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七是我们镇上‘跑摩的’的——即骑摩托车载客为生。王七方头方脸,眼珠很大跟牛眼珠好有一比。他是个孤儿,后来被一个老鳏夫收养,那鳏夫盼着王七能给他送终。可鳏夫死了之后,王七把他的尸首随便一扔,再把鳏夫的田地凭了,买了辆摩托车,又去过他的自然天地了。
镇上的人都说:“王七是个生狼崽子,养不熟的,鳏夫傻叉了,弄得暴尸荒野。”
镇上的人又说:“看那王七,常年累月就一套破衫,都快挂泥。连鞋都不挞(穿),整天光着脚乱跑,野东西!”
王七拿他的牛眼睛瞪镇上的人,他们就都不说话了,不过他们心里并不觉得王七是个恶霸。他们想,只是看他没人教养,可怜他,不是怕他,只有伟大的郑瘸子才配得上怕,人家砖厂扽在那,每天挣的钱拿车拉!
郑瘸子和王七碰上了。
是郑瘸子先挑的事,他拄着铁棒慢悠悠地走到街口时,镇民们又欢天喜地惶恐跑开了。
其实那天郑瘸子有点累,头天晚上喝大了酒,第二天起来感觉脑子一跳一跳地抽抽,喝了碗白糖开水,就又睡下了。
到下午的时候,他还躺着,他老婆疤疤妹走进卧室,捅捅郑瘸子的腰。
郑瘸子明白了,今天还没去镇上欺男霸女呢。
于是他强撑着起来,冒着高高的日头,走出砖厂大门时骂了一句:
“妈卖X,当个恶人勒是累咯。”
但这是他的责任,所以他只好慢悠悠地拄着铁棒走到街口。
王七也在街口停着他的摩托车,人坐在车上,盘过一只脚在撕老皮。
郑瘸子喂了一声。他以为王七是没看到他,所以没跑。
王七抬头看了郑瘸子一眼,继续撕着脚上的老皮。
郑瘸子也有脚癣,他清楚撕得时候简直美妙无比。于是他耐心地等着,他想王七不是不怕他,只是撕得太痛快了。
王七终于撕完了,他再次抬头对视上郑瘸子,漫不经心地把手指头放进嘴里嘬着。
刚才散开地人群又围了过来,他们沉默地盯着王七和郑瘸子,害得这两个人都紧张了起来。
心理层面上更脆弱的郑瘸子,首先崩溃了。他开始拿起铁棒……这很有可能是生平第一次,他暴起的手筋,支支欲坠的腿,都同来竭力在那根铁棒上……铁棒带着沉重的破空声对着王七挥了起来。
王七灵敏地躲开,就地一滚(王七事后想起来,这姿势是没必要的,不过在当时,人群中倒的确传来了叫好声。)王七滚到一旁,抓起了块石头,像托一块炸药包一样,王七怒目逼视郑瘸子。
郑瘸子已经出离愤怒了,这样大热的天气,他的工作却得不到丝毫体谅,还出现这狗日的东西!
郑瘸子握着铁棒,引而不发。王七抓着石块,若即若离。
这场战役僵持到快日落,两人再没有动一下。围观的看乏了,陆续散去,回家煮饭淘米。只剩下几个小孩还不死心。
王七鼓胀的大眼终于松弛了下去,他用一种,一头尽心尽力犁田,却被主人卖去汤锅店的老牛,那样温顺的眼神,望着郑瘸子。
他的意思已很明白了,你打吧,这棒挥过来,我不会躲了。
郑瘸子爱莫能助地想,可惜,我麻了。
他努力地将这层意思用眼神传递给了王七,王七看明白了。
他掏出几张零票,让一个孩子去我家的杂货店,买了两瓶啤酒。
他先打开,喝空了一瓶。郑瘸子嗫嗫干湿的口唇,等着他把另一瓶递过来。
王七把另一瓶砸了,向他的头部。连啤酒带瓶在他头顶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