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先生在《从前慢》里写道:“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如今无数人为这样慢节奏的古朴生活而感动,却不知那种“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的音讯全无有多么悲凉。
即使是能写出“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的北宋文学家欧阳修,也难以超脱书信漫漫的凄苦。那样漫长而孤寂的等待,简直如秋风秋雨愁煞人。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样的相约或许还不需要山长水阔鱼传尺素的漫长。可最怕这么美的约定也会被辜负,欧阳修的《生查子·元夕》就描绘了不见去年人,因而无人与我立黄昏的悲哀。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花满市,月侵衣,这本就是元宵佳节男女相会的日子。去年元夕,还与心爱的人相约黄昏后,共赴一场盛大的灯会。等着月儿刚刚爬上柳梢枝头,我们一起欣赏了这绚烂如白昼的灯火辉煌。一路上欢歌笑语,看不尽的火树银花,享不尽的千娇百媚。
可今年元夕节又到,当时明月依旧高高悬挂,灯火辉煌依旧明亮如昼。只是,人面不知何处去。去年那个一起游玩花灯的人,到底山长水阔知何处。无人与我立黄昏,无人与我共云烟,无人与我缓缓归。乍暖还寒,春衫薄,人情更薄,唯有泪痕红浥春衫透。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欹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人面不知何处,桃花依旧笑春风”,那或许是因为崔护与艳如桃花的女子相逢,本就是一场寻春偶遇。即使重寻不遇,也不枉他欣赏这春风十里与十里桃花的灿烂。而欧阳修在这首《玉楼春·别后不知君远近》,则直接道尽了与旧爱音书断绝难以相见的悲痛。
这样的悲痛还不是李清照“云中谁寄锦书来”的焦急等待,因为她至少知道心爱的夫君赵明诚身在何方,锦书谁寄。欧阳修笔下的思妇,与夫君别离之后完全不知道他的行程远近,甚至随着时光流逝,他们之间的书信已经越来越少,直至断绝。
古代那么多女子思夫盼归,可至少大部分人知道夫君去往何方,尺素应该寄往何处。最怕这种“别后不知君远近”,最终也只能流着凄凉的泪怅惘“渐行渐远渐无书”。和着窗外秋风吹动竹林的萧瑟,更是平添几分怨恨。千声万声都是别怨,千头万绪皆为离愁。
不知彩笺尺素寄往何处,只能斜倚着枕头期待到梦里与你相遇。可天不遂人愿,聒碎乡心梦不成,就连一直陪伴我度过漫漫长夜的那一盏残灯也即将要熄灭。可不管怎么挣扎,等着蓦然回首,那人却不曾在灯火阑珊处。
这是欧阳修笔下的“渐行渐远渐无书”,也是木心先生喜欢的从前慢。这样的慢,在现代社会已经异化为他们所不能理解的快。一别即天涯,在古代那是因为车马慢,在现代那是因为人心变幻快。快到生活不再古朴,快到感情也薄似轻纱。
纵使现代交通通讯发达数倍,我们与爱过的人依然会“渐行渐远渐无书”,消失在茫茫人海里。偶尔也会读一下《从前慢》,怅惘一下那份不曾波澜自己世界的古朴与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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