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咏怀诗》（其一） 赏读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
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
“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谈到阮籍，我们首先会想到王勃《滕王阁序》中的这两句。
阮籍喜欢一个人驾着木车游荡，车上载着酒，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地向前行驶。走到没有路的地方，阮籍嚎啕大哭。哭够了，驱车打马向后转，另外找路。另外那条路又走到尽头了，他又大哭。走一路，哭一路，哭累了才回家。
这样看来，阮籍似乎愁思深重，而又似乎无人可以倾述，只好哭给自己听。 阮籍，子嗣宗，是曹操书记官阮瑀的儿子。阮瑀是“建安七子”之一，阮籍比他爸名气大，他是“竹林七贤”的领袖之一（另一人是嵇康），阮籍常与嵇康、山涛、刘伶、向秀、阮咸、王戎游于竹林，一起弹琴纵歌，恣意酣饮。他们在政治上大致持和当时的统治者不合作态度，啸傲竹林不过是佯狂避世耳。但随着嵇康的被杀，“七贤”内部的同盟也就瓦解冰消。
阮籍是率真的，他是那么的渴求知音，礼赞美好。一位非常美丽而且富有才华的兵家女孩不幸死去，尽管阮籍不认识这位女孩，也不认识她家里任何人，但他听到消息后却莽撞赶去吊唁，在灵堂大哭不已。这眼泪，不为亲情，不为冤屈 ，只为一朵美好而速逝的生命之花。 一天，阮籍正和客人下棋，下人来报老夫人去世，客人请求停棋，阮籍却铁青着脸非要决出输赢。但下完棋后，他饮酒两斗，然后放声大哭，口吐大量鲜血。嵇喜前来吊唁，他白眼以对，嵇喜弟嵇康闻之，乃携酒与琴造访，阮籍却青眼以加。嵇康以美酒和音乐来送别操劳一生的老夫人，他是阮籍真正的知音啊！
但是，在司马氏的高压之下，嵇康被杀，山涛、向秀、王戎不得不屈从司马氏，刘伶醉饮佯狂以避世，就剩下他和侄儿阮咸了。阮籍亦善饮酒，正好可以借酒装傻。司马昭想和阮籍结成儿女亲家，但阮籍一连两个月都醉酒，弄得使者始终没机会开口，联姻只好不了了之。然而，司马昭让阮籍写《劝进箴》时，阮籍再也装不了醉，只得被迫奉上，但其心里的痛苦可想而知。 也许在一个深夜，作者夜不能寐而愁思满怀，便写下了这首抒怀诗。“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夜不能寐，起而弹琴，抒发忧思。南朝宋颜延之说：“阮籍在晋文代，常虑祸患，故发此咏耳。”（《文选》李善注引）李善说：“嗣宗身仕乱朝，常恐罹谤遇祸，因兹发咏。”这是说，阮籍生活在魏晋易代之际这样一个黑暗时代，忧谗畏祸，所以发出这种“忧生之嗟”。他正是以琴声来排泄心中的苦闷。这里以“不能寐”、“起坐”、“弹鸣琴”着意写出了诗人的苦闷和忧思。 诗人没有、也不敢直接点明诗中所抒发的“忧思”，却写道：“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写清澈如水的月光照在薄薄的帐幔上，带有几分凉意的清风吹拂在诗人的衣襟上，气氛凄清悲凉。这似乎是在写自然景色，但是，景中有人。因为在月光下徘徊的是诗人，清风吹拂的是诗人的衣襟。所以，可以说写景正是为了写人。这样写，比直接写人，更富有艺术效果，使人感到含蓄不尽，意味无穷。 “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继续写景。孤鸿在野外哀号，盘旋的飞鸟悲鸣于北林之上。如果说，上两句是写诗人所见，那么，这两句就是写诗人所闻。所见者清风、明月，所闻者鸿号、鸟鸣，皆以动写静，写出寂静凄清的环境，以映衬诗人孤独苦闷的心情。景中有情，情景交融。 “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月光之下，清风徐来，诗人在徘徊，孤鸿、翔鸟也在空中徘徊，月光朦胧，夜色苍茫，能见到什么呢？不过一片茫茫的黑夜而已，所以“忧思独伤心”。这表现了诗人的孤独、失望、愁闷和痛苦的心情，也为五言《咏怀八十二首》组诗定下了基调。 整首诗表达了诗人内心愤懑、悲凉、落寞、忧虑等复杂的感情，但却始终没有直接说破“忧思”，而是将内心的情绪蕴含在形象的描写中。冷月清风、旷野孤鸿、深夜不眠的弹琴者，将无形的 “忧思”化为直观的形象，让人读之，如在眼前耳畔。这首诗以动衬静的手法也是颇为成功的。“起坐弹鸣琴”是动；清风吹拂，月光徜徉，也是动。前者是人的动，后者是物的动，都示意着诗人内心的焦躁。然而。这里的动是似如磐夜色为背景的。动，更衬出了夜的死寂，夜的深重。茫茫夜色笼罩着一切，象征着政治形势的险恶和诗人心灵上承受着的重压。因而这首诗就显得言近旨远，寄托幽深，耐人寻味。 “中散不偶世，本自餐霞人。”（南朝宋颜延之《五君咏》，嵇康曾作中散大夫）嵇康一去，《广陵散》从此绝世。“阮公虽沦迹，识密鉴亦洞。”嵇康有才无识被杀，阮籍才识俱佳，故得保命全真，然尘世的黑暗带给他无尽的痛苦便也不得不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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