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点，陪你读书
文 烟波人长安
刚毕业的时候，我租住在学校附近。
一套复式的老房子，上下两层一共五间屋，住了七个人，共用一个厕所。
我住楼下，是五间里唯一有阳台的。当时心想，不管这房子有多贵，我一定要有个阳台。
后来……后来就有点儿后悔。
妈的，还真是贵啊！交完房租就没钱了，一个月至少得吃二十天馒头。
为了省钱，我还买了一大瓶豆腐乳，准备长期抗战。
屋里住的人也是各具特色。我对面卧室住了两个男的，直男，每天早晨都要对着客厅的镜子连说三遍“你是最棒的、你一定会成功”，才背上包出门。一直到他们后来搬走，我都不知道他们的工作是什么。
楼上住着一个考研的男孩，来去匆匆，上下楼梯必定是奋力奔跑，一次迈三级，一开始我还以为他屋子失火了，吓得一哆嗦。
我这是节约时间，好好学习。有一次我忍不住好奇问他了，他对我说。
过了几天，他抱着电脑下楼检查无线路由器，我看到，就随口问他，楼上信号不好？
他点头，哎呀呀游戏打到一半，他妈的烦死了，眼看就满级了！
……说好的节约时间、好好学习呢？！
他隔壁屋住了两个女孩，有一个大多数时候不在家，另外一个，每次见她都拖着一个比我还大的行李箱，不是出门，就是进门，这种神出鬼没的节奏，让我一度怀疑她们俩是搞暗杀的。一个管杀，一个管埋。
世道险恶啊！实在是太可怕了。
后来才知道，她做海外代购，能赚一些钱，但经常手上钱周转不开，房东问她要房租，她就一句话，没钱，过几天打给你。
房东还想开口说话，女孩又补充，别问我是几天，反正能给你。
我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最后一个屋的女孩看上去就文静许多，长得小巧，不爱说话，下楼梯轻手轻脚，生怕吵到别人。我搬进来两个月，几乎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有一天，我打扫卫生，随手开着屋门。她正好回家，偷偷摸摸到我门口来看。
看就看吧，反正我已经把内裤收好了。
女孩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你屋子有阳台啊。
我很得意。你要不要参观一下？
女孩站着没动。有阳台真好。她又说，你打扫得也很干净。
我更得意了。进来喝杯茶吧！我说。
女孩还是没动。
我能不能在你这儿晾衣服？她突然问。
……为什么？！我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屋里没有阳台。女孩说。
我没有问你这个啊！你有没有阳台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你晾衣服，我怎么办？我只好问。
你住你的呀。女孩睁大眼睛。
我平时关着门的。我说。
那你以后开着门。女孩一脸认真。
我怕丢东西。我说。
那你给我一把钥匙。女孩说。
……你有男朋友吗？我问。
有啊。女孩点头。
那还有什么好谈的！我把她赶出去，在她身后关上门。
打扫完卫生，我出去倒垃圾。我想了想，总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慢慢把门开一条缝，看外头有没有人。
转念一想，靠，她都有男朋友了，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于是大步往外走，顺便还洗了一盆衣服。晾衣服的时候，阳光晒在身上，感觉神清气爽。哈哈哈有阳台太好了。
这件事开了头，女孩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我出门，她坐在楼梯上眼巴巴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慌。
怎么了？我问。
我大衣晾了两天了，还没干。她说。
……所以呢？！
让我在你阳台晾衣服吧。女孩继续说。
我假装没听见，赶紧走人。
过了两天，我在屋里写稿，她又跑来敲我房门。
你是不是很缺钱？她劈头就问我。
……靠，缺钱怎么了？缺钱惹到你了？
我给你一百块，你让我在你阳台晾衣服。女孩又说。
……我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吗？
加五十！我理直气壮地说。
女孩认真地想了想。不行，就一百。她说。
那算了。我把房门关上。
此后一个月，风平浪静，过了一段时间安宁日子。
有一天找朋友蹭晚饭回来，一进大门，又看见她抱着膝盖，在楼梯上坐着。
靠，故伎重演？我是不会上当的！
我装作没看见她，拿钥匙，进屋。
过会儿去上厕所，她居然还坐在那儿，看着地板一动不动。
我继续装作没看见她。
之后又上了一次厕所，门外风景如故。
这次回来就坐不住了，跑出去开冰箱。其实冰箱里属于我的就只有一瓶豆腐乳，但冰箱在楼梯旁边。我故意搞出很大的声响，就是不说话。
女孩终于抬起头来。
我能不能……她开口说。
就知道你要说这个！
不能。我不等她说完，迅速回绝。
女孩又低下头。
我没有男朋友了。过一分钟，她闷闷地说。
我心里一惊，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谈了五年恋爱。女孩又说。
……这有什么稀奇的，我见过谈了八年、最后还不是分手的。
昨天他忽然说，他爱上了别人。女孩接着说，我不相信，可他说就是这样，之所以不早说，是因为怕伤害我。
你相信这种话吗？她问我。
……我信不信有意义吗？
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我想了想，问她。
女孩瞪大眼睛看看我，点点头。
十分钟后，我和她在楼下的小饭馆吃饭。
女孩要了一个炒饭，但基本上没吃几口，断断续续地和我说她自己的故事。
她和她男朋友在大学的时候认识。她去食堂打饭，被后面人撞了一下，餐盘整个倒在衣服上，弄了一地狼藉。周围人都绕着她走，只有男孩跑过来，帮她收拾好残局，陪她回宿舍换了衣服，又带她去学校外的餐厅，请她吃了一顿饭。
女孩觉得过意不去，回请了一次。吃饭的时候，男孩说，要不我们以后都一起吃饭吧。
女孩点点头。
他们就这样成了朋友，过了一个月，几乎是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恋爱的时光都很美好，一起吃饭很美好，一起看电影很美好，一起上自习很美好，回到宿舍互相想着彼此也很美好，甚至连吵架都很美好。
但是美好不是永久的，大四毕业，两个人都决定出国，女孩要去美国，男孩要去西班牙。
毕业前他们最后一次吃饭，男孩说，我们隔得这么远，感情肯定会打折扣，所以我和你约好，从国外回来，我们还要在一起。
男孩还说了很多，说他绝对不会变，说他已经想好了回国以后的打算，说他们要一起在北京打拼、一起买房子、一起做很多很多事，很多很多会让人开心的事。
女孩又哭又笑，用力点头。
后来他们各自出国。两个人的学业都很繁重，男孩还打着兼职，又有时差，但他们仍然坚持每天半个小时的视频通话，三年的时间，从未间断。
三年后他们回国，起初彼此都很高兴。男孩找的工作距女孩有些远，两个人不住在一起，男孩说没关系，奋斗几年，我们就一起住进属于我们的房子。
女孩还是用力点头。
但她很快发现，他们之间和以前不一样了。共同的话题越来越少，男孩工作很忙，女孩工作也很忙，结果见面的时间还不如在国外的时候多，偶尔视频通话一次，十分钟就把话说完，剩下的二十分钟都是没话找话，或者干脆就是长久的沉默。
热恋时的沉默是心有灵犀，不需要说话也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这个时候的沉默，却只有尴尬。
男孩话越来越少，不怎么主动和女孩联系。女孩想和他说说话，却不知道怎么开始。
女孩有些着急。她拼命给男孩说一些过去的回忆，想找到曾经的感觉。难得有休息的时间，她坐一个小时的车去男孩住的地方看他，或者约他去他们的大学附近，重新走以前走过的路，试图把感情拉回正轨。
直到一个月后，男孩告诉她，他喜欢上了别人。
那个女孩是他在留学时候认识的，比他晚一届，一直对他很好。他回国后主动断了联系，但工作一年，这个女孩突然出现在他就职的公司里。原来她毕业之后，特意打听到他工作的地方，申请了同样的职位。
接下来的事情没什么可说的，等女孩知道的时候，一切已经没有办法挽回。
女孩还不愿意相信。她哭着给男孩打电话，说你不是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你不是说你不会改变吗？你不是说，我们要一起在北京打拼、一起买房子、一起做很多很多事情吗？
男孩沉默良久，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他娘的，真是一段伟大的感情啊。我不禁感叹。
我还是不相信。女孩说，我们以前那么好，在国外的时候，很多人都说我们是异地恋，肯定会分手，但是我们也没有分手。为什么回国以后，反而变成了这样？
我听着，自顾自吃饭，不说话。
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女孩又说，可能是他家里人不同意，可能他又要外派到国外工作——其实、其实根本就没有另一个人的对不对？他就是不想伤害我对不对？
是啊，没准儿他其实是得了绝症，想骗你和他分手。我说，你喜欢韩剧吗？我估计你应该看过不少。
女孩瞪我一眼。怕她抄起勺子杀了我，我只好继续埋头吃饭。
真的……就这样了吗？女孩自言自语。
怎么会这样？她继续说，他说过我们要在一起的，他说过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他说过的。
……我还说过我能中彩票呢！彩票听我的了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女孩说。
是不是我不够好？女孩问我，是不是我改变一些，他还能回来？如果我现在开始改变，还能把他追回来吗？
追，追个屁。
就算你把他追回来，你们之间还能和以前一样吗？我反问。
女孩一愣，慢慢扒拉着炒饭，不说话。
我的饭已经吃完了，为了避免气氛太悲伤，我又叫了一碗面，继续吃。
唉，暖男不好当啊！撑死我了。
女孩默默地坐了很久，饭馆里其他客人都走光了，她还是坐着，一言不发。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她忽然抬起头，轻轻笑了笑。
看来是真的回不去了。她说。
我心里紧了紧，不知道说什么。
那天我们在饭馆坐到打烊。走的时候女孩抢着买单，后来又说不行就各付各的，我内心斗争良久，最后还是请了她这一顿。
唉，人家都失恋了，怎么好意思让她付钱。
回家之后躺在床上，又一想，她是失恋了，可我连恋爱都没谈过……
靠，明明是我更惨啊！
……算了。
之后一段时间，上下班的时候偶尔碰见她，随便聊两句，女孩没再说过要在我屋子里晾衣服的事。
虽然我也不介意，反正她现在是单身。
又过两个月，我上楼去找她。
一百块。她一开门，我就对着她伸出手。
啊？女孩不明就里。
你现在可以在我那儿晾衣服了。我又说。
啊？女孩还是一头雾水。
我要搬走了。我解释。
女孩认真地看看我。你换工作了？她问。
嗯，我说，离这儿挺远的，上班不方便，打算在新公司那边重新租一个。
女孩又认真地看看我，对我说，你加油。
啊？轮到我表示不懂。
女孩清清嗓子，说，虽然……你这个人又穷又小气，什么都不会，看上去也不像能赚钱的人，而且长得不好看，二十多了，连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你说够了吗？！我转身要走。
但是你人挺好的。女孩提高声音，在我背后说。真的挺好的。她重复。
……我怎么觉得还是在骂我。
你放心，我会很努力地忘掉他。下楼的时候，女孩又轻声说。
……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种话，留着给自己说就好。
第二天，我搬出了这个屋子。女孩不在，我也没跟她道别。
该拿的东西，打包带走，不想拿的，全扔在屋子里。冰箱还剩小半瓶豆腐乳，带……靠，也不带了！
哈哈哈老子挣得多了！我要过有钱人的生活！以后再也不吃这东西啦！
一个月后，面对着冰箱里上星期剩的米饭，我觉得……我好像有点儿天真。
我这么天真的人，一般也不会和别人互留联系方式，所以搬走之后，我再没有女孩的消息。
也许她还住在那儿，也许她也搬走了，也许她真的忘了他，开始了新的感情。
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认真又乐观，相信努力就可以挽回一切，相信自己不改变、世界就不会改变，相信曾经很美好的东西，不管过多长的时间，还是应该很美好。
我们都喜欢天长地久的感情，喜欢说爱，喜欢看到相爱的人经历无数考验、最后还是选择彼此，如果朋友里有两个很合得来的人，也会起哄说在一起、在一起。
是的，相爱很容易，惊鸿一瞥，或者细水长流，说不出原因。
但是在一起，很难。
所有的承诺都很美丽，所有的约定，一开始都好像坚不可摧，但承诺和约定都挂在天上，我们却行走在地面，道路崎岖泥泞，看不到尽头。有时候走着走着，身边的人就变了，有时候走着走着，我们自己就变了，有时候也许谁都没有变，但距离就是越来越远。
我不能改变什么，只能努力地靠近你。
因为我知道，我要跨过万水千山，才能和你在一起。
*作者：烟波人长安，豆瓣阅读作者，被称为“最接地气的作者”。微博or豆瓣@烟波人长安。出版作品《我有个恋爱想和你谈下》。十点读书经授权发布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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