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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板桥的潍县岁月


   近几年里,我大约写了十几篇这样的文字,陆续在当地的报纸刊发,也有些公众号推送过,如像风一样自由,如万物草堂。最近一段时间,我想把它们一篇篇地移栽到自己的园子里,希望它们在此安静地生长。

   写的都是故园中的旧人旧事。这些文字写起来费时费力,但我是如此地喜欢他们,喜欢那一个个有血有肉有个性有情怀的灵魂。想到他们曾在这片土地上笑过、哭过、迷茫过、叹息过,便感到天地澄澈、心中温暖。

   我不是专业的历史研究者,但毕竟受过历史系老师们多年的教诲,明白民间传说、野史与史料的区别,所参考的多是历史典籍与可靠的地方史文献。但毕竟水平有限,此番公之于众,也请方家指教。——魏辉注。 


     在一个城市住了二三十年,直到年纪渐长,生活的节奏慢下来的时候 ,才发现这个城的美。春花秋月、夏雨冬雪,细细品味那一个个寻常的日子,体会生命中一点一滴的温暖,美食、美景,亲人、朋友……人对于一个地方的眷恋,便是这些内容吧。260多年前,郑板桥也在这里喝酒吃饭,聊天会友,写诗作文。这个城给过他一段难忘的岁月,他也给这个城留下了很多不灭的记忆。

    在潍坊的历史中,郑板桥青衫飘动的身影是绕不过去的。这位潍坊历史上最有个性的父母官,曾经“春风七载在潍县”。他的画、他的诗、他留在这里的故事……他登临过的禹王台、他咏叹过的白狼河(今白浪河)、他修葺过的城隍庙……都化成了城市的一部分,成了潍坊文化品格中的一个个标签。    “三更灯火不曾收,玉脍金齑满市楼。云外清歌花外笛,潍州原是小苏州。”当年,郑板桥这样描述潍坊,满心地喜欢,满满地赞美。

我常常会不经意间想到郑板桥。提笔做文时,会想到他的“删繁就简三秋树”;临窗习字时,会想到他说过“不做前人墨奴”;心情郁郁时,会想到“吃亏是福”。翻阅他的诗词文章,隔了200年的时空,体会他的所思所惑所感所悟,竟然是如此地亲切。

我有时会想:板桥先生如果泉下有知,对于后人加在他名字前面的称谓——“清代著名画家、书法家、诗人”、“扬州八怪之一”、“潍县知县”等,他更喜欢哪一个?


    一

   郑板桥有一首诗,名《竹石》: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韧

任尔东西南北风

小时候读这首诗,只觉琅琅上口,并没有特殊的感受,及至中年再读,越来越觉得这首诗写的就是诗人自己啊!

郑板桥生于1693年的江苏兴化,名燮,字克柔,“板桥”是他为自己取的号。他73年的人生历程,经历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清代的这一时期,是社会环境相对平稳,国家经济逐步恢复的阶段,史称“康乾盛世”。盛世未必就有圆满的人生,命运赐于郑板桥的多是磨难。

郑家算是书香门弟,但家道中落,郑板桥少年时生活贫苦,小时候连吃一个烧饼,也算是莫大的乐事。郑板桥三四岁时,他的生母汪夫人去世,后来父亲郑立庵又娶继室郝氏,这位郝氏是仁慈之人,视郑板桥如同已出,但在郑板桥十四岁,好心的继母又去世了。

郑板桥在23岁时娶妻徐夫人,到30岁时已有二女一子,他们的儿子在不久就夭亡了,这对郑板桥打击很大。这一年,他的父亲也死了,孩啼妻泪家贫,一家人的生活更为困苦。39岁时,郑板桥相伴16年的妻子去世,他心中的悲苦达到极点,写下了“我已无家不愿归”的诗句。郑板桥后娶郭氏,做官后又娶侧室饶氏,饶氏为其生一子,郑板桥对这个50岁后得到的儿子十分喜爱,因在潍县为官,怕儿子水土不服,专门送回老家抚养。可是在他57岁时,心爱的小儿子又夭折了。

幼年丧母,中年丧父、子、妻,老年又丧子,命运把郑板桥生命中至亲至爱的人一个个无情地带走,他心中的那种痛苦,很多人可能承受不了。但郑板桥愈苦愈“坚韧”,到老年更为旷达不羁,令人不得不肃然起敬。


   诗言志。郑板桥所承受的“千磨万击”并不只是家庭生活这一方面。

他曾经是聪慧过人的翩翩少年。读书达到“自刻苦、自愤激、自竖立”的状态,但偏偏又不像一般儒生那样满足于颂读经书,而是广泛涉猎,博览群书。郑板桥后来总结说:“平生不治经学,爱读史书以及诗文词集、传奇说部一类,靡不览究”。那些“课外书”让郑板桥从小就接受了更广阔的文化的熏陶。18岁那年,他考中秀才。

之后,他设塾教书、扬州卖画、外出游历。40岁那年,他中了举人。考中的消息传来,他写了一首诗——《得南闱捷音》。

忽漫泥金入破篱,举家欢喜又增悲。

一枝桂影功名小,十载征途发达迟。
何处宁亲唯哭墓,无人对镜懒窥帷。
他年纵有毛公檄,捧入华堂却慰谁?

古代读书人的理想就是“学而优则仕”,可是,当中举的喜讯传来,大家欢喜的同时郑板桥却又禁不住悲从中来。那时候,郑板桥已结婚生子,又陆续地失去了儿子、父亲、妻子,尝尽了生活的困苦。父母没了,儿子没了,妻子没了,这迟来的喜讯去告诉谁呢?“何处宁亲”?只有到亲人的墓前去哭上一场,冷冷清清的家中,不再有人对镜梳妆,不再有人问寒问暖。纵有更大的功名,又能去告慰谁呢?


   把伤感孤独的情怀深深地埋在心底,郑板桥性格中更重要的成份是坚韧不屈。

乾隆元年(1736年),44岁的郑板桥赴京应考,中进士,他回到住的旅店,画《秋葵石笋图》以自贺,且自题:“牡丹富贵号花王,芍药调和宰相祥。我亦终葵称进士,相随丹桂状元郎。”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后作“康熙秀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印章,记录了自己在科举道路上的历程。

但是,喜悦过后,郑板桥面对的仍然是无奈的现实。他虽然中了进士,但不能马上被授官。此后他为谋一官半职,颇费一番心思,后来因诗文之交结识了慎郡王允禧。允禧是康熙皇子、乾隆叔父,酷爱书画。在郑板桥中进士六年之后,乾隆七年(1742年),他被清廷吏部授任为山东范县县令,从此步入十余载的宦海生涯。


   

1746年,郑板桥调任潍县县令,那一年,他54岁。

在此之前,他在鲁西小城范县做了四年县令。范县“小城荒邑” ,城内住户稀零,当时范县衙署仅有官吏8名,政务并不繁忙。有一天,曹州的姚太守下县巡视,郑板桥曾写了一首诗,其中几句:“布袜青鞋为长吏,白榆青杏种春城。几回大府来相问,陇上闲眠看耦耕。”春种的季节,穿着布袜青鞋的郑板桥,带领大家种树,流连于陇上田间视察耕种之事。做官之后的郑板桥心境是如此的平和,他关心农事,关心人民的温饱,与群众打成一片。

告别范县,来到潍县,“行尽青山是潍县,过完潍县又青山”,这是潍县给郑板桥的第一印象,他不会想到,不久后他会深深地爱上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民,这将是他宦海生涯中最重要的一个舞台。


   当时的潍县号称“东莱首邑”,历史悠久,自古“民务农桑,有富庶之风”。当然,所谓“首邑”、“富庶”,是刻在牌匾、写在文章中的记载,是在一个更大的时空背景之下,相比较于“蛮荒”、“贫困”而言。现实呈现给普通人的,可能很少有花好月圆之时。

据《重修兴化县志》记载:郑板桥到潍县上任后, “岁荒,人相食。燮开仓赈贷,或阻之,燮曰:‘此何时?俟辗转申报,民无孑遗矣。有谴,我任之。’发谷若干石,令民具领券借给,活万余人。” 当年秋,又连续8个月大旱,为减轻农民负担,板桥主动“捐廉代输”,拿出他一年的“养廉银”千两之多,代交赋税,救民于水火。1748年春,潍县大疫,蝗灾、水灾,大饥。板桥“以工代赈”,救民度荒,“令大兴工役,修城凿池,招徕饥民就食赴工,劝邑中大户开厂煮粥轮饲之,积粟之家,谕其平粜”(《潍县志稿·职官列传》)。

每当读到这段历史,我都会替潍县人民感到庆幸,在“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封建社会,能够遇到这样一位有气度,有担当,有风骨,对民间疾苦有深刻体验的父母官,何其幸也!“有谴,我任之”!郑板桥的这句话,出现在人民生命受到威胁之时,此时,在他的心目中,民大于天,大于那些正常的报批程序,大于自己的前程官职。


   郑板桥后来曾请人刻过一方印,名“七品官耳”,常用于钤印题诗绘画。这方印在一定程度上表达了郑板桥对于自己官职的复杂感情。年少时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鸿浩之志,纵然饱读诗书,但却搏不过命运的多舛,现实的无情,至50岁才步入仕途,却也只是一个“七品官耳”。虽然才高官小,难以施展大抱负,但那一份沉甸甸的做官为民的使命感、责任感却相随一生。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当这位小小的七品官躺在衙斋里辗转难眠,听到窗外风吹竹叶沙沙作响,心中想到的却是民间疾苦之声。就是这位七品官,面对灾荒,他处置果断、措施得当,“活万余人”,救民于水火。他勤政爱民,“于民事则纤悉必周”。在他的任内,做到“无留牍,无冤民”,“囹圄囚空者数次”。在他离任之时,全部行装仅有三头毛驴,一头是他自己的坐骑,垫以铺盖,一头则全部驮得是书籍,另一头是他的书童乘坐。据传,郑板桥离开潍县之日,城内万人空巷,“百姓痛哭遮留,家家画像以祀”。这样的七品官,翻遍史书,能有几位?

对于父母官,老百姓心中有杆秤。潍县人为郑板桥建了生祠,他离任之后,他的诗词书画,成为人们收藏的珍品,他的故事,在人民中间传了一代又一代。


   

关于郑板桥的辞官,史学研究者多有争论。一种说法是因为“以请赈忤大吏罢官”,即赈灾的事没有请示汇报得罪了上级领导。另一种说法是厌倦官场,“乞休归”。不管哪种说法,都与郑板桥鲜明的个性有关。

郑板桥自称:“燮爱酒,好谩骂人,不知何故,历久而不能改。”曾经有朋友告诫过他,世间只有狂生狂士而无狂官。但是,“为了求官之故,有酒不能饮,有口不能言,自加桎梏,自抑性情,与墟墓中之陈死人何异乎”?封建官场的黑暗,与郑板桥率真、孤傲的个性显然格格不入。

他曾写过一首词:《青玉案。宦况》

十年盖破黄绸被,

尽历遍,

官滋味。

雨过槐厅天似水,

正宜泼茗,

正宜开酿,

又是文书累。

坐曹一片吆呼醉,

衙子催人妆傀儡,

束吏平情然也未?

酒阑烛跋,

漏寒风起,

多少雄心退。

那天,一场大雨之后的黄昏,郑板桥站在县衙的院子里,抬头望见天空如洗,心中却涌上万般感慨:十年前,刚入仕途之时,家人为自己新做的那床黄绸被已经破旧了,我也已经尝尽了做官的酸甜苦辣,百般滋味。这样美好的天气正适合品茶饮酒,可是不行,案头还有一大堆的文书要处理啊。看到手下喝了酒大吆小呼的醉态,有心管束,却忽然感到心灰意冷。以前的雄心壮志在日复一日的政务应酬中渐渐消磨。这时,他的心中一定蒙生了退意。

那时,郑板桥年近花甲,他对官场的厌倦一天天地加重,退隐的决定也一天天地明晰起来。他在写给自己四弟的书信中明言:“余已决计告病乞休,若上峰不允,整备一次不获命,则再辞,再辞不获命,则三辞,务必遂我初服而后已。”1751年,他写了一首诗:“进又无能退又难,宦途跼蹐不堪看,吾家颇有东篱菊,归去秋风耐岁寒”。这首诗的题目为《画菊与某官留别》。辞官归隐之心不只是口头所说心中所想了,郑板桥已经着手在做着与潍县朋友的离别了。


    1753年,郑板桥离开潍县,走时除了书籍铺盖,没有带走潍县的一草一木,一针一线。他留给潍县的,却是千年不朽的风骨与灵魂。

“老困乌纱十二年,游鱼从此纵深渊。”此后,郑板桥回到他的家乡,在扬州一带交友、卖画。他在山东做官十二年,辞官后又过了一个十二年,于江苏兴化病逝。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十二年,做官的十二年,使郑板桥看透了封建官场的黑暗和险恶,同时,看破了人生的祸福荣辱、功名利禄。这些经历,使他在后一个十二年,成为“扬州八怪”的领军人物,创造出了“掀天揭地之文,震电惊雷之字,呵神骂鬼之谈,无古无今之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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