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上初中时，男女同学之间是很严肃的，那棵有八百多年历史、树皮苍老的银杏树便是最好的见证。
一九六三年九月二十五日，天气晴朗。下午第三节课，初三甲班班主任卜建聪先生——三中按传统叫老师为“先生”——把全班同学召集到大操场上银杏树下，很严肃地告诉同学们，今天班会活动的内容是：“跳舞。”
“跳舞！”这让我们这群年青的老夫子十分惊讶。
卜先生那时也才二十挂零，才比我们大七八岁。他是我们的语文老师，我很爱听他的课。他充满活力，充满朝气，除了教语文外，还会带我们唱“红军不怕远征难”，还会在篮球场上和他的学生们打在一起。
尽管跳舞让我们感到为难，但我们还是听从了老师的安排。“找呀找呀找朋友，敬个礼，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其实没有握手，勉强地跳了三圈后，卜先生不满意，又有新布置了，安排了里面一圈是女生，外面一圈是男生，男女生要真的拉着手找朋友，这下可触到了我们的底线了。
那时的初中学生，男女同学互不往来。同桌的男生女生，界限划得很清楚，互不逾越。上课前，如果教室里尽是女生，男同学是不进去的，原因是：“教室里骚气太重。”那怎么办？总不能不进去上课呀，这时，挤在门口的男同学们会把一个稍微瘦弱点的男生猛地推进教室“冲破骚气”，大家便欢呼一声，蜂拥而入。女同学则在座位上掩嘴吃吃吃地偷笑。
有调皮但聪明的同学会逗乐，会问你：“你会倒念句子么？”谁愿意认怂？马上会说：“当然会。”于是，请你回答：“我想看英文。”你很骄傲地倒念出来：“文英看相我。”“哇……骚死了……骚死了！”便一阵哄笑。
但班里也有不争气的男同学。下课十分钟时，在教室外走道上，钟同学会神秘地悄悄告诉我：“你看，王同学眼睛看的方向——”顺着男生王同学的视线，穿过隔壁教室的窗口，里面竟然是乙班最漂亮的女生！
还有更出格的。有男同学竟向女同学扔纸条，但不幸被男生李同学捡到了，这下可好了，李同学在班上当众宣读，羞得那男同学伏在课桌上不敢抬头。五十多年过去了，回忆这往事，大家哈哈一笑。但是，据我所知，李同学至今还没有向那位扔纸条的男同学道歉。下次同学聚会，是否要提醒他？
好吧，言归正传，还是回到银杏树下。
毫无疑问，卜先生的这个要求被全班男女同学一致拒绝。拒绝的表现是：不伸出手来。不伸出手，就拉不成手，就敬不成礼，就握不成手，就跳不成舞。
场面很静，高大的银杏树不动声色地望着大家。卜先生的脸越来越黑。他终于咬了牙，下了个狠招：谁不拉手谁别下课回家！
开始还是僵持了一下，但我们有些同学尤其是住校生沉不住气了。旁边的沈同学悄悄跟我说：“回去晚了，食堂没饭菜了。”我狠狠白了他一眼：这小子，想当投降小兵了？果然，他跟一位女生拉了下手，低头赶紧溜了。五十多年后的今天，沈同学回忆这一幕，很感叹：“悔不当初，应该早点拉手呀……”细想起来，现在这个悔恨的内容是很复杂的。陈同学更是坦率：“其实当时心里想牵手么算了，就是怕有同学会讥笑。”
这样，三三两两的陆续走了不少同学。卜先生古铜色的脸在西下的太阳照射下，慢慢光明起来。但还是有几位顽固分子，刻板地站在那里不动，我是其中一个。最后，可能卜先生也感到肚子很饿了，大手一挥：“回吧！”
一阵轻风吹来，夜幕下的银杏树舞动着漂亮的叶子，发出沙沙沙的声音，仿佛像一个慈祥的老人微笑着望着那些正在成长、渐渐远去的学生娃。
【作者简介】宣锡文，本名宣基勇，1948年生，在濮院上小学和初中，后入桐乡一中上高中，文革中下乡务农，知青抽上后在供销社工作多年，后调入外贸系统工作三十年。现已退休，居嘉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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