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卢庆春,辽宁阜新人,1972年出生,锡伯族,自考中文本科学历,中共党员,22岁参加工作,做过小学教员13年,机关工作至今,业余学习心理咨询,擅长系统排列;酷爱古典名著阅读,《施耐庵在水浒传中否定了什么》、《西厢记里崔莺莺形象的特别之处》、《英雄诗五首》、《我这样读道德经》、《朱仝是水浒最具神性英雄》已经在《九州作家》发表。
水浒传里刻画了天上、人间、地下三个不同维度的世界。请注意,我没说错,人间就是地上,地下不是阴间。其中,主要写人间世界,而人间世界又包括交织并存的六个世界。这些因人而存在的世界不是孤立封闭,而是纵横有交错,维度分高下,相互交织在一起,你中有我的同时,又各有相对独立性,还不是一片混沌,这样的叙述视角有着足够的阅读审美快感。
一、天上世界
在水浒传里,关于天上世界的描写,只写了宋江一人神遇九天玄女,是明写;108人英雄团队是天上星宿下凡,除了宋江以外,没写其他人遇见天人,这是暗写。按水浒传记叙的逻辑,108个天上星宿先是以妖魔形式被镇压在江西信州龙虎山伏魔殿地下千百年,被洪太尉释放后,先是回返天上,再到人间绿林界,经历打打杀杀后,又重返天界。施耐庵写天界应该是笃信三世因果,比如,第42回写九天玄女对宋江说,“玉帝因为星主魔心未断,道行未完,暂罚下方,不久重登紫府。”
二、人间世界
水浒传的人间世界包括六个世界:绿林界,皇权界,平民界,虎狼界,桃源界、仙佛界。
绿林界。施耐庵写的六个人间世界里,绿林界又是集中大量笔墨,占据大量篇幅的。梁山英雄全伙受招安之前,对梁山事业和每个好汉的描写,以及梁山以外的各山头的交代,都构成了绿林界。总体说,人与环境不可分,好汉所在就是绿林。《西方现代思想讲义》讲到思想家伯林出生在俄罗斯,首先是俄国人;具有犹太人思维,自认为是犹太人;最后定居在英国,也认为自己是英国人。
施耐庵集中主要精力刻画绿林世界,除了这是全书主线的原因外,相比人间其他世界,似乎只有绿林界“天行健”,一直在动,一刻不歇。有了绿林界的极动,水浒全书各界才能联动,否则就死寂一片。水浒传人间世界里的六个世界像易经的六爻,绿林界为阳爻,其他五个世界为阴爻。按照易经以少为贵原则,水浒人间界就是一阳五阴的阳卦。在易经64卦中,一阳五阴卦有6个,其中,山地“剥”卦应该最适合代表水浒传人间六个世界的卦象:地动山崩,一时群山崩落为平地,表示很严重的动荡、变化,而导致重大的血光之灾等伤害和不幸。
皇权界。也即相对于绿林界和平民界而言的政界。在水浒传里,对皇权界的描写包括大宋的朝廷,辽国的朝廷,以及方腊的造反朝廷等。我对方腊的造反朝廷印象最深的一点是第117回写的浦文英,见宋江攻打甚急,建议包道乙同方腊商量投降,结果被包道乙一剑斩首,方腊集团唯一一个说真话的也不让说真话,最终误了方腊。
相比之下,大宋朝廷假话盛行,蔡京、高俅等四大奸臣哪个不说假话?但是,除了遭皇上申饬几句,毫不耽误做太平官。有人说皇上昏庸,我则看见了以宋徽宗为代表的政界的包容心,不仅包容奸臣说假话,也允许忠臣说真话,更包容曾经的反叛者--招安。宋江之所以坚持招安,是有先例可循的,书中第78回说“这十节度使,旧日都是在绿林丛中出身,后来受了招安,直做到许大官职”。
说到政界的宽容,书里有三个让我感动的细节:一是第13回写杨志北京与索超比武时,梁中书的属下李成很人性,想方设法不让英雄因比武受伤;二是第30回武松在督监府与张督监一家人喝酒,未见写督监夫人鄙视武松,而98电视剧夫人鄙视武松的改写让人讨厌;三是第62回写“董超、薛霸自从开封府做公人,押解林冲去沧州,路上害不得林冲,回来被高太尉寻事刺配北京。”而98版电视剧非要改编成高俅杀了二人灭口也是罪在不赦。
写大宋朝廷,不仅是写梁山绿林界的必要,因为梁山主要目标是通过招安跻身政界,而且更是对比的需要。对比朝廷的宽容,就是梁山的不宽容。第67回韩伯龙想上山入伙,被李逵认为是冒充的而杀害;林冲火并王伦,晁盖魂断曾头市,等等都是梁山的不宽容;对比大宋朝廷的静,梁山一伙人在地方上怎么闹腾,中央朝廷都跟没事人似的,梁山就一直在折腾,在闹腾,像个不懂事的孩子,无非就是想得到朝廷招安,心理学上叫孩子需要父母的认可。
然而,对比梁山的怒发冲冠,敢作敢为,朝廷的出兵理由---生辰纲被劫和元宵节东京被闹,丢了朝廷的颜面--又显得滑稽可笑。第72回柴进到了皇宫内苑,见皇上的屋子里写着“山东宋江、淮西王庆、河北田虎、江南方腊”,原来是各处造反让朝廷坐卧不宁,又一筹莫展,每到年节还军民同乐,岂不可笑!特别是那个恨梁山牙根疼的高俅,被捉上梁山后,竟然在酒宴上与燕青玩起了相扑。
对比朝廷的滑稽,水浒传写梁山的幽默也有喷饭的力道。第72回写李师师为宋江低唱大江东去,宋江写乐府献花魁,却惹怒了李逵,所以到了第73回,李逵听说宋江抢了刘太公的女儿,就砍倒了梁山杏黄旗。对比宋江的尴尬和窘迫,大宋天子就潇洒风流至极了。六宫粉黛,珠环翠绕,徽宗还要出宫会李师师,梦乡里游梁山泊也还是在李师师的温柔乡。看到此处,我真的为李逵和宋江的关系笑出声来。
再反向对比一下。对比梁山好汉的张口就骂、出手就打杀的所谓快性,政界的人可就算得上守法度了。无论是地方上的曾头市、祝家庄,还是中央,抓住俘虏没有乱杀的。高俅害林冲尚且假借司法之名。相比之下,梁山绿林界则是不堪甚多。
平民界。水浒传里没怎么描写平民界。即使写了一个典型场面--东京闹元宵,还不算纯粹写平民,那是天子脚下,君民同乐。实际上,这是施耐庵的一个不写之写。在古代社会,在水浒传书里,穷苦平民百姓作为芸芸众生总是被忽略的,绿林界和皇权界也不关注他们的死活,还成为被迫害的对象。但细数一下,书中还是有几个点写到平民界的窘状。第15回阮小五对吴用说,“如今那官司,一处处动掸便害百姓。但一声下乡村来,倒先把好百姓家养的猪羊鸡鹅,尽都吃了,又要盘缠打发他”;第34回写宋江为收秦明,攻打青州城,火烧数百家,杀死百姓无数,栽赃秦明,又导致秦明家小被官府杀害;第67回梁山好汉打大名府杀死民间无辜5000多人;第91回写田虎时说,“水旱灾害,民穷财尽,百姓恨军官,反去从贼,以避官兵”;第86回写破辽时,解珍解宝探路,深山夜遇孤零零的刘家母子三人。第108回写擒王庆时,解宝探路,在一个最深僻的山凹平旷处,遇见几家穷苦的村农说,剿捕贼人的官兵与强盗一般掳掠,因此避到这个所在。总体对比,绿林界为害平民比政界更甚,猛于虎。
施耐庵这样写平民界,一是皇权界和绿林界的存在背景就是平民界,高俅是从平民界出来的,三阮当年也是打鱼的;二是皇权界和绿林界总体是忽略平民界的,关心太少;三是表达了施耐庵作为一个伟大作家对人民疾苦的人文关注。
虎狼界。这部分在水浒里也着墨是最少的。不要以为着墨最少,就可有可无。要知道,在这样一部流传几百年的伟大名著里,不论着墨多寡,只要有交待,都是有特别用处的。施耐庵在水浒传中表达他自己的观点,不都是大篇幅,有时候只用一个人的故事就表明,然后再不重复。
水浒传里的虎狼界,只写了三点。一个是张天师所在的江西龙虎山上的老虎和巨蛇,另一个是第23回景阳冈上的猛虎,第三个是43回写吃李逵母亲的老虎。这三点的描写虽然少,暗含的象征意义特别重大。洪太尉在江西龙虎山拜谒张天师的时候,遇见一只猛虎,一条巨蛇,但都不吃人,这是写兽面善心。武松在景阳冈打虎,一方面为了表现英雄本领,另一方面也一定在暗示水浒好汉人性中有更不如兽性的一面,比如,绿林界人物滥打滥杀的过分行为是人面兽心。李逵母亲被虎吃,则有现世因果的味道。书中写天界,就有前世今生的意思,前世今生离不开因果。按照佛家观点,因果不虚。
在水浒传里,李逵是天杀星,是梁山上最热衷在打打杀杀中求快活的第一人,结果应在他的母亲被虎吃。李逵最后不是被朝廷奸臣害死,而是被宋江害死,还乐得其所,怎么看都是施耐庵对李逵最大的否定,被他言听计从的宋公明哥哥害死是他应得的最大报应。
桃源界。水浒里面的桃源世界是很有意思,很有趣的,也是让我最惊艳的地方。在一派打打杀杀的世界里,竟有这样的所在,这样的人,极动生静是之谓也。我说的桃源界不是陶渊明那样图肃静,也不是为避乱,而是有本事,有善行,又看透世道,进退有据的人,也是在与绿林界和梁山英雄对比。水浒传在这方面描写了四个点。
先是第90回写的许贯中,是燕青的故旧。在宋江行军途中,燕青遇见故人,得到宋江允许后,“许贯忠引了燕青转过几个山嘴,来到一个山凹里,却有三四里方圆平旷的所在。树木丛中,闪著两三处草舍。内中有几间向南傍溪的茅舍。门外竹篱围绕,柴扉半掩,修竹苍松,丹枫翠柏,森密前後。”这就是许贯中的家,有大观园的范儿。
两个人聊天时,“贯忠携著燕青,同到靠东向西的草庐内。推开後窗,却临著一溪清水,两人就倚著窗槛坐地,”“燕青推窗看时,又是一般清致:云轻风静,月白溪清,水影山光,相映一室。”住了一夜,第二天,许贯中“便邀燕青去山前山後游玩,燕青登高眺望,只见重峦叠嶂,四面皆山,惟有禽声上下,却无人迹往来。”燕青自己都说,“这里赛过桃源。”就这样一位桃源居士,却关注时局,心怀忠义,在与燕青分别时,拿出了自己早就画好的三晋地图,让宋江行军打仗用。
然后是第108回擒王庆攻打荆南时,萧让、裴宣、金大坚3个好汉被活捉示众。荆南名士萧嘉穗“襟怀豪爽,志气高远,度量宽弘,膂力过人,武艺精熟,乃是十分有胆气的人”,他设计发动组织老百姓造反,配合宋江,夺取荆南。可是,在宋江要为他邀功时,萧嘉穗说,“萧某见若干有抱负的英雄,不计生死,赴公家之难者,倘举事一有不当,那些全躯保妻子的,随而媒孽其短,身家性命,都在权奸掌握之中。像萧某今日,无官守之责,却似那闲云野鹤,何天之不可飞耶!”这一番话说的“坐中公孙胜、鲁智深、武松、燕青、李俊、童威、童猛、戴宗、柴进、樊瑞、朱武、蒋敬等这十余个人,把萧壮士这段话,更是点头玩味。”然后,萧嘉穗收拾了琴剑书囊,不知往哪里去了。
还有第41回写的黄文炳的哥哥黄文华和第50回写梁山三打祝家庄遇见的钟离老人。黄文炳一心想通过害宋江谋官路却被宋江要了命,而他的哥哥黄文华一心向善,让宋江感动不已。钟离老人指引石秀生路,宋江放过了祝家庄一村人。而钟离老人面对宋江褒奖,只是下拜,下拜不是磕头,也就是表示礼节而已,并且一句话都不多说,有仙风,更有傲骨!
仙佛界。水浒传里关于仙佛界的描写,包括第1回写的张天师所在的江西龙虎山,第4回写的智真长老所在的五台山,第53回写的罗真人所在的二仙山。关于仙佛界的描写,其作用有三:一是仙佛界在人间,又高于人间界,又不同于桃源界;二是仙佛界的大师都有着非凡的功力,又无比超然,不被世俗羁绊;三是仙佛界的人都慈悲为怀,对平民界最关注,最能引导人明心见性,脱离苦海。这也是对比绿林界的英雄,是无言的引领,无声的度化。
三、地下世界
水浒传里关于地下世界的描写,除了梁山108人被洪太尉释放前经历的地下界以外,还有鲁智深经历的地下世界,也最有趣。
第99回写戴宗意外的遇见鲁智深,在鲁智深的话里知道了他的地下世界的神奇经历:打田虎时,琼英飞石打伤了许多头领。鲁智深正要与琼英交战,不提防茂草丛中有个深洞,鲁智深双脚落空,掉到深洞里。向下掉了好长时间,才到洞底,可见这洞有多深。洞里跟地上一样“有天有日,亦有村庄房舍。其中人民,也是在那里忙忙的营干。”鲁智深在洞里前行,遇见一个草庵,庵中一个和尚,盘膝坐地念经,最后指引鲁智深回到人间世界。
鲁智深经历的这个地下世界,完全是陶渊明桃花源的翻版,标准的桃源界。在整个水浒故事里,只写这一地,既显示了作者的奇思妙想,让水浒故事更生动,也是对地上人间界的否定,还同样表示了安身立命的意义,对比梁山好汉,空有一身本事,不会安身即无大智慧。
四、水浒不同时空世界的互动
一是绿林界在各个时空世界里都有动作行为,也就是说,梁山好汉在各个出路上都有不同的探索,却没成功过,只能以悲剧收场。最大的悲剧就是为了招安付出太多的代价。
二是皇权界与外界互动不正常,走极端。书中只写了市井混混高俅跻身政界,再无其他秩序手段稳定社会,社会向上的流动性几乎为零,必然激发对抗。另一个极端就是招安。招安有朝廷宽容的一面,也有极其被动的一面,没有把荟萃群英当治国良策。
三是互动的有趣性含而不露。王进和鲁智深最具典型。王进是政界归隐平民界的代表,也是政界安身最成功的人,王进就是水浒传里儒林外史中的王冕,有着标杆的对比作用。对比之下,林冲就是十足的失败者,但凡有王进三分智慧,也会保全林娘子。
鲁智深五台山出家是绿林界归隐仙佛界的代表,那样一个满身武艺的好汉,却在长老面前高品质信任,不懂什么是佛,却是成佛最快的,不懂什么是圆寂,却把死亡当日常的睡觉一样。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