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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良缘”和“木石前盟”的初次碰撞

一入红楼,终生难醒

 

《红楼梦》第八回,金玉良缘和木石前盟触碰到了一起,宝玉、宝钗、黛玉三人生命中注定的情感纠葛开始缠绕。这里,我们不能不触及众说纷纭的一些争论,有拥林贬薛的,有拥薛抑林的,有钗黛合一的,有金派玉派之说的。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更有不一样的红楼故事。笔者还是以文本为依据,从选择的生命成长这一视角进行解读。


从书中来看,癞头和尚除了给宝钗送冷香丸,还送上了可与宝玉相配的金锁,玉上面的铭言是: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而金锁上的是:不离不弃芳龄永继。于是有了金玉良缘之说。这也就引发各种猜测,有的将和尚试图度化黛玉出家相比较,认为天意是支持金玉良缘的,有的则认为出家人热心姻缘一事不靠谱,更从各种角度论证这是薛姨妈、宝钗等人的伪造,是一场早有设计的阴谋。如果我们理解作者慈悲大爱的整体视角,结合作者、脂批对宝钗的总体评价,当会了解,赠送金锁与此前穿插的癞头和尚故事并无本质不同。作者不太可能安排宝钗炮制这样一场宫斗般的阴谋,否则,评宝钗为“山中高士晶莹雪”就过于牵强了。

 
 

作者怀金悼玉,金、玉主要是作为一种象征而呈现。金代表了现实中的物质力量,财富、权力,既主宰命运的沉浮,又可能是生命的禁锢,金铸造为锁,暗含深意。因此,与代表本来面目的玉不同,金有更多后天打造的人为痕迹,铭言也是自己刻上去的(这也就自然为阴谋论提供了猜测依据)。宝钗佩戴金锁,这与她入世的取向、内心渴望成功的性格是相符合的。


至于癞头和尚,方外神秘高人,他在书中主要起“云龙作雨”的作用,红尘一切皆幻,如书中本回所题:“好知运败金无彩,堪叹时乖玉不光。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他本无所谓支持谁反对谁。只不过,他了知天命,现实中注定要发生的是金玉姻缘,他也就把金锁按照天意带给了宝钗。


书中当宝玉观看金锁时,与宝钗挨肩坐着,只闻一阵阵的香气,便浑闹着要尝宝钗的冷香丸。这是第一次写到宝玉为宝钗的气息吸引。对青春年少更有爱红之癖的宝玉来说,美丽女性身上的芳香使之心神摇动。此刻,如果开句玩笑,说他见了宝姐姐便忘了林妹妹,倒也并不为过。也就无怪乎林姑娘摇摇摆摆进来后,醋意升起,说了一番酸溜溜的俏皮话。


一见宝玉,便笑道:“哎哟!我来的不巧了!”宝玉等忙起身笑让坐,宝钗笑道:“这是怎么说?”黛玉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宝钗道:“这是什么意思?”黛玉道:“什么意思呢:来呢一齐来,不来一个也不来;今儿他来,明儿我来,间错开了来,岂不天天有人来呢?也不至太冷落,也不至太热闹。——姐姐有什么不解的呢!”


这样的酸言醋语,恋爱过的人应该都有体会。关注着爱人的言行,希望对方只属于自己,语言的试探,防备,取笑,各种小心思。这些都构成青春爱情酸酸甜甜的一部分。

 

 

在接下来的场景中,我们看到钗黛不同的性格特点。当薛姨妈端出糟好的鹅掌,命人灌了上等酒来。宝玉表示:不必烫暖了,只爱喝冷的。宝钗笑道:“宝兄弟,亏你每日家杂学旁收的,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要热吃下去,发散的就快;要冷吃下去,便凝结在内,拿五脏去暖他,岂不受害?从此还不改了呢,快别吃那冷的了。”宝玉听这话有理,便放下冷的,令人烫来方饮。黛玉嗑着瓜子儿,只管抿着嘴儿笑。可巧黛玉的小丫环雪雁走来给黛玉送小手炉,黛玉因含笑问他:“谁叫你送来的?难为他费心。——那里就冷死我了呢!”雪雁道:“紫鹃姐姐怕姑娘冷,叫我送来的。”黛玉接了,抱在怀中,笑道:“也亏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呢!”宝玉听这话,知是黛玉借此奚落他,也无回复之词,只嘻嘻的笑了一阵罢了。宝钗素知黛玉是如此惯了的,也不理他。


我们发现,在三人的交往对话中,宝姐姐是典型的理性派,注重以知识说理,利弊得失考虑多,对无谓的斗嘴,尽量冷静以对,一派教育规劝弟弟的姐姐风范。而黛玉则是感性随心为主,以感性、生动的语言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世人皆以为黛玉小性子,可这其中不乏活泼聪慧,对宝玉只是恋人般的奚落,并无伤害。试想,如果没有这种顽皮的斗嘴,黛玉如何成为黛玉,大家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罕言寡语,安分守时”了。因此,脂批评述黛玉:要知尤物方如此,莫作世俗中一味酸妒狮吼辈看去。


当李嬷嬷拦阻宝玉喝酒,并用“老爷在家,提防问功课”相威胁,使宝玉大为扫兴,慢慢地放下酒,垂了头时,宝钗未置一词,对理性、节制、权威、服从宝钗显然是认同的。黛玉忙说道:“别扫大家兴!舅舅若叫,只说姨妈这里留住你。——这妈妈,他又该拿我们来醒脾了!”一面悄悄的推宝玉,叫他赌赌气;一面咕哝说:“别理那老货!咱们只管乐咱们的!”那李妈也素知黛玉的为人,说道:“林姐儿,你别助着他了!你要劝他,只怕他还听些。”黛玉冷笑道:“我为什么助着他!——我也不犯着劝他。你这妈妈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给他酒吃,如今在姨妈这里多吃了一口,想来也不妨事。必定姨妈这里是外人,不当在这里吃,也未可知。”李嬷嬷听了,又是急,又是笑,说道:“真真这林姐儿,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利害。”宝钗也忍不住笑着把黛玉腮上一拧,说道:“真真的这个颦丫头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也不是。”本来即将冷却的气氛在黛玉一番鼓动下立即活跃起来,“宝玉听了,方又鼓起兴来”。


 
 

在这样一个小事中,黛玉的真性情,已表露出来。她爱着宝玉的一切,理解宝玉在沉闷的管教束缚下需要一些自由的空间,希望他玩就玩得尽兴,不必要过分患得患失。黛玉也有足够的聪明知道哪些场合是可以为小小的自由抗争一番的。这样的黛玉,怎么不让宝玉发自内心的亲近,爱慕。宝钗用她的稳重、理性赢得的是敬重,黛玉却活泼地直接走进了宝玉的心。


当宝玉、黛玉双双准备回去时,小丫头笨手笨脚,黛玉细致地给宝玉笼好发冠、戴好斗笠,还端详了好一会。几个动作便把少女初恋中的温柔细腻刻画得无比传神。


接下来的一段故事,茜雪未经许可擅自把宝玉预备请黛玉喝的枫露茶给李嬷嬷喝了,宝玉即刻勃然大怒,甚至要撵走茜雪:他是你哪一门子的奶奶,你们这么孝敬他。从这里我们可知,李嬷嬷对宝玉平日里的管束,已使得他难以容忍。他处在青春叛逆的阶段,一定程度上要争取自由自主的权力了。支持他的黛玉,毫无疑问在他内心中占据了比宝姐姐重要得多的位置。


这一回,金玉良缘浮现,宝钗的气息、风采、谈吐也一度给宝玉留下了深刻印象,但就情感而言,自然率性的黛玉完胜。“胜”之一字,如果被作者看到,应该要评论是俗人见识了。


心灵的契合,是如此妙不可言,并不完全取决于某个具体的言行,更不是刻意追求即能获得的结果。一切皆在自然而然之中,感觉对了,心灵相通,在一起轻松自如,共同分享着喜欢的事物,爱便已在其中流淌。


有感附诗一首:鲜衣怒马少年时,半属春风半属诗。借得潇湘一轮月,题将红叶几行痴。情怀若雪谁掬起,芳草如初欲语迟。赠我江南烟与柳,冰心片片付相知。


共读《红楼梦》,细心品味更多生命中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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