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段祥云,网名:梅柳渡江。65岁。籍贯:河北省唐山市。现住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富拉尔基区。北钢退休职工。文学爱好者。曾在《齐齐哈尔日报》《鹤城晚报》《龙沙文学》《青年文学家》《红岸文艺》《北钢报》《齐纸报》发表过小说若干。
那年三月
那年三月的阳光很特别,温柔中带点寒意,放眼望去,远方的冰河在阔野中蜿蜒,周遭的田埂与路边的白杨簇拥着我,我驮着五十斤面粉,驶入了长青村村头那片小树林,忽听一个娇弱的声音喊:“喂!小兄弟!是换白面的吗?”
声音飘逸着温馨,令我一颗十六岁的少年心禁不住蹦蹦直跳。我停下车,循声望去,见一位身材苗条的农村大姐姐在向我招手。她虽然穿一身土布衣裳,但因裁剪得十分合身,却显得凸凹有致。瓜子脸粉白粉白的,一双大眼睛亮中含情。最吸引人的是她那一脸温存的笑容。
惊讶和艳羡表露在我脸上。大姐姐笑盈盈的向我走来:“小兄弟,怎么个换法呀?”
“一斤换二斤苞米査子,苞米面也行。”我讷讷地回答,眼睛有点害羞地躲躲闪闪。
“咋!”大姐姐热辣辣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着,语气十分热切:“你们城里人细粮吃不了呀,咋都下屯换粗粮呢?”
“没办法,粮食不够吃呀!”我申述着理由。
“啧啧啧!”大姐姐感叹着,又惊异地说道:“哟!你这么小的个,驮这么多粮食吃得消吗?”
一句关切的问语,顿时感动得我眼窝发潮。说句实话,长了十六岁,还从来没有异性关注过我,因为性格内向,不善言语,班级里那些女同学从来不正眼瞧我。有一次,我跟班花说话,她竟拿眼横了我一下,小巧的鼻子还轻蔑地哼了一声。而在家里,妈妈因为孩子多,生活的艰难发酵了她的脾气。所以,我曾渴望把班主任老师当做慈母,但她的严厉屡屡使我望而生畏。这会,在这位温和的农村大姐姐面前,我头一次感到了作为一个男孩子的存在和自尊,我不禁有点炫耀地说:“没事。我从小就干家务,吃苦惯了!”
“是吗!真看不出,你一个城里孩子,还挺立世的!”说罢便温柔地伸手揉揉我的头发。这举动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一瞬间,我心里升腾起一股亲昵感,觉得天更蓝,地更阔,空气也变得甜丝丝的。我情不自禁的说了句:“姐姐!你真好!”她微微一愣,接着,便开心地咯咯地笑了。她的笑声是那么有感染力,爽朗得像晴空,纯净得像秋水……
接着,我便推着车子,跟着她往她家走。一路上,她问东问西,好像对什么都感兴趣。见我耳朵冻得通红,还伸双手捂了捂我的耳朵,嘴上埋怨道:“这么冷的天,咋不戴个帽子呀?”
我说:“临出门时,看天挺晴朗的。没想到骑着骑着车子,小风一吹,就觉得冻耳朵了……”
“嗨!男孩子就是粗心!那你妈妈也没嘱咐你戴上个帽子?”
说着话,我们穿出了树林,进入村子。迎面碰上一位农村大嫂:“哎!秀玲,干嘛去了?这位是谁?”
“哦!他是我兄弟,给我送面来了。说着冲我挤挤眼。
说话到了她家。
这是三间东北常见的那种茅草房。大大的院落,荒芜的园子里还残存着落架的各种蔬菜秧子。进了屋,第一眼的感觉就是宽敞。屋子收拾得很干净。满墙的相片和年画,给这不起眼的土屋增添了不少光彩。我感到一股温馨在沐浴着我。
“来!小兄弟!坐炕头!炕头暖和!”大姐姐的热情令我十分感动。我遵命坐在炕头上,屁股立刻感到热乎乎的,一股股暖流随之传遍全身。
“到这就像到家一样,别外道!”说罢,又用那种热辣辣的目光扫了我一眼,转身又去倒水。
奇怪,平时拘谨的我这会显得格外放松了,我跳下炕,里外观摩一遍,由衷地说:“大姐!你家真宽绰!比我家宽绰多了!这三间屋子,多敞亮啊!”
“是吗?那你家住几间屋子啊?”
“我们是两家住对面屋,合伙用一个厨房。住人的就一间屋,一家八口人挤在一个炕上。”
“啧啧啧……原来住城里也不容易啊!”大姐姐的身影在屋里屋外流光溢彩。嘴上却不停地询问:“你在家是老大吧?”
“是的。我是老大。”我的话音刚落地,大姐姐便亭亭玉立在我面前:“那你在家肯定啥活都得干,当老大的就是受累啊!”
一股热浪从我心头涌起,平时在家,洗衣做饭,拾粪砍柴,带孩子捡煤核,好像是天经地义,从来没有听到一句赞扬话。什么叫知心?大姐姐的这句话就是知心,它暖到了我心里。也进一步拉近了我和她的距离。我忍不住又说了一句:“姐姐!你真好!”
她冲我微微一笑。笑的那么温柔,那么体贴,她俏皮地看了我一眼:“小兄弟,你都说两遍了。我问你,姐姐哪好?”
“姐姐说话和气,待人温柔……”我的话没等说完,她就咯咯咯地大笑起来。笑罢,又问我:“看样子,你还是个学生吧?”
我点点头。她又问:“还有几年毕业?毕业后能分配工作吗?”
我说:“够呛!比我长几届的都下乡了!”
她又同情地看我一眼。“你家弟弟妹妹多,到时候你就跟领导好好摆一摆,不去!”
就这么说着闲话,我们忘记了交易,淡化了生疏,越聊越起劲。忽然一声婴儿的啼哭,我这才发现,宽大的炕底下睡着个婴儿,大概是怕醒后掉地下吧,头前挡了两只大枕头。哦!我的心一懔,原来大姐姐已经结婚了?这时大姐姐爬上炕,打开襁褓,换了片尿布,然后解开衣襟奶孩子。也怪我不留神,一斜眼竟瞥见了大姐姐那白鼓鼓的乳房,顿时,一阵咚咚心跳,一阵面红耳赤。
“小兄弟!你书念的还好吧?”见我没回答,她抬头看看我,见我一副不自然的神态,意识到了什么,立刻羞赧地红了脸,掩上衣襟,把孩子放下,便下了炕……
我的心突然咚咚乱蹦起来,一种对异性的好奇与向往冲激着我,终于鬼使神差地跪在她面前。她一愣,痴痴地看着我,马上她那漂亮的眼睛里闪出一丝愠怒,但立即被我急促的喘息和恐慌的神情所湮灭,好半天,她才低声问:“小兄弟,你要干啥?”
……
“哦!姐姐知道了,你要……是不是?”
我点点头。
沉默,像是在炼狱中煎熬。好一会,一个宽容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看你还是个孩子,不懂事。姐姐体谅你!以后,跟别的姐姐妹妹可不要这样了!听见没?”便抓起我的手,放到她敞开的胸脯上……
过后,我自己也奇怪,当时我咋那么大胆,这出格的举动一点不符合我的性格。可是,我却出乎意料地做出来了。同时,我也没想到大姐姐竟然同意了我的要求。我感觉到她身体的微微颤抖,我抬眼看看她,发现她像位圣母似的昂着头,两眼平视前方,双手轻轻的揽着我的肩膀,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触摸女性的肌肤,她使我凤凰涅槃一样再造了新生,她使我纯洁的灵魂得到了一次崭新的脱变。
片刻功夫,大姐姐推开我,咯咯笑道:“满意了吧!你这小兄弟呀!”说着伸手摸摸我的脸,又摩挲一下我的头发,接着又是一阵咯咯娇笑。
忽听外屋门响。大姐姐从容地掩上衣襟。随着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走进来。脸膛黑黑的,身子壮壮的。看样子是大姐姐的丈夫。
“秀玲!谁来了?笑的这么开心!”说罢乜斜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怪怪的,说话的语气也酸溜溜的,令人十分不舒服。
“这是我兄弟,从城里来的。”大姐姐的声调透着十足的自豪感。
“你兄弟?我咋从没听说过?是从哪支上论的?”
“得得得!别刨根问底儿啦!”大姐姐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他是城里来换面的。我们姐俩挺投脾气,我就当他是我兄弟。怎么,认个兄弟也碍着你了?”
“你呀,逮谁跟谁套近乎!”
“不是——我说你这人咋回事呀?我一个外村人嫁到你们村,你想让我与世隔绝呀?”
男人道:“关键是你太招风!我不得不防着点!”
“你越这样,越适得其反!我不管,反正开春后,我要跟生产队出工劳动!”
“不行!你出工,那孩子谁看?”
“我早想好了,到时把我奶奶找来不就行了么?正好她闲着没事!”那男人被大姐姐说的有点讪讪的。而我,也从他们的对话中揣测点端倪。正有点尴尬,忽听大姐姐叫:“兄弟!来,看看这个帽子你戴合适不?”我被大姐姐的热心搧呼的心潮澎湃。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任何铺垫,仅仅这换面生意的短暂相识,她就对我付出了这么大的深情,又认我为兄弟,又给我找帽子,哈!我哪世修来的福气,能遇上这么一位知心姐姐,我那灰蒙蒙的心空刹时充满了阳光。
忽听那男人酸溜溜的声音:“秀玲,你又随便出门,丢下孩子不管,万一孩子醒了掉地上咋办?”
“你又来了!瞧你那出息劲!”大姐姐嗔怪地乜斜着男人,“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想把我拴裤腰带上啊?今个我兄弟在这,我不跟你理论。去,到下屋,把咱新打的苞米查子扛进来。我这就去做饭。”
见丈夫出去了,大姐姐回身对我说:“小兄弟,进了门,就是一家人。吃了饭再走吧。”
见大姐姐的丈夫挺各色的,我便拒绝道:“姐姐!不啦……”见我推辞,大姐姐生气了,“咋?嫌姐姐土气是不是?不愿意认我这个姐姐是不是?”我急的连忙解释,她微笑着伸手指捏了一下我的脸颊,“姐姐可喜欢有你这样一个兄弟了!说不定哪天我进城,顺便上你家看看去呢!”说罢,竟一把将我揽在胸前,我清晰地听到了她那一颗芳心跳动的青春旋律,我觉得我的灵魂一下子跃上九霄,恍恍惚惚中,她分明是一位仙女,衣带飘飘,拉着我的手,在浩瀚的碧空中神气地飞翔……
这是我终生难忘的一顿农村饭,萝卜白菜土豆汤就着焦黄的大饼子。饭桌上,大姐姐见我吃的香甜,开心地不住地说笑。可她那男人始终闷头吃饭,一声不吱。吃完饭,就倔倔地出去了。
告别时,她帮我把车子推出大门外,由于五十斤的面粉换成了一百多斤的苞米查子,我晃晃悠悠地上了车,大姐姐就替我把着车后座,送出好远,见我骑稳当了才撒手,并一再叮嘱我今后要当个亲戚常来走动。我骑出好远,回头见她还怔怔的站在那,寒风吹拂着她的头发,见我回头,她又热切地挥挥手。就这一挥手的镜头,在我脑海里凝成了一个永恒……
第二年,又是春寒料峭的三月,我又驮了五十斤面粉到长青村去。不过,这回我身上还揣了一件礼物——一条红纱巾。这是我做兄弟的对那位农村姐姐的一份心意。当我穿过村头那片小树林,轻车熟路地来到那三间熟悉的茅草房前,迎接我的竟是一位陌生的妇女。
“这,这家大姐呢?”
那妇女愣了一下,马上恍然大悟:“哦,你是说秀玲吧?可惜呀!她不在了!”
“不在了?她搬走了?”我怅然问道。
“不是搬走了,是她这个人已经没有了!真的,我骗你干嘛?”
“这怎么可能?”我呆呆地自言自语,眼前不断晃动着那寒风吹拂的头发,那挥手致意的殷切的脸庞……
……
“她那男人太邪性!”那妇女心有余恨地控诉着:把媳妇儿看得跟囚犯似的!不让她出门,也不让她下地跟生产队干活。小两口总吵架,秀玲也犟,她男人越不让她干啥,她越干啥。她男人不让她接近村里的任何男人,她就偏偏和男人们说说笑笑的。两口子就吵就闹,有一次,竟失手把媳妇儿打死了……”
泪水默默地在我心中流淌。不知从哪滚过来大片大片的乌云,霎时昏暗了天空;风也越吹越凉,我掏出那条红纱巾,泪眼婆娑地抚弄着,恍恍惚惚,我突然看见门框边闪出一个美丽的身影,耳边朦朦胧胧萦绕着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我失声喊了一声——大姐姐!随手一扬,那条红纱巾便随风飘飘荡荡,飞向那遥远的天际,也不知道我那心爱的姐姐能否收到……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