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小时候我妈带我去算命，那个高深莫测的瞎子给我的箴言是“万贯钱财从手过，一昼一夜却成空”，我妈认定我长大了是个大手大脚的角色，就一直不敢多给我零花钱。其实我妈多虑了，因为那个瞎子在乡里是出了名的不靠谱。他认定会当官的，长大了都去了监狱，他认定会读书的，不到十五岁必辍学，他认定桃花运好的，后来都找不到媳妇改变了性取向，他却还死鸭子嘴硬的辩解，当时应该是写错了，这孩子长大了是菊花运很好。
不管怎么说，小时候我是真的穷，别人都有变形金刚战斗陀螺可以玩，我连干脆面的武将卡都集不齐。每次缺钱的时候就眼巴巴的蹲在我妈麻将桌旁边，苦等半小时或者一小时，等我妈胡一把大胡后急切的扑在她脚边，挤出几滴眼泪哽咽的求情：妈，我实在是蹲不下去了，你给我两块钱吧。
我妈就丢给我一个硬币：不准去玩游戏机啊。
我走的时候我妈的牌友都看不下去了，一个漂亮阿姨说：董姐，你对儿子也太抠门了吧？
我妈接着码牌：你不懂，这小子留不住钱。
那漂亮阿姨很喜欢我，没事就偷偷地给我钱，我挺不好意思的，说：阿姨，我妈知道了肯定得收拾我。
漂亮阿姨捏了我脸一把笑着说：没事儿，反正都是赢的你妈妈的钱。
那年我六岁，漂亮阿姨还没结婚。过了一段时间听说她要结婚了，男方好像家里挺有钱的，结婚那天那西装革履的男人见人就发红包，可把我乐坏了，因为我是花童，加上嘴巴又甜，收了十多个红包，我终于把武将卡集齐了。
我八岁的时候漂亮阿姨生了个女儿，那小丫头长得白白胖胖的，一逗她就笑个不停，非常讨人喜欢。漂亮阿姨生完孩子身体不好，躺在床上笑着说：西西，以后小妹妹就跟着你玩啦。
我觉得挺好，捏了捏她的小手，她又笑了。
II
谁知道才过了半年，当年人模狗样的男人就露出了本性，天天在家里酗酒，喝醉了就打人，漂亮阿姨被打的浑身是伤，带着女儿躲到我家里，那男人踹我家的门：臭婊子，给我滚出来！
漂亮阿姨抱着女儿不敢出声，还没一岁的孩子哇哇大哭，我爸看不过去了，就把门打开拦住他：你这人怎么这样？你看看你老婆被你打成什么样，你是不是男人啊，她才刚生完孩子。
那男人一把推开我爸：滚，谁知道那是谁的野种。
在农村这种话是说不得的，当时娱乐八卦还没有普及大众，农村妇女聚在一起总是爱说东家长西家短，这种事要是传开了漂亮阿姨就没法做人了。
我爸有点火了：你喝多了吧？
那男人又推了我爸一把：有你什么事，我今天还就不怕丢人了，那贱人给我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我今天就要收拾她。
漂亮阿姨终于崩溃了，她把怀里的孩子递给我，扑出去抓住那个男人的衣领：你的良心被狗吃了？结婚后我跟哪个男人讲过话，你这么污蔑我不怕被雷劈么？
那男人反手就是一巴掌，漂亮阿姨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那男人的眼睛红的像血一样：去你妈的，你还有脸说，你和我结婚时是处女么？孩子八个月就出生了，你敢说是我的？
我爸终于火了，冲上去把那男人的胳膊反扭，把他按在地上吼了句：你算什么男人，再打人我就报警了。
我怀里的小姑娘被吓住了，张开嘴嚎啕大哭，我把她抱紧晃来晃去，却怎么也哄不好。
后来警察真的来了，派出所的副所长是我爸同学，了解了情况后把那男人带走，一场闹剧终于结束了。等那男人放回来的时候，漂亮阿姨已经带着女儿回了娘家。直到我搬去市里读初中，她也没有出现。
III
但世上真的是有缘分的，我读高中又见到了漂亮阿姨，她还是那样，高挑秀丽皮肤白皙，在我们的学校开超市。重逢时她高兴坏了，拉着我的手问东问西，快上课的时候还塞给我一大袋零食：西西，下课了就来找阿姨玩。
这对于我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因为我妈的毛病还没改，一个月才给我两百块零花钱，除去公交费学具费和饭钱，剩下的就是个位数了。现在有了漂亮阿姨，我可以省多少伙食费啊，省出来的钱全花在了游戏上，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这也不算什么，更悲催的是零食吃多了体重节节上升，我妈边打麻将边数落我：你们学校都是给你吃的饲料吗，只长个儿不长脑子。
我说：妈，你看我蹲这么久了，多给我二十块吧。
不幸的是我妈转手就点了炮，恰好输出去二十块，她回手就是一巴掌打到我脑袋上：滚，乌鸦嘴！
当年的小丫头长大了，扎着两条马尾穿着白裙子，脸蛋像个红苹果特别可爱，估计是我小时候抱过她，她特别爱粘着我。写完作业了就往我教室跑，我的女朋友说：刘兮，你妹妹长得真好看呀。
那小丫头还挺有脾气，白了我女朋友一眼：你的眼睛好吓人啊。
我女朋友打的绿眼影，当时就沉下脸了，我却把那小丫头拉到一边：我要你拿的东西拿了没？
她气嘟嘟的说：我妈说小孩子不准抽烟。
我乐坏了，摸着她的脑袋说：我不是小孩子，你才是小孩子。
她费力的从口袋掏出两盒香烟递给我，这小姑娘还挺聪明，居然还多拿了几个打火机，我把香烟藏好说：真乖，哥哥最喜欢你了，过几天给你买洋娃娃。
她眼睛都亮了，大眼睛眨啊眨的跳到我身上，伸出小指头要拉钩：骗人是小狗。
月底的时候我带着两百块钱去逛街，看到一个洋娃娃挺精致的，但是要两百二，我手上实在没那么多钱，软磨硬泡的和服务员还价。服务员小妹被我烦的崩溃了，讽刺我：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墨迹啊，给女朋友挑礼物还这么小气。
我赔着笑脸：你觉得我这么小气能有女朋友么？我是给妹妹买的。
小妹被我的赖皮样逗笑了，把娃娃包好递给我：算我怕了你啦。
我感激不尽的接过，临走时夸她：你真漂亮，还这么善良，简直和我心中的女神樱井莉亚一模一样。
走出门时我看她对着镜子臭美个不停，估计她还不知道樱井莉亚是干啥的。
回到学校我快步跑向超市，却看到漂亮阿姨和那小姑娘坐在门口哭泣，整间超市被烧的一片狼藉，还牵连到旁边的食堂，要不是保安救火及时，估计学校都要被烧了。学校领导沉着脸训话，要漂亮阿姨赔偿学校损失，漂亮阿姨哽咽地说：我所有的钱都投到这间超市了。
学校领导商量半天，摇摇头让她收拾到东西走人。
那天是个阴天，领导走后我拿着洋娃娃走过去，那小丫头抬头看了我一眼，眼里泪汪汪的，我把洋娃娃和身上所有的钱都塞到她手上，她小嘴一撇扑在我怀里哭起来，这孩子真可怜，从小到大都没过几天好日子。
她们提着几包东西往校外走，小姑娘一步三回头，我躲在一个角落，在大雨中看着她们离开。
IV
年华是无效信，我再也没见过她们，甚至忘记了她们的名字。并非我天性薄情，我有了自己的麻烦，算命瞎子的话在我身上应验了，我找的工作都养不活自己，别说一昼一夜了，工资到手十分钟，连个热乎劲儿都没过就还欠债还光了。
我哭丧着脸给我妈求情：妈，我也老大不小了，蹲这么久你好歹给点啊，我想去外地差点路费。
我妈云淡风轻地打出一张牌：去外地干什么？
我揉了揉膝盖：我想去外地闯闯，再这么下去我就废了。
让我震惊的事情发生了，我妈把牌一推说不打了，然后和我一起回家找出一张卡，她叹了口气说：从小妈就对你抠门，省下的钱全在这里了，你出去闯也是好事，妈支持你。
我拿着卡去银行卡一查，是个惊人的数字。
有了这笔钱，我在外地混的就有把握了，短时间应该不会饿死。混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可以养活自己，在一个公司当个经理，没事就带带实习生，看着那些刚毕业的大学生兢兢业业的上班，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大部分实习生都不靠谱，和我当年一个鸟样，觉得全世界只有自己是个人才，对公司的条条框框都不满，上班也是混日子，有时候被批了还觉得自己挺委屈。
在这么一堆人才里，一个叫汪伊的实习生脱颖而出，小姑娘长得很漂亮，亲和力很好，有事没事就往我办公室跑，我以为我和她们这些人都有代沟了，没想到还挺聊得来的。汪伊学东西很快办事也很利索，我在大会上特别表扬了她，小姑娘脸红红的，朝大家鞠躬没说话。
中午的时候她找到我，说晚上请我吃个饭，我打趣：你才几个工资啊，干嘛要那么客气？
她眯着眼睛说：就吃个便饭，你一定要赏脸哦。
我说：成，不过哪有要女生请客的道理，我请你吧。
那天下午我早早的到了餐馆，随便点了几个菜，天快黑的时候她才赶到，她换了身衣服把头发挽起来了，看起来成熟了很多。我突然觉得她很像一个人，又想不起来她像谁。
菜上齐后她来了句：你不喝酒吗？
我吓了一跳：真看不出来呀，你会喝吗？
她俏皮的笑着：你喝我就喝。
就这样，我们吃了两个小时，干掉了一瓶红酒，出饭店的时候她走路都不稳了，这酒量看起来也不像在外面玩的嘛。我扶着她问：你家住哪啊？
她的脸红透了，傻笑着说：你要送我回家吗？我妈见到你肯定很高兴。
我摇了摇脑袋，觉得这姑娘彻底醉了。我扶她绕着街走了一圈，她的酒好像醒了点，正准备拦车的时候她突然抱住我，一切都是这么的猝不及防。她的身上特别香，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但韩晓静还在家等我呢，就推开她笑着说：别闹了别闹了，回家休息去吧。
她又抱过来，嘴里还嘟嘟囔囔的：你二十年前就抱过我……
我当时就无语了，二十年前你出生了吗？我觉得有必要教训一下她，我把她推开，然后把她的身体靠在树上不让她跌倒，我语气有点重：你这姑娘怎么这样，刚出社会要多学点有用的东西，别成天琢磨歪门邪道的东西。靠身体吃饭的女人，是最没用的女人，懂吗？
她愣住了，眼睛里泪汪汪的。
我觉得自己说的有点过了，就说：当然我的意思不是你……
她朝我鞠了一躬，然后跌跌撞撞的拦了辆车走了，透过车窗我看到她哭的很伤心，可能真的被我伤自尊了。
第二天汪伊没来上班，我给她打电话也没人接，我觉得自己昨天可能真的过分了，决定等她来了给她道个歉。谁知道下午她也没来，只拖同事给我带了封辞职信，大意是她觉得压力大了想换个工作。信纸背面好像还有字，我翻过来后看到几句话：
“你说你喜欢雨，却总在下雨的时候撑伞”
“你说你喜欢太阳，却总在阳光明媚的时候躲在阴凉的地方”
“你说你喜欢风，却总在刮风的时候关紧窗户”
“你说你喜欢我，却总是在我需要的时候离开我，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害怕你说你也喜欢我 ”
那个女同事又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我：汪伊要我带给你的。
我打开一看，是一个旧旧的洋娃娃，所有的回忆如潮汐扑面而来，我对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愤怒。剩下的都是伤感，我从没在意她的眼泪和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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