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城李·渡船
文/李松钦
01
在明清民国时期,秋口(镇名)上街(村名)是一个重要的交通要道,是婺水星江河(河名)上一个著名的码头,同时也是秋口驿道的著名中转站。
目前作为码头的遗址已经统统没有了,而那条驿道至今尚在,可能道旁荒芜了。小时候,马路还没有修通,我曾随父母从上街村背那条驿道走路去官桥、长径、秋溪等村。
上街作为码头,上游通到安徽的五城(镇名)、屯溪(今黄山市),下游连接渔潭(村名)、紫阳(即婺源县城),当然,也会有无数船只往来河对面的沙城李、沙城俞、沙城洪(均为村名)。孕育出了两岸很多船工。
我的家乡就是沙城李村。
在古代甚至不久前,水路与陆路齐名。著名的《琵琶行》是白居易在长江航船的画舫里写出来的;著名的“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是王湾船过镇江时写出来的;千古名句“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更是伟大的诗人杜甫行船上而作…而王勃是行船时夜里不慎落水而死。
既然水路如此重要,当然沙城李以前就有渡船。
至今我还忘不了村里的渡船和撑船的老船工。
02
南方多雨因而多水,漕运(即)水运是重要的运输方式,而渡船就是重要的交通工具。
鲁迅在《故乡》《社戏》里说浙江绍兴以前的渡船为“乌篷船”,叶圣陶在《多少了三五斗》里说无锡以前的渡船为“敞口船”,而沙城李以前的渡船类似乌篷船,而又有所不同。
那是一条比乌篷船大点的船,船篷类似乌篷船,只是船篷上盖的不是黑黑的油毡,而是竹龙骨和粽子叶一层层压紧而成的盖子,足可以阻挡强劲的风雨。
每当下雨,大家只能一拥而进船篷里避雨。碰到夏天梅雨季节的暴雨,人坐在船篷里,明显能听到雨点重重砸在头顶船篷而发出的嘭嘭声,声音很大很响。
船篷里左边是一张木板床,船工晚上就睡这里,实行24小时服务;右边是一条木板,供人们坐着休息。船篷里可以有张床,所以说我们沙城李的渡船不是很小。
船现在不在了,整条船都是木质的;不是双桨,船前右边是一条大木桨。摇动大桨,这是船深水里唯一的动力。船尾是橹,用来导引方向。
全木质船居然不漏水,可见人们的智慧。我当时和现在都好奇:木头之间的缝怎么处理的?其实也没有什么,虽然我不懂,但是我国宋明的造(木)船水平已经很高了,独步全球。
03
以前,我们沙城李人过河去劳作,或者去河对面的秋口镇,都需要这个渡船。而河对面村庄的人往来沙城李,也须经过这个渡船。因此,船叫“渡船”,用渡船往来河两岸,就叫“过渡(船)”。
渡船和市镇上的茶楼酒肆一样,是信息中心。有什么陌生人经过村里,村里人最近都干什么…渡船上的船工都一清二楚。
以前,村里人互相都很熟悉,来了陌生人显得很突兀,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渡船还守护着一村人的平安。而现在,不经常在村里的都认不清全村人,有时“笑问客从何处来”。
渡船在河两边的停靠点,我们称为“渡船头”。这边的渡船头是一排由石头和石板垒起的高地;河对面的渡船头是一排石阶岭,大概30步左右。
这排岭上宽下窄,上缓下陡,非常惊险。小时候,上山砍柴归来,下这排岭上渡船就要万分小心,稍不注意就会连人带柴跌入河中。要是这样,夏天还没有什么,冬天就惨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虽然下岭惊险,但是熟能生巧,我们村人挑担或挑柴下岭,不仅会顺势而为学会了在岭上独特的捎坦歇气方式,且均能顺利跨上渡船。
另外,岭上以前有颗大樟树,是进村的标志,所以沙城李的人被称为“共樟树底下的人”;岭中间旁边一颗无名树下有个冷水窠,路人或劳作的人们累了,在树荫下喝点泉水,顿感神清气爽,继而体力恢复继续赶路。
04
撑这个渡船的主要是祖印哩家、石宝哩家和打背佬哩家,而祖印哩家主要是青哑哩撑船。
祖印哩家和石宝哩家撑船时,我还很小,外出都要父母或哥哥姐姐带着。那些年记忆最深的就是过渡看(露天)电影。
那时还是人民公社生产队时期。
秋口要放电影的消息传来了。于是乎这天,队长会人性化地让社员早点下工,大家早早吃完晚饭,然后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地朝秋口进发。同时,人们携着长凳、短凳,大凳、小凳,冬天还带着火桶、火燪,就差把火炉盆搬去了。去秋口看露天电影。
全村出动,队伍壮观!
于是渡船在河中来来回回地摆,一船船人蜿蜒迤逦而去。
电影散场后,人们点着夸马(菜名)杆和虫明(松木与虫子唾液混合而成),谈论着电影情节,有说有笑地过渡返回。
那时还没有手电筒,夸马杆和虫明编织成一张星星点点的火网,或一字长蛇,人影绰约,也煞是壮观!
05
轮着打背佬哩撑船时,我已经上学了。
尤其是四五年级要到河对面的秋口中心小学上学,每天必须过渡,于是这时期,我对渡船记忆最深,回忆最多。
夏天到来,是我们小朋友最快乐的时期,最大的乐趣来自游泳。
放学了,我们一阵风跑来,上了渡船,把书包往船篷里一扔,衣服一脱,扑通扑通就跳下河畅游。
游了一会,爬上渡船,再跳下;又游了一会,又爬上,又跳下…周而复始,虽然重复着现在看来无聊的动作,但当时是那么的开心!
一般在船尾橹那个地方爬上渡船。几个人七手八脚地踩在橹上,结果橹被蹬得左右摇摆,船也跟着忽左忽右。当我们终于知道橹是这样决定方向后,就故意刁难船工,这时打背佬哩就气冲冲地拿着撑蒿来打我们。
还有一个令船工生气的是,我们小朋友从水里打闹到船上,一大帮人经常把船篷里的床弄得湿漉漉的。
少不更事的年龄,我们还故意捉弄女同学。
湖南卫视《摇啊笑啊桥》是摇桥,我们小朋友摇船。一帮男生同时左右摇摆,渡船产生共振,晃很厉害。船上的女生从开始时的站立不稳发展到东倒西歪,有的还发出尖叫。
这更刺激了我们的干劲。看着女生手忙脚乱,乱成一团,倒下一片,我们小朋友们却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
06
不全干不着调的事,我们小朋友也搏击风浪。
南方梅雨季节,大雨倾盆,阴风怒号,浊浪排空。一夜之间,河里就涨起大水。
早上爬起来一看,洪水很大。洪水就如猛兽,要降伏它不容易。
这样的洪水能不能过渡上学?
老船工打背佬哩摸着下巴,看看水势,沉吟良饷,说:还可以!但是你们要听我的。
于是,他指挥大家把船拉到上游一两百米处,这个距离根据洪水大小而定。然后挑选年轻力壮的来摇桨,才能开船。
有时,大早上的只有我们几个小朋友学生,不行,他要等同样早起来过渡的青壮年才开船。
开船后,摇桨一刻也不能停!渡船走斜线驶向对岸。
到河中.央时,看着渡船被汹涌湍急的洪水包围,看着渡船被被汹涌湍急的洪水往下冲,看着周身全是如此近距离的汹涌湍急的洪水,还真心惊肉跳的!
现在想想,这是真惊险啊!渡船在河中.央就靠那一枝木桨,万一桨断了…后果不堪设想。
07
记得有一次,洪水比较大,打背佬哩劝大家不要过渡,但是有几个大人可能有什么急事非要强渡,打背佬哩最后无奈开船。而我正好也在船上。
虽然也把船往上游拖了几百米,虽然摇桨的都是大人很用力,但是无奈洪水大,渡船还是被迅速的往下冲。
危急的关键时刻,打背佬哩朝摇桨的人大喊一声:不行,还要用力!然后他快速冲向船尾,摇起橹,最后他叫余下的人一起去到船头,伸手去抓河岸边的藤蔓与灌木…
三管齐下,最后渡船终于惊险地靠了岸。
有多惊险?
去过我们沙城李村的人都知道,在渡船不远的下游,有个小洲,那里落差大,流更急,渡船要是到了这个地方会被迅速冲走吞没,船毁人亡。而这次渡船就离这里只有20-30米了。
幸好,梅雨而引发的洪水每年只有一个月,一年中其他大部分时间河流都正常。
08
人民公社时期,生产队给撑渡船的船工记工分。
后来分田到户后,船工的工资生产队出点,邻村林场再出点,而对于过往的外地人,则适当收点费用,每次1分、2分、5分,最多时候1角。
撑船这个活相对来说比较轻盈,但是需要24小时全天候服务,很熬人。
夜晚,船工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渡船上,月黑风高,尤其要面对黑呦呦的深河水,还是比较阴森的。
所以村里流传着许多关于水鬼的传说。当然可信不可信就靠你自己判断啦。
每当枯水季,人们过河也不一定过渡(船),完全可以在很多浅水区淌水过河。常见的地方有:从渡船下游的溪沙洲,秋口油榨上面或下面。
夏天赤脚过河是一种舒服;冬天也不要怕,人们把满河的鹅卵石堆高,形成一条石路,甚至不用脱鞋都可以过河。
小时候,在秋口看完露天电影,回来时一部分人过渡船,另一部分人淌水过河。顿时,整个溪畔(即河岸边)人声鼎沸,像过节一样。
09
1988年5月1日,那时我初中毕业,秋口大桥建成通车。
一座钢筋混凝土大桥横跨大河东西两岸,从此天堑变通途。
随着这座大桥,主干道路发生变化,附近的沙城洪、沙城俞、沙城李的渡船也开始失去它们的重要性。
再后来,沙城李渡船被废弃了,渐渐淡出了人们视野。
再再后来,沙城李渡船年久失修,最后不知所踪,一切停留在了记忆中。
沙城李渡船承载了我太多的童年乐趣与记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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