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酒 鬼

                 文/李明海

“啊——我的儿啊——哎呀——我可怎么活——”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酒鬼家的方向传向四周。天渐渐暗了下来，一轮残月隐匿在暗淡的云层中发出清冷的光，几只黑色的乌鸦站在枯死的树枝上，发出嘶哑的叫声。儿是娘的心头肉，儿的离世，最伤的是娘。入敛时，娘趴在“酒鬼”的棺口上死活不让封棺，最后，几个邻居硬生生地给拖走了。酒鬼的娘趴在地上——呼天抢地，几度晕死过去，看了让人心伤，听了让人悲痛。整个灵堂空气凝重，凝结的让人窒息。咚——咚——咚的封棺声，震荡着每个慰者的灵魂。锤和钉的撞击声再一次敲打着酒鬼娘的心，酒鬼娘挣脱人群，趴在棺上，泣不成声。酒鬼的娘疯了，一手夺过封棺人手中的铁锤扔到了一边，使劲的用手抠着还未压实的缝。眼看着就要十二点了，怎能不入土呢？按照风俗，午时十二点前一定要入土的，几个妇女流着泪又一次把酒鬼的娘抬走了。漆黑沉重的棺材抬出大门还未装上车，酒鬼的娘绕过人群躺在地上，拦住灵车不让走。她想再看儿一眼，她期望儿能醒来，她还希望着酒鬼为她养老送终……几个妇女抹着泪再一次把酒鬼的娘拖到一边，不能让她跟着上坟，怕封土的那一刻，她支撑不住。一声声凄惨的哭泣声哭透了在场人的心，就连灵棚周围白的黄的花似乎都在为酒鬼的娘落泪。在场的人润湿了眼眶，悲凄的唢呐声伴着灵车缓缓行进。女儿、女婿也几度晕死过去。几个男人女个人分别架着女儿、女婿跟在灵车后面。

        酒鬼是酒魂村的，四十来岁，一个讨人欢喜讨人厌的人。每当酒鬼喝得半醒半醉时，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一群人跟在酒鬼后面叫着、喊着：“酒鬼来了，酒鬼来了”，逗着让他打一套醉拳或耍一套少林棍。其实，他哪里会打拳？也不会什么少林棍。酒鬼的拳和棍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从电影《少林寺》上学到的。八十年代，中国的电影市场几乎被《少林寺》占领了，是百看不厌的好电影。凭着一张票一毛钱，创下了1亿的票房。《少林寺》中的演员全都是有真功夫的好演员。那时候，每个人都学着电影中的镜头打醉拳，耍棍子，舞剑，也有练九节鞭的，每个人学的都有模有样。扫荡退、前空翻，基本上人人都会。片中最让人喜爱的是李连杰饰演的“觉远和尚”。觉远为报杀父之仇削发当了和尚，他勤学苦练，其中打了一套“醉拳”，练了少林棍。当时，这套“醉拳”和“少林棍”风靡中华大地，年轻人没有不会耍两下的，有的还学得绘声绘色。酒鬼的“醉拳”和“少林棍”就是那时候学的，这样论起来李连杰还是酒鬼的“师父”呢。

每当孩子让他打拳时，他都会给孩子们耍一套。那动作、那神情俨然一位拳师，如果你没学过拳脚就不敢说他不是一个行家。每当酒鬼不小心耍倒了的时候，都会引得孩子们一阵哄笑。酒鬼说了，倒了也没事，打醉拳哪有不倒的呀，不倒还能叫醉拳吗？然后，他都会努力试着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耍两下。酒鬼大醉的时候是不打拳的。不过，孩子们还会和酒鬼逗趣：“酒鬼、酒鬼，没心没肺”。每当这时，他都又会骂道：“小屁孩，滚滚滚。”不是弄的一身泥，就是弄到一身水，也因此常遭家人责骂。每遇这种情况，不是闺女搀他回家，就是母亲连拉硬拽弄回去，走一路数落一路，酒鬼从不反驳。为了让他戒酒，女儿想了很多办法。为酒鬼买过“戒酒灵”，告诉过村里人不与他做友，也告诉过村里的小卖部不卖给他酒喝。一个村住着，谁也做不出那事。 为了照顾酒鬼，女儿委屈的选择了“倒插门”。女儿的婆家是外地的，女儿、女婿是在同一所学校上学的时候认识的。为倒插门，女婿同家人思想斗争了好长时间。小两口恩爱有加，大部分时间和酒鬼住在一起，每逢佳节又会开车返回老家，看一看公公、婆婆。女儿倒插门本来就感觉低人一等，酒鬼的行为更让女儿、女婿为难，感觉抬不起头。每当酒鬼喝得歪歪扭扭不醒人事的时候，都是女儿抱着未脱身的孩子哭着、拉着、拽着弄回家。若是和别人拌了嘴角，发生矛盾，也得有女儿或酒鬼的爹娘出面。酒鬼的爹娘不是不管他，是因为太多太多的事儿伤透了心。除非酒鬼的女儿、女婿不在家时才肯出面。酒鬼的母亲一生养育了三男一女。可是老母亲命薄，没有福分享受儿女绕膝之乐。大儿子袁伟是一名公安干警，在一次缉拿通缉犯时不幸遇难。那一次，着实让老母亲哭透了心。从此，开朗的老母亲变得少言寡语。三儿子袁强是一位长途运输司机，全国各地来回跑。一次，同伴两人喝点小酒，路过桥面时突遇团雾，发生追尾，连人带车一起掉进了河沟。老三的不幸让酒鬼的爹娘痛不欲生，从此，老两口很少出门。老两口多次劝说酒鬼少喝酒，可是没用，酒鬼弟弟的死让他坚持了不到一个月。老两口不是不让他喝，只因喝的太多、太粘，丢人不说，还耽误事。有一次，酒鬼的老岳父突发疾病住院，由于去得急，什么都没带，就跟着救护车到了一医院。大舅哥打电话让他拿东西、送钱，由于酒鬼中午喝了酒，没有走到半路就被交警给带走了。老岳父急等着交押金动手术，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影，一家人急得团团转，还是警察把东西和钱送到了医院，酒鬼只能等待交警的处理。医生说，再晚一会儿就会有生命危险，酒鬼的媳妇回来后和他大闹了一场，住娘家一个月都没回。

酒鬼的的母亲逢人就说：别跟他一样，不通人生的家伙。其实，酒鬼人并不坏，心眼儿慈，还是个人心肠，村里人并不怎么讨厌他。谁家有了红喜白事，他都会主动去帮忙；谁家搭屋建房也都能见到他的身影；不论谁家有事，只要跟他说一声，他都会放下手中的活乐呵呵地接受。村里人多是好心的劝说：为了爹娘，为了闺女、女婿不能再喝了。他也曾多次发誓不再喝酒，但一闻到酒香，就把誓言抛在了脑后。“酒鬼”的名声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也不是开始就有酒瘾的。而是打妻子去世后才变得这样了。妻子活着的时候，酒鬼的酒瘾并不大，每天最多也就一两二两的，也不是天天喝，算不得什么。即使有亲朋聚会，也不会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那时妻子管得严，酒鬼人又在厂里上班，没有机会喝酒。后来企业倒闭了，酒鬼到处找活，每次找活都干不长、钱不见有，酒量倒是增长了不少。因为这事两口子经常闹别扭，酒鬼的脾气也变得不如从前。酒鬼的命运和娘一样——命薄。哥哥和弟弟相继离开人世，妻子又得了乳腺癌。为给妻子看病，北京、上海全国有名的医院都跑遍了，花光了所有积蓄，最后还借了一圈子债，也没能治好妻子的病。妻子生病的那一年，酒鬼确实没喝多少酒。为了不让人笑话，为了还债，酒鬼发誓再也不喝了。妻子的离世，酒鬼伤心了多日，一个人整天待在家里，那些日子，酒鬼的酒瘾大了。每每想起妻子时，他都会落泪，跑到坟头上大哭一场。酒鬼知道他任务重，有二位爹娘需要养老送终，有闺女一家等着撑持门面。孩子们虽说和酒鬼逗趣，但有时也会把他引回家。送棺的人群沉默不语，只有喇叭声咽咽。大人抬着棺木，孩子拿着纸人纸马送行酒鬼。为了不让酒鬼在地下寂寞，酒鬼的爹娘、闺女女婿特意为他糊了两个大酒坛。逝者安息，生者安康。饭间，忙碌的人们谈论着酒鬼的死，谈论着酒鬼的过往……鬼走了，留下了女儿、女婿。酒鬼走了，留下了二老爹娘。酒鬼死了，留给人们无尽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