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外戚，就是皇后的兄弟子侄们。外戚专权，主要依靠皇后，哦，不，确切地说，主要依靠熬死了皇帝的皇后——太后的力量。外戚能嚣张多长时间，一般看太后的寿命。太后寿命短，对不起，你家该离场了；太后寿命足够长，那就不好说了，说不定你家坐了天下也未可知。比如，太皇太后王政君，活了八十多岁，熬死了四任皇帝，当太后、太皇太后四五十年，这才给了他亲侄子王莽篡汉的机会。如果她只活到四十岁就死了，那历史就是另外一番模样了，谁还知道王莽是哪根儿葱啊？
东汉一朝，基本上都是与外戚纠缠在一起的。光武帝刘秀时期，最牛的外戚是樊、郭、阴三家，但是刘秀坐镇，没出什么幺蛾子。从明帝刘庄开始，以马家、窦家、邓家、梁家最为显赫，绵延百年，他们都是中兴功臣（名臣）之后。这些家族随着与皇室的分分合合而浮浮沉沉，家族与家族之间，忽而亲密无间，旋即剑拔弩张，方才觥筹交错，顷刻你死我活……在权力的魔杖下，他们上演着一出又一出的惨剧、苦剧、悲情剧，演员可能在换，剧目从未下线。
这一回，我们讲老马家。
【外戚和宦官，东汉的特色】
公元60年，二月十九日，汉明帝刘庄擢升贵人马女士当皇后，封儿子刘炟（读如达）为太子。
你道这位马女士是哪个？她是伏波将军马援的女儿。马援有仨姑娘，咱要说的这位最小，就称她为马三小姐吧。马三小姐很小的时候，父母就都去世了。马三小姐的有个哥哥叫马客卿，非常聪明，马援在世时特别喜欢他，可惜早夭。老马家本来由客卿的母亲蔺夫人管家，客卿死后，蔺夫人沉浸在悲伤中出不来了，每天精神恍惚，按现在的观点看，蔺夫人可能精神上受刺激太大，得了精神分裂症之类的毛病（显然，客卿和马三小姐不是一个母亲，看起来，马援大小老婆娶了不少）。于是，马三小姐毅然承担起管家的责任，料理家事，管教僮仆，大事小情，全都由她说了算。此时，马三小姐刚刚十岁。有一次，马三小姐生病，治了很久都好不了，太夫人（当指马援的正室夫人，她到公元74年才去世）就叫算命的来占卜。占卜之后，算命的说，这个女女，虽然现在生病了，但将来必当大富大贵，而且贵不言哪。家人又惊又喜，但也半信半疑，于是又找了一个专业看相的来家，把所有女孩子叫出来，让相师给相面。相师一个一个看过来，看到马三小姐，大为惊讶，说，这个女女厉害了，我将来必会向她称臣，不过呢，她虽富贵但没有儿子（然贵而少子），如果将来她能够尽心抚养别人的儿子，那么，比自己亲生儿子还要来得好哩。
公元49年，马援在平叛五陵蛮夷造反过程中病逝，虎贲中郎将梁松、黄门侍郎窦固等在刘秀面前告了马援不少黑状（梁松、窦固都是刘秀的女婿，详见拙文《解谜：为什么光武帝刘秀偏偏跟伏波将军马援过不去》），刘秀大怒，夺了马援爵位，马家失势。所谓墙倒众人推，从此之后，马家经常被权贵们侵侮。马援的侄子、马三小姐的堂兄马严无比悲愤，以前，马、窦两家曾有婚约，马严就劝太夫人，去他奶奶的窦家，干脆把女儿们送进掖庭（后宫）。于是，马严上书刘秀说：
我的叔父马援有负皇恩，而老婆娃娃却蒙恩得已保全，全靠陛下的仁德。既然得以不死，便想求得幸福，这是人之常情。我私下听说太子和各位王爷的妃子尚未确定，叔父马援有三个女儿，大姑娘十五岁，二姑娘十四岁，小姑娘十三岁，要说仪容相貌，都是中等以上。并且，三位姑娘都很孝顺恭谨，婉约娴静，知书答礼。恳请宫里派下相工来看一看，如万一挑中，那么马援身在黄泉，亦可不朽。另外，叔父马援的两个姑姑都是成帝（汉成帝刘骜）的婕妤，希望借先姑的因缘，能够让马援的女儿到后宫侍奉。
衣赐履说：马家的姑娘一定是美女诶。为啥呢？《后汉书·马援传》说，马援为人明须发，眉目如画。《东观汉记》上说，马援长七尺五寸（1.73米），色理发肤眉目容貌如画。形容一个大男人，而且是带兵打仗的大老爷们儿，用的是“眉目如画”四个字，这哥们儿得帅到什么程度，粉嫩到什么程度啊！就冲这个，你想，马家的姑娘们，得美成什么样啊！
【咱可是有编制的哦，公务员哦！】
另，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看相的（相工），在宫里头是有正式编制的，皇帝、太子选妃，都要先由相工看过才行。所以，写宫斗戏，相工完全可以成为非常主要的角色，呵呵。
【这个马援，似乎不像是“眉目如画”啊，呵呵】
由是，马三小姐进入太子宫，时年十三岁。服侍阴皇后（阴丽华），与同列宫妃接触，礼仪周到，上下相安。于是，获得特别的宠爱，常居后堂内室（原文为“遂见宠异，常居后堂”，联系上下文，“常居后堂”未必是侍寝刘庄，很可能是侍候阴皇后）。明帝刘庄即位后，立马三小姐为贵人（东汉后宫只有皇后、贵人两级）。这时，马援另一个老婆的姐姐的闺女贾贵人也在宫里，给刘庄生了个儿子叫刘炟，就是后来的章帝（肃宗）。刘庄因为马贵人无子，就让她抚养刘炟，并对她说，没有亲生儿子不要紧，可以抚养别人的儿子，关键是看抚养的时候尽不尽心。于是，马贵人抚育刘炟，比带亲生儿子还要上心。刘炟天性孝顺，母子相处亲密，毫无芥蒂。马贵人常常因刘庄子嗣不多而担忧，经常推荐身边的美女陪刘庄上床。后宫妃嫔有被宠幸的，马贵人一定去慰问、赏赐。如果哪个被宠幸多次，则必提高她的待遇。
衣赐履说：这一段疑点多多。马三小姐于公元50年前后入太子宫，年十三岁，刘炟出生于公元57年，刘庄让马三抚养刘炟时，马三可能只有十七八岁，至多二十出头，怎么就确定生不出儿子来？这一段，包括相师所说贵而少子之类的话，想来，是史官按照上级要求编的。
另，马贵人只是贵人，别的妃嫔受到刘庄宠幸，马贵人是以什么资格去慰问和赏赐呢？哪个被宠幸次数多了，马贵人凭什么提高人家的待遇？这俨然是后宫领袖，才有这个资格嘛。
又另，一般而言，皇后没有子女，会找个娃娃来养。而马贵人只是一个贵人，和贾贵人是平级的，她凭什么养贾贵人的儿子？而且是刘庄让她养的。马贵人有了儿子，贾贵人又当如何？
这些问题，史书上都没有明言，我只能说，马三小姐，马贵人，真是深不可测！
到了公元60年，春季，有关部门奏请册立皇后，刘庄还没表态，皇太后阴丽华先开口了，说，马贵人德冠后宫，立为皇后是合适的人选。于是，马贵人变成了马皇后。
据马皇后讲，她在立为皇后前几天，梦见无数小虫飞扑到她身上，钻入皮肤，然后又钻出来飞走（这个梦很玄，咱不会解）。被立为皇后之后，马皇后更加谦恭肃敬。马皇后身高七尺二寸（一米六六），方口，美发。
马皇后能背诵《易经》，喜欢读《春秋》《楚辞》，尤其精通《周礼》和董仲舒的作品。
马皇后非常节俭，常穿白色粗丝的外衣，裙子连边儿都不加。初一、十五，诸妃嫔参加朝见，远远看到马皇后外裙粗疏，都以为是什么高级货色制作的，走到跟前仔细一看，都忍不住发笑。马皇后解释说，这种布料适合染色，所以我才用它。刘庄时而打个猎，郊个游啥的，马皇后基本上不陪同，按刘庄的话讲，皇后志趣不好游乐，即使来了也不会欢快的。
刘庄追念中兴功臣，于是在南宫云台画了二十八位将领的肖像（这就是著名的云台二十八将）。邓禹位居第一，以下是马成、吴汉、王梁、贾复、陈俊、耿弇（读如眼）、杜茂、寇恂、傅俊、岑彭、坚镡（读如谭）、冯异、王霸、朱祜、任光、祭遵、李忠、景丹、万脩（读如修）、盖延、邳彤、铫期、刘植、耿纯、臧宫、马武、刘隆。后来，又增补王常、李通、窦融、卓茂，共计三十二人。
一次，刘庄的弟弟东平王刘苍来看这些画像，对刘庄说，哥啊，为啥没有伏波将军马援的像哩？刘庄笑而不语。
衣赐履说：马援的功劳肯定比上面这三十二位中的至少一大半要大，但为什么没有马援的像呢？一般有两种解释：一是马援是马皇后的父亲，作为皇亲国戚，没有列入候选对象；另一种是，因为刘秀晚年对马援很不爽，刘庄不愿意违拗老爹的心意，故而不选。
我倾向于前者，因为，还有个叫来歙的，他是刘秀姑妈的儿子，是刘秀的表兄弟，这位来爷的功劳，绝对能排进前五，但可能也是因为皇亲的身份，没有入选。有人说李通娶了刘秀的妹妹，也是皇亲国戚，为何入选？我只能说，也许妹夫和老丈人、表兄弟比起来，也算是外人吧。
另，如果按功劳大小来排位，耿弇、岑彭、冯异、祭遵等，排名太低，而马成、王梁、陈俊等人排名虚高，不晓得是什么原因。
【马皇后对刘庄行政多有助益】
公元72年，刘庄分封儿子们，他亲自对着地图划定封国领地，面积只有楚国、淮阳国的一半。马皇后说，孩子们的封国只有几个县，比起旧制，是不是太少了？刘庄说，我的儿子怎么能跟我老爹的儿子们比呢？每年有二千万钱的收入，足够了。
这个时候，因楚王刘英谋反案，刘庄大兴楚狱，诛杀和关押的“案犯”都有数千人。马皇后认为用刑过猛，就找合适的机会劝刘庄差不多就行了，刘庄醒悟，最终释放了很多嫌疑犯（刘英谋反事可参详拙文《汉明帝刘庄暴怒兴楚狱，侍御史寒朗愚戆逆龙鳞》）。
刘庄有时候和将领、公卿议事，有些事情不好处理，刘庄就问马皇后的看法。马皇后相当有水平，那是条分缕析，头头是道，所议之事，合情合理。马皇后侍执（侍执指妻妾服事夫君）的时候，有时也谈到政事，对刘庄也多有补益，但她从来没向刘庄开口为马家的兄弟子侄谋过官位私利，也正因如此，刘庄对她宠敬日隆，始终无衰。
公元75年，刘庄逝世，刘炟继位，年十八岁。马皇后则变成了马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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