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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回家,我与濮院初相识

“到家了。”父亲话音一落,小货车停在了一个小镇路口。一九七一年七月某日上午,十二岁的我从后排座位奔向前,打开车门踏上家乡的土地——到家了!

眼前这个小镇,我从未来过,所以没有出现在我十二年的岁月中,当与古镇初相识,我带着憧憬,怀揣忐忑之情,打量着眼前的小镇:青石板路、悠长小巷、灰墙青瓦的老房子、一条条长长的一尺见宽的木制旧店板……哦,故乡,便是如此,似乎也应该如此。

从一条东西走向的青石板铺就的巷子走去,宽约五六米,巷子两旁紧挨着一幢幢老屋,陈旧的屋檐历经世间沧桑,在风尘中磨损了它当初的风光,与脚下的青石板一起向我诉说岁月的悠长。这是小镇的南横街。

“这是爸爸的老家,以后也是你们的家——濮院镇。”父亲走上前来,抚摸着我的头说道。我这才理淸了家的概念,这便是我以后生活的地方。我们跟随父亲走向了回家的路。

到了三岔路的关帝庙前,只见一口水井旁,人们正驻足观望,我们一行生面孔出现在这个叫“濮院”的小镇,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只听人问:“啥人啦了?”

父亲答:“大街刘家。”

“哦,刘家回来人了。”

我们北向号称“大街”的街——其实也只是一条更长些的小巷,依然是石板铺路,不同的是出现高墙砖瓦房,石库墙门增多。经过医院,父亲在对门的一个大墙门前停留一会,却没迈进去,我不解地望向父亲,只见他面带留恋、伤感与苦涩地向里面张望了一下,然后一甩头继续往前走。

到了大街中段,有条人行小道,墙上钉着一块牌子:39弄。父亲带着我们拐了进去,只见一条小路被两旁的绿荫环抱,里面种着冬青、梧桐、苦楝、桂花等树,走过一小段路,眼前有个高墩上是座假山,前面是一块开阔的草坪,穿过草坪,来到一所靑砖砌成朝东的院门前。

“总算回来了。”父亲哽咽道。

是呀,总算回来了。这回家之路是何等的漫长。父亲从少儿时代离家,外出读书、学生意、投身革命、金华工作……直到今天才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而我出生于上八府的金华校园,记忆中学校就是家。十二岁以前,能称得上家的,除了学校就是金华酒坊巷外婆家,对父亲的故乡、祖父家没有概念,对“濮院”也没有印象。文革时期,老革命的父亲接受关押审查,我们母女三人被责令下乡,户口迁往农村,母亲坚持不“服从”,把户籍入袋挂起一年之久,后因老家祖父因患精神病需要照顾,经多次申请才获批准,于是父母带了我们姐妹踏上了回家的路途。曾记得,大舅(他原是从事财政工作,被划为右派)用他劳作的平板推车把我们一家的行李送往火车站,而母亲满含热泪,手牵着我一步三回头,告别了生她养她的故乡。

一家四口从金华上了绿皮火车,父亲向我们详细介绍了老家情况,当时我记住了两点:一是老家是嘉兴的一个小镇,而嘉兴南湖的红船是中共一大地址,我在课本上学到过。二是祖父有病。父亲说祖父是至亲至爱的家人,别害怕,他不会伤人,要我们姐妹做到孝敬爷爷。至于桑蚕之乡、河道纵横、小桥流水……让十二岁的我既无概念,又充满向往。

经过一天的车程,傍晚时到达了嘉兴,由于行李拖累,父母决定第二天一早雇辆车回家。

终于,此时此刻,我们站在了家门口,我不知眼前这扇大门里将是怎样的一个家?


大门虚掩着,父亲推门进去,叫了一声:“寄伯,我们回来了。”

进入庭院,只见一个一百多平方的院子,青砖砌墙,中间一条青石板铺道,右边靠院门边有块小菜地,西红柿、茄子、小白菜……红绿紫相间,有几株桑树零乱地种在院子中间,院墙上挂着丝瓜,左边数株风仙花、鸡冠花、夜来香开得正旺,直对着院门的墙边有一口大七石缸,缸旁放着一只精致的长柄小木桶,一座葡萄架子搭在了水缸旁。

坐北朝南是一排五间高大的柴房,每间足有三十平方,一式的花格长窗,窗户用薄簿的贝壳片镶嵌着,窗下有一公尺左右的青色条砖砌成的矮墙,由于时光沧桑,已经斑驳脱落,而白灰色墙已露出青灰一片,屋下是长石板的街沿,老屋刻着很深的裂痕,贝壳并不完整,有些破败了,而地上则以灰色方砖铺成。这屋、这院甚是苍凉。

听到父亲的声音,从柴房后一条走廊上出来一位七十左右的老人,只见她花白的短发,清瘦的身材,双眼明亮,走路起风,口里喊着:“是银官(父亲小名)回来了吗?”

“寄伯,是我。”父亲应道。

我望着老人,不知怎么称呼。

父亲道:“两个小鬼,快喊寄爹,这是祖父的妹妹。”

哦,原来是姑奶奶。

只听爸爸问了句:“大街上的正门什么时候不能走的?记得当初借给镇上当戏馆时能出入呀?”

“房改后,戏馆变工厂就不让走了。”

“爸爸在那?”

“客堂间。”

“我们见他去。”

听着爸爸和姑奶一问一答,我知道我将要见到有病的祖父,心不由自主呯呯乱跳,随着姑奶走过柴房走廊,跨过二道木门坎,进入一个石板小天井的过道,看到前面有一扇厚重黑色装有铜环的对门,跨进门去,里边光线偏暗,只见是一间长长屋子,中间作了间隔,左边靠后一门通向楼梯间,前面朝南有间厢房,厢房尽头有道门,紧闭着。这原本是通向大街正门的通道,七八幢房子相通,房子中间一扇长长的木门通向客堂间,每间房子用深紫色大块折襟木板间隔,木地板铺地,一式雕花长窗,贝壳镶嵌,非常完整,客堂间是落地雕花六扇长门,同样镶嵌着贝壳,朝着一个大的石板天井,它被南北厢房及一堵高高的风火墙包围着。

客堂间四扇雕花屏风隔断前放着一张大香祭桌,上面放着香炉及青花瓷,一张八仙桌靠在跟前,两边放着四张茶几六把雕花靠背椅,而祖父穿着一身米白濮绸对襟盘扣衫,断腰裤,站在堂屋中间,眼睛直勾勾地望向我们,只见他瘦高的身材,花白长发编着辫子,高高的鼻梁,眼睛大而发直,一身白衣很飘逸,活像是一个从清代穿越而来的八十岁老人,给人很斯文的感觉,初次相见祖父并没给我一丝害怕,血缘这东西有时真的很神奇。

“爸爸,我回来了,这两个是你孙女,叫爹爹(爷爷)。”父亲开口道。我和姐赶紧开口叫了声爹爹,祖父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才点头示意,然后眼睛直视父亲,父子两人久久无语。

过了好一会儿,祖父向外走去,姑奶说:“又要拿着木桶到河里提水去了。”

“天天老样子?”父亲问。

“只要不下雨,天天去,水缸满了便到掉。”姑奶说。

父亲若有所失,暗自伤神。


母亲见过了两位长辈后便开始安排住宿,我随着母亲去见识一下将要生活的家。楼下客堂间另一边,连着北厢房一大间屋子是姑奶奶住着,里面是一套本色的老家具。我随着母亲绕过堂屋隔断上楼,原来楼梯可以两面上,楼梯有楼门,门往下一放,谁也上不去,楼上现状让我一惊,南北厢房两大间,中间正房,小天井过道楼上有间矮屋——其实不矮,有十几平方朝南一排窗户,所有房间窗户都是花格贝壳。

让我惊到的是,怎么每个房间都塞满一屋子家具,满满当当的,桌子不少于十张,各种各样的箱柜,大橱,层层叠叠堆积着,从小一直住校园,没见过这阵势,楼上北厢房那间袓父住着,一套大红生漆喷金家具,一张大大的雕花红漆喷金拆跳床占据着半间屋子(雕花大床,连着一个小起居间),着实让我眼前一亮,真漂亮。南厢房是一套紫色雕花家具,父母房间选择了这间,留下中间正屋和矮楼,正屋紧挨祖父房间,姐姐胆小,因为害怕,选了紧挨父母房间的矮楼,矮楼上有张一米多宽老虎脚雕花美人榻和各种家具,而楼上正房就归我了,长长的紫色折襟板作墙,正房中堆放着开店用的各种钱柜、账桌、箱垫。

父母忙着清理,把不用的东西放入楼下柴间,给我房间留下了一张雕花单人床,靠窗放一张红色三屉桌,一张方桌,二只箱垫,四只箱子,二只方形钱柜,一拼正好是一张小床,玩耍时用,而下面可放被褥(钱柜和一些家具后卖入乌镇景区)。

从出生到十二岁,我从末有过自己的房间,现在这房间好大,好漂亮,这一切让我新鲜、激动,我太喜欢自己的房间了。

我沉浸在意想不到的惊喜之中,听到院里传来了母亲和姑奶的对话:“寄伯,我喜欢这个院子,重新规划一下,都种上花木,记得解放后第一趟来,院里还有块假山的呀?”

“假山在大办钢铁时让镇上搬走了,现在就放在公园里高高堆上。”

听着日常的家庭对话,给了我一个真真实实家的感觉,让人踏实,这便是我故乡的家,长久以来做梦都想要的一个家,一个漂浮很久的浮萍终于得以靠岸。


这个家给了我太多的震撼,太多的落差,多年来的居无定所,寄人篱下,一颗小小的心灵处于动荡之中,一路上我想象过太多家的模样,奢求有一张单独的床,而不是睡在地板上,怎么也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庭院深深、幽静古老的宅院,如梦如幻,这与小镇的古街古巷曲径通幽,融合一体,只一天时间我便深深喜欢上了,原来家乡是如此的美好,原来回家的感觉是如此的温馨,老家如同有条无形绳子,把漂泊在外的孩子一下子收到了自己怀抱;原来家可以这么的奢侈,从盼着有一张自己的床到整间房、整幢屋、整个院子,这一切来得如此之快,犹如置身梦境;原来家可以是一个让人定下心来,不怕外面寒风冷雨、世态炎凉的地方。

回家!我回来了——濮院,我要把父亲告诉我的烟雨江南、小桥流水、鱼米之乡、濮绸文化……一一了解,一一解读,因为以后的岁月很长,我有足够的时间来聆听家乡的故事。

【作者简介】刘敏,女,濮院大街经德堂刘氏五房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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