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西·伯克是美国著名的观念摄影师。一次和大女儿克洛弗(Clover)在美加边境附近自驾游时,他将镜头对准了年仅五岁的女儿,而这一拍便延续了四年。以女儿为主角的摄影作品《荒野与珍宝》就这样诞生了。
这组照片不仅是家庭相册那一类的东西。如果细心一点,你会发现故事中的小小主角有着沉静而倔强的眼神,她那小兽一般的气质与背后的荒野完美地交融在一起。
“折翼”的她
“第一个令我抓狂的缪斯”
我出生在风景秀丽的美国罗德岛州。从小,我就热爱探险,妻子和我因这个爱好相识,并相约婚后每年自驾游一次。女儿克洛弗出生后,我们依旧延续着这个家庭传统。
2011年冬天,因为妻子无法请到一周的假期,我和五岁的女儿克洛弗两个人上路了。从罗德岛州到缅因州再到美加边境,这次六天的公路旅行是我们父女俩第一次“亲密相处”。
旅行路上。
第一晚,我们俩住在了公路边上的一家廉价汽车旅馆内。
一推开房门,小家伙眨着双眼回头问我,“老爸,这间小屋子就是我们今晚要住的地方?”
“对啊,宝贝,我们今晚就住在这里。说不定会有蜘蛛爬到你的床上来呢!”
其实选择汽车旅馆不仅仅是因为这里平价又便捷,我更想借此机会锻炼女儿快速适应外部环境的能力。
汽车旅馆内。
也许是职业习惯使然,自驾游一开始,克洛弗就成了我镜头下的小模特,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她会是第一个令我抓狂的缪斯。
“克洛弗,站在这里别动!现在看那边,别傻笑,靠右一点。”最开始给她拍照,我总这样命令她。一拍起照片,我就有点强迫症发作。
光
伐木现场
除了这些半是摆拍的照片,一路上也不乏随手拍下的惊喜。
从西雅图的汽车轮渡码头乘船赶往维多利亚的那天,克洛弗对着窗户哈气,在玻璃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当字母渐渐消失,她兴奋地告诉我自己的名字中含有“love”。她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自己的名字,固执的小脸上飞扬着令人动容的神采。
在玻璃窗上刻上我的名字。
还有一天,我们俩在广播上得知附近海滩上有一条搁浅的鲸鱼,生死未卜。我和克洛弗当即决定开车过去。到达之后,那条鲸鱼已经死亡。
碧蓝的天空,巨大的鲸鱼,小小的克洛弗,这种颇具视觉冲击的感觉击中了我。
鲸鱼
其实回过头想想,即便我当时就知道那是条死鲸,也会带她看一下,拍拍照。原因和其他去的人一样:好好地观察它,因为这真的是很难得的经历。
小小探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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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弗和我单独相处的机会很少,这几天下来的亲密共处中,小家伙的脾气逐渐显露出来,她开始对我的拍摄的要求表现出不耐烦。
在荒野之中,我想为克洛弗拍张照片,但她像个独行侠一样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
在新布伦瑞克省的海凌湾沙滩上,克洛弗终于“爆发”了。
那天我构思了一个场景——远景是朦胧的雾气,近景是粗粝的沙滩,主角眺望海岸。但克洛弗被沙滩上废弃的捕鱼绳所吸引,丝毫不理会我近乎咆哮的要求。
“停,看这儿,就这么做!”当我吼出这一句,克洛弗竟然用绳子把自己的脚缠绕起来。
一个绝妙的场景,就这样被她毁了!
“我是自由的。”
第二次令我抓狂的拍摄发生在哈特兰小镇。
湍急的瀑布,美丽的廊桥,那里的景色美得像块画布,我又不由自主地构思起了场景。可惜我的小模特并不合作。
我软硬兼施,要求她站在那里,表情正常一些,不要皱着眉头。后来我甚至扭着她的脖子,强迫她看向瀑布。 虽然拍了很多张,但没有一张令我满意的。
后来我才知道,她当时饿极了,一心只想去吃饭,不想拍照片。
紧皱眉头。
那晚,当我打开电脑挑选照片,突然发现那曾令我十分失望的照片竟别有一种韵味。照片中的她那么真实坦诚。她在镜头前表演,用自己的方式,而不是听我的要求。或许这没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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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这种想法后,我尝试转变拍摄模式,抑制控制欲,只在适当时候对她加以引导,所有的照片感觉一下子就对了。
匆匆离开美加边境,我们赶往下一站——位于美国奥林匹克公园内的卢比海滩。
清晨,身形娇小的女儿在横放的原木之中跳来跳去,熹微的阳光穿过树叶打在她身上。那种感觉就像,午后站在教堂里,望着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打在圣象之上。那一刻,我体会到自然的诗性。
林间的“教堂”
而在第二个景点——霍河雨林,我和克洛弗则经历了惊险一幕。由于害怕女儿掉到湖里,拍完照片后,我对她大声说“别动,我来接你,你站在那里就好。”
突然一只麋鹿从森林中冲出,跳进湖水里向克洛弗游去。我当时已经做好准备冲向女儿了,但它似乎发现了我们的身影,马上掉头向另一个方向游去。
偶遇麋鹿。
我拍下了女儿震惊、错愕的瞬间。原来暴露在自然中的她是那么瘦小,脆弱。
其实麋鹿是很温和的动物,我明白它很可能不会伤害克洛弗。但这大概是父亲的本能吧——绝不给任何动物伤害你女儿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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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惊险,旅行中也不乏惊喜——我看到了克洛弗的成长。在Dungeness 浅滩参观时,我很想让她站在河旁的石头上拍张照片,但她非常害怕,吓得几乎要哭出来,挣扎一番后终于迈出了勇敢的一步。
走上礁石。
拍完照片后,她蹦蹦跳跳地和我说,跳上礁石那一刻,她才发现原来一切没有想得那么可怕。
我掐了掐她的脸,“克洛弗,你要记得,克服恐惧是勇敢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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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人海滩是这次自驾游的最后一个景点。随意摆放的枯木,不断拍向岸边的海浪,坚硬的岩石,作为《暮光之城》的取景地,这里的确原始而粗犷,当得起“狼人”二字。
狼人海滩
我和女儿坐在海岸边看着海鸥和鹰隼在头顶飞过。就那样,静静地坐了两个小时。那天晚上,她睡得很沉。醒来后她说,在梦中自己变成了一只雄鹰在海边不停地盘旋着。
梦境
飞鸟
从狼人海滩驱车回家的路上,克洛弗对我说,“总有一天,我要长得比霍河雨林中的那些树还高!“
参天大树。
“你一定要像一个未被驯服的小兽”
2013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克洛弗的好朋友Marie奶奶去世了,享年97岁。
Marie奶奶生前曾送给克洛弗一只小猫Fudgie。在克洛弗心里,这只猫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朋友,如今更成了她记住Marie的信物。那段时间克洛弗总是问我,当人死后会去哪里,还会经历些什么?
冬天,罗德岛常常有暴风雪。我和女儿徒步走到冰面上,向着远方眺望。
我想借一次旅行引导克洛弗正确地看待生命的来去,而不是去逃避这一事实。但对于交流方式和旅行目的地,我都毫无头绪。
碰巧那几天,我的朋友救下了一只浣熊宝宝,问克洛弗是否想照顾它一天。那天,女儿和浣熊在草坪上玩了整个下午。
只要草还在长
克洛弗还和一只蝴蝶交了朋友。当蝴蝶将要破茧而出时,她好奇地蹲在路边等待着。
新朋友
“爸爸,看,这只蝴蝶落在我的手指上,我把它放在我的头发上做发夹。”克洛弗屏住呼吸,动作轻柔,生怕吓跑了它,但眼神中充溢着笑意。后来,这只蝴蝶又在她身边徘徊了十多分钟,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我要飞走了
我突然想到,当人完全置身于动物为主导的环境中会大不一样。在那种环境下,你必须和动物接触,但那种接触不具有互动性,因为它们根本不在乎你。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想了解它们、触摸它们。
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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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佛特蒙州的森林是个不错的选择。最后,我和克罗弗商定从罗德岛出发,用一周的时间去美国佛蒙特州fairlee湖,回音湖、大峡谷、华盛顿山等地旅行。
在佛特蒙州的森林中,我们遇见了很多死去的动物,有昆虫,青蛙还有很多动物的骸骨。我记录下了克洛弗和它们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被系住的小鸟
蜗牛和小鸟
青蛙和浣熊
小鹿的头骨
“死亡无处不在,每个人的一生或多或少都要面对死亡。”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但我能感受到,克洛弗开始接受这一切。
那几天,我们父女二人就在森林中一边走着一边讨论,动物是如何捕获猎物,与同类竞争同时保护自己。
树林中,克洛弗背对着我望着远处的瀑布。我站在她身后,看着树林中的小飞虫在她身边飞舞。在阳光的反射下,那些飞虫就像白日萤火,为克洛弗周身打上了一层光晕。
正在捕捉蜻蜓的克洛弗,把捕虫网套在头上,好像要出嫁的新娘。
在森林探险的那两天,我俩都成了收藏家。鸟兽的羽毛,昆虫的尸体,动物的骸骨都是最珍贵的藏品。
我临时为clover制作了一个大箱子,让她存放宝物。
每天晚上她会向我讲述为什么会挑选这些东西带回家中收藏,这些东西带给她的感受是什么。对于收藏品的摆设,她有自己小小的固执——所有的东西必须从左到右摆放。
收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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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观念中,一个好女孩要习惯待在室内,乖巧又安静。去大自然探险这种充满男子气概的事情不适合她们。
但我想挑战这种传统。我希望克洛弗是一个坚强无畏,有不竭的好奇心又热爱大自然的女孩。
眺望远方
令人欣慰的是,我的女儿比一般的女孩子都要勇敢。只有当她的乳牙脱落,鼻子流血时,我才意识到她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
“爸爸,我的嘴流血了,我的牙,我的牙!”
“别怕孩子,只是流鼻血。现在,站在那儿,我要拿起我的相机了。”
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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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佛蒙特州的森林后,我们赶在日出之前抵达了纽约州回音湖。克洛弗想看看湖边的小动物和森林中有什么不同。
但几个小时过去了,一无所获的克洛弗有些不耐烦,她躺在地上,白云悠悠飘过。
美国纽约州回音湖。
探险
跳水
最后几天,我和克洛弗还去了华盛顿山。历经千辛万苦爬到山顶后,这个淘气的小姑娘趴在岩石上面寻找钻石。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帮我驱散了登山的疲惫。
“有钻石吗?”
谷底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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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华盛顿山下来后,我们俩都筋疲力尽,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然后返程回家。当晚,我们住在了附近的woodstock汽车旅馆。
一推开门,我就瘫倒在床上,克洛弗却马上满血复活。原来她十分喜欢旅馆内碎花壁纸,想要拍下一张留作纪念。
木屋旅馆内。
回程的路上,克洛弗指着烟囱问我:“爸爸,天上的云就是从这些烟囱里冒出的吗?”
“不,孩子,这些东西不是云层,它们会破坏那些美丽的云朵。”
回家路上
“爸爸,下一次旅行是什么时候呀, 我二月份放假,我们俩去哪儿玩呢?”
一封父亲给女儿的情书
《荒野与珍宝》短片
亲爱的女儿:
夜深了, 远处的树林中火光照亮了一角天空,萤火虫随着余烬向上盘旋飞舞。我靠在旅店窗前静静地听蟋蟀的叫声。只要一转头就能看到你熟睡的脸。
今晚,你的梦里是那只蹦蹦跳跳的青蛙还是那场令你欢呼雀跃的日出?四年间,我们俩共度了两次长途自驾游,你的眼神中开始有沉静又野性的光。
我想教你的东西太多了。
不同形状的树叶分别属于哪种树木,冬天的忍冬有着独特的香气,蜘蛛和蟒蛇也是平常的生灵无须害怕。
我想告诉你,在大自然中,你可以全身心地放松自己。世界那么大,尽情地去探索你还不知道的事情吧。
我的脑海中时常浮现出很多画面:我坐在沙滩一角,海鸥在你头顶嬉戏,你奔向大海,转过头对我笑着;我们在汽车旅馆的洗手间内对着镜子在昏黄的灯光下一起刷牙;丛林之中,收集起白桦树皮和火鸡羽毛的你,小脸脏脏却满是笑意;汽车后座上,你紧闭着双眼,唱着约翰尼·卡什的歌,阳光照在你金黄色的头发上。
女儿,每一天都是一次新的冒险。每次冒险都会让你更勇敢。你会快速成长起来。我明白,你不会一直都是天真无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你会长大,会成熟,总有一天会比我懂得更多。
每当春天来临,你就像花苞慢慢地张开花瓣一样褪去童年的外壳。过完这个生日,你就12岁了,童年的时光倏忽远去,很庆幸这些照片能够成为我们父女共同记忆的凭证。
亲爱的女儿,愿你能一直质性淳朴,勇于探索,对世界充满好奇心。
好梦,克洛弗。 我爱你直到永远。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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