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张强，平阴县安城镇退休教师，中共党员，曾在省市县级报刊发表散文、小说。退休后笔耕不辍，连续创作《万名旗、万名伞》《玫瑰》《平阿山区女英雄江勇》三部长篇小说。平阴县作协会员，安城镇作协主席。
莱菜——一种蔬菜，茎长在地下，叶柄从地下茎上竖直长出，离地10几厘米后长出椭圆形的一片叶子，叶柄和叶子都能吃，春天栽植，一月后即能采收，一茬一茬的一直采收到秋后，是农村里常见的采收期较短的高产蔬菜。每当看到莱菜，我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起一件终生难以释怀的往事。
1960年春末，中午的时候，我随田嫂等人拔野菜从地里回来。赤日高悬，大地干热。我感觉就像在火里烧着一样烤得难受，闭着眼睛默诵着姐姐教给我的“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河道半枯焦”的诗句，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里走。忽然听到有人说：“王二虎头回家了！”“王二虎头回家了。”太阳下，毫无绿色遮挡的大路上确实有一个人的影子进村以后很快消失了。这就是王二虎头，他是田家沟村唯一的单干户，他在分得的土地上种了一小块菜园。他园里的蔬菜立刻让所有的人睁大了眼睛，来了精神。大地荒芜，滴水就干，全村就这一片绿色充盈，生机盎然，蝶飞凤舞的绿色园地，显示着极大地生命力，给人以强烈的诱惑感。为防人偷菜，王二虎头在菜园西北角上盖了一间小园屋，日夜守护着他的菜园。尽管这样还是不断有人偷菜。
菜园中有两畦莱菜。莱菜粗壮的叶柄，肥大的叶片，绿油油的像用绿色染过一样旺盛，一直让人馋涎欲滴。拔野菜空手而归的人们，饥饿忘了一切。他们不约而同、不言而喻的扑向了莱菜。我看看篮子里几棵晒蔫的曲曲芽和苦菜子，也稀里糊涂的跟了进去，刚劈了几根莱菜，就听田嫂说：“哎呀，王二虎头回来了，快跑！”跑，哪里还来的及，王二虎头不是从原路返回的，而是走近路隐蔽着从沟里翻上来故意逮人的。我抓起篮子就跑，刚跑了几步就听到王二虎头从我的身后咋呼：“站着，看你往哪里跑？逮着你饶不了你！”我脑子里立刻想起田二虎头折磨人的传说，为了杀一儆百，田二虎头逮着小孩以后，捆着小孩的双脚头朝下吊到井里或是捆到树上让蚊叮虫咬。直到大人来了不知说多少好话，才肯放你回去。“哎呀——”我吓哭了。还差两步就把我抓住了，在这关键时刻，田嫂忽地转过身来，从左侧将王二虎头碰了个趔趄。我趁机赶紧从右边跑了，然而田嫂却没有跑掉，她被王二虎头抓住了。王二虎头嘻嘻笑着不知丢人害骚的说：“逮的就是你这个小娘们，我看你往哪里跑？”
王二虎头这个旧社会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光棍汉，土改时分得了几亩土地。他热爱土地的心比他亲娘老子都亲。他不但不入社，谁要从他地里取一锨土偷一棵庄稼他都会恨不得要你的命。田嫂虽然是个年轻媳妇，但是拔野菜跑了半天，又饥又渴又累，饥渴难耐的她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她怎么打得过二性巴蛋且以逸待劳的王二虎头呢。两个人拼打了几个回合，田嫂就被王二虎头打翻在地。我在一边对王二虎头又踢又咬，但是王二虎头一脚就把我踢得老远，无奈我人小力微，拼上命也救不下田嫂。王二虎头抓着田嫂的头发将她拖进了看园屋里关上了门。隔门如隔山，往下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只听见田嫂嘤嘤的哭声和怒骂声：“王二虎头，你缺德，你丧良心，你死不到炕上……“嘻嘻，这不在炕上里吗？”王二虎头得意忘形的说着。
田嫂从王二虎头园屋里出来的时候，披头散发，衣服撕破，满脸泪痕，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她睁着眼睛，两手扎着腰带，低着头对别人连看都不看，出了园屋门就跑，跑到井沿上，呼哧跳到井里去了。我们知道大事不好赶紧撵田嫂，就差一步赶到井沿上没有抓住田嫂，看到的是田嫂落水击起来的满满一井筒雪白的水花和井里一圈圈的涟漪以及咕喽咕喽的水泡。
“救命啊！田嫂跳井了。”“救命啊！田嫂跳井了。”……田嫂的公公、婆婆和闻讯赶来的群众。用绳子拴着会凫水的田三叔的腰下到井里去，钻到水底摸着田嫂把她拉出水面，在她的胳肢窝下拴上绳子把她拔上井来。浑身湿漉漉的田嫂，紧闭着眼睛和嘴巴，肚子老大，就像怀孕了一样。人们将她头朝下仰面放到井台的斜坡上控水，不行，人们又强行拉来了王二虎头的耕牛，把田嫂放到牛背上。让人牵着牛慢慢的走着控水。信神的田二奶奶用秫秸瓤子扎了一条船，船里放上用泥巴捏的田嫂的替身和一支点着的小蜡烛，说是蜡烛灭了，替身沉了底，田嫂就活过来了。那一天下午，全村人没有在家的都在街上等着救田嫂。说是如果田嫂活不过来，就把王二虎头的牛杀了给田嫂发丧。也有的说田嫂活了，更得杀了王二虎头的牛，好给田嫂补身子，大家伙也都跟着沾点光。大饥馑的年代，饥饿的人早就看上了王二虎头的牛，这一次是他找事，算是惹火烧牛吧！屠户田道全大爷爷早就磨好了刀子等着。
傍黑天的时候，田嫂吐出了最后一口水，啊呀一声，终于活过来了。人们赶紧抬过铺好褥子的门板，让田嫂躺在上面，将田嫂抬了家去。田大爷爷用布蒙上那牛的眼睛，举起锤子，照准那耕牛的头心子狠砸一锤，那牛四肢立刻失去支撑，笨重的身子扑腾一声重重落在地上……人们在当街用几块石头窑支上1958年集体食堂的大铁锅，点着树枝子，煮牛肉。
晴空万里，天上布满了星星，月亮在天上洒下银色的光辉，把田家沟村笼罩在一种朦朦胧胧的状态中。田家沟村大街上，干树枝熊熊的火苗贪婪地舔着锅底，锅里的水慢慢的开了，随着锅底大火越烧越旺，锅里的浪花越滚越大，牛肉的香味通过鼻腔渐渐沁入人的肺腑，人们陶醉在即将吃上牛肉的喜悦里。他们似乎暂时忘记了田嫂的痛苦；忘记了王二虎头的罪恶；忘记了他们吃的还是一条健壮的耕牛，争先恐后地排着队等着领牛肉，再次体验1958年吃食堂的生活。麻木的人们甚至这样想，这多好啊！几个人动手，全村人吃饭。
几根莱菜，菜园里常见的一种蔬菜。平安年月几毛钱一斤，倘若是熟人白送给你一捆也是常有的事，但在灾荒年月，却让田嫂失去了女人最珍贵的东西；却让一头正当壮年的耕牛死于无辜。这值得吗？可是没有人想过。虎饿狼饿没有饿恶，这年月饥饿让人们失去了道德，失去了理智。这正是：
饥荒年月几根菜，
少妇几乎把命卖！
虎恶狼恶没饿恶，
至今几人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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