【梦蝶飞】母亲

《母亲》

作者：梦蝶飞

母亲故去已经十三年了，我没有妈妈了。想起母亲如前世来生，似远又近、可望而不可即，我心痛不已。     

我不愿轻易提及和触碰母亲的逝去。这深深地烙印着自己的心痛。我总是很羡慕别人呼唤着“妈妈”的模样，那是满满的幸福。有妈就有家，有家想念妈，我静静地想念着母亲，想念着有妈的家。

父亲远在千里之外工作，我和母亲在那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相依为命。那时山村的孩子头上和衣服上常有许多虱子，母亲总爱在闲暇时候，把我的头按在她的怀里仔细地大搜索，捉到的虱子被指甲掐死，或是被丢在旁边的火炉里，只“噗嗤”的一声就化为乌有。俗话说虱多不痒，所以我总不喜欢母亲这样，却又惧怕她冒火揪我的耳朵，还有那更可怕的唠叨。可是，现在的我多么想念母亲的怀抱想念母亲的唠叨啊！

那时候还是公社制集体劳动，酬劳按工分计算，一般要天黑才会收工。别的小朋友都回家了，我却只能和家里养的几只母鸡一起畏缩在锁着的家门口，黑暗常常使我感到恐惧，我盯着门口大树里的绿眼睛，猜测那里是否会有爬树的熊家婆，在恐惧中和母鸡们一起睡着了，母亲回来叫醒我后把我搂在怀里，我委屈得嚎啕大哭，母亲也心疼地抹着眼泪……

渐渐地，我长大些了，除了上学也要帮着母亲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我偶尔偷了鸡蛋在猪食里一起煮，却又常常忘了捞起来吃掉，有时候被母亲发现，也少不了要唠叨我几句，但我的书本和钢笔总是同学里最多的，奖状也是最多的，我不再感觉到那么孤单无助。

母亲大概是没有上过学的吧，她只认识自己的名字。我上三年级后，父亲来信就由我写回信了，不会写的字用拼音代替，一封信总有许多游在文字里的蝌蚪。父亲回信却表扬我写得很好，慢慢地信里的蝌蚪也越来越少了。

五年级的某天，父亲突然把我和母亲接到了他的厂里。当时感觉父亲忙了好一阵，末了还是没能把我们家的户口解决。父母决定让我和弟弟在城里上学，高价的借读费、一家人的生活开支，全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维持，虽然家里拮据地开销生活，可是依然入不敷出，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总想着要谋点事情来做。

后来，母亲在工地上挖过土方，帮人带过小孩，最难忘的是母亲卖冰糕的一幕。母亲让父亲做了木制的小推车，批发冰糕走街串巷地叫卖。一支冰糕5分钱，利润是2分钱，越是炎热的天气，母亲越是高兴，中午就在外面买个馒头填了肚子继续卖叫卖冰糕。一次，我走在放学的路上，很远就听见了母亲的叫卖声：“冰糕，牛奶冰糕，买冰糕呢”…… 我促足寻声望去，远远地看见烈日下母亲的身影，她头上戴着圆顶白布的太阳帽，双手推着那个我熟悉的小推车，身体略往前倾，脚却使劲地往后蹬，偶尔又取下推车上挂着的毛巾擦拭着额头和脖子……哦，妈妈，我的喉咙好象被什么哽咽着，眼睛逐渐地模糊不清……我不知道当时的我，为什么没有追上去喊她一声，只是看着她走远的背影，我逃跑似地飞奔回家，我没有哭，而是更加刻苦努力地学习。

我上班后不久，父母就带着弟弟回了老家。想着母亲劳作的身影，想到学习不太好的弟弟，我的心感到无比刺痛…… 我让弟弟学习家电维修，后来又做了些别的行业也都没能出人头地，终于还是在老家结婚安家了。在弟弟婚宴的席座上，我举杯一饮而尽，不争气的泪水象洪水一样泛滥地奔涌而出…… 父亲见状，甩了碗筷向我怒斥，母亲一边拉着上火的父亲，一边哭泣着：凯啊，你就别这样了吧，人是有天命的啊，有什么办法呢？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得那么凄惨，也不知道母亲是否和我有些感应，但她说出的那些话，我觉得她是明白我的。我和母亲基本上是每年只能见一两次面。每次她来看我的时候，我都去车站接她，看着越来越苍老的母亲，我感觉到无比地心酸难过。我回去看她的时候，她总是站在屋角等着，我不知道她每次都等了多久，我老远地就喊她一声：妈，我回来了……就喉咙潮湿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回到家的时候，母亲会给我准备很多好吃的，好像怕我饿着似的。我最喜欢的是母亲煨了一锅腊肉，一边切着，一边把带骨头的瘦肉给了我一大块，那肉真香啊……在旁边没有人的时候母亲就要塞给我几百元钱，让我给儿子买书、或是买自行车之类的，我不要，她就生气地往地上一扔，骂我不听话，要我赶快拾起来别叫人看见了。我知道这些钱都是母亲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我总是不忍又拧不过她。临走的时候，母亲给我收拾好包裹，又装了很多好吃的，她给我泡制好的杨梅酒，味道香甜顺口，每次回到厂里我都能喝很久，喝酒的时候我就想着母亲，我管这酒叫“妈妈牌”杨梅酒。可是，现在的我再也喝不到“妈妈牌”杨梅酒了，再也没有这样的幸福了。

我是多么地忏悔啊，年轻的我怎么就没有真正地去关心过母亲的身体呢，一直健康着的母亲怎么就突然患了癌症呢，如果我每年都带母亲体检一次，可能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了。

那是十三年前的事了。父亲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说母亲要到我这儿来检查身体，可能情况不太好。我知道父亲已经透露了母亲的病情，天啊！我可怜的母亲啊，怎么就突然得了绝症啊！可是我必须要面对这一切，我必须要在母亲面前坚强，不能让她有丝毫的察觉，我要极力去挽救母亲的生命。

母亲到了成都，我和妻儿都尽力地掩饰着内心的伤痛照顾她。母亲没有文化比较好哄，只是准备做手术的时候，还差六千元钱，一个不知情的医生到病房催款，被母亲察觉了，她很惊讶还要那么多的手术费，我忍着悲痛笑着对她说，现在的医院是高科技设备，手术费自然要高一些，等把肚子里的肿块割除后自然就好了，让她放心养病配合医生手术，我这就回去取钱。其实，我哪里还有钱可取啊，因为买房已经债台高筑，我盲目地回到家，终于还是又找朋友借了钱。

终于手术完了，虽然我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当医生把化验结果给我，说母亲已经是癌症晚期，可能还有三个月左右的生命时，我还是象被当头挨了一棒，感觉四肢无力，身体要沉下去似的，我嚎啕大哭，无比绝望…… 母亲被推出手术室时，我擦干眼泪，握着母亲冰冷的双手，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再养几天我们就回家，回家就不冷了…… 

那段时间我天天陪在母亲的身旁，忍不住要哭出来的时候，我就赶紧躲进厕所。母亲常常深情地望着我，可是并不说什么，我想问，却又怕自己的眼泪会不争气地流出来。我多么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些，母亲能少受点苦早些出院，我又多么希望时间能永远停滞不前，那样母亲永远都会在我身边。煎熬了半个月后母亲出院了，她坚持要回老家，我知道强留不住，只好顺从着母亲。

母亲的状况仿佛也越来越好，她就催促我回厂上班，我只得忍着眼泪点头答应。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母亲把我和弟弟都叫到了她的床前，让我打开床边的木柜取出了柜底的一个小包裹，打开后我看见了一叠钞票，都是10元以下的。母亲让我数了分作两份，我和弟弟一人分得了三百六十八元，我和弟弟拿着钱哭得泪流满面，叫她别这样，病会好起来的。母亲说她知道的，那天晚上我和弟弟坐在院子里喝了很多酒，却没有说什么话…… 

我来到母亲床前跟她告别，母亲拉着我的手，看得出她眼泪已经流了许久，母亲猛然地就一使劲把我拽到了她的怀里，又用拳头使劲地捶打着我的背，喊我的乳名，要我一定好好照顾妻子和孩子，好好过日子……听得我的心碎不已，我跪在她的床前，要她好好养病，过些时候就回来看她，最后还是她把我推走。离开家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雨，我昂起头，任凭雨水淋湿我的全身，我骂自己的无能，也骂老天的不公。

回到厂里，我每天都给家里打电话，关心着母亲的病情。三个月后，母亲的情况就很糟糕了，弟弟说母亲不让给我讲她的病情，怕影响我工作，听得我揪心啊。就在我已经准备返家看她那天凌晨五点，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噩耗传来，弟弟告诉我母亲刚刚走了。放下电话，我失声痛哭地呼唤着妈妈……妻子捏着我的肩膀要我坚强些，我们立即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回家奔丧。

那天回家的路途真漫长啊，一路上我都止不住泪流，母亲的一生就象电影蒙太奇一样闪烁在我的脑海里。

我终于还是没能和母亲见上最后一面，我感到无比地悲痛，我在她的灵前跪守了六天六夜，和母亲的一切都历历在目，我希望母亲能原谅我的不孝，来生我依然要做她的儿子，再也不要和她分离，我要让她能过得幸福一些…… 　　

母亲走了，可我回到老家的时候，总还能感觉到她在门口盼儿归的身影，我知道母亲永远活在儿子的心中，委屈和痛苦的时候，我还是要呼唤着妈妈。

妈妈，儿子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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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梦蝶飞

编辑：祝英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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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蝶飞，原名陈彬，古蔺丹桂人，现居成都。热爱文学、热爱运动、热爱生活。文章散见于《都市文艺》、《西南作家》、《江南作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