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通鉴】36. 蜀汉悲歌之三大男主：生命不息、北伐不止的姜维（上）
衣赐履按：这回讲三大男主的第三位，蜀汉大将军姜维。姜维这个人挺特别，他是从魏国投降到蜀国的，作为一个降将，姜维比诸葛丞相还热衷于北伐，比蜀汉皇帝刘禅本人还执着于匡复汉室，我们边摆史料边分析。
姜维，字伯约，天水郡冀县（郡政府所在县，甘肃省甘谷县）人，和邓艾、钟会一样，姜维也是孤儿，从小父亲就去世了，与老娘相依为命。姜维喜欢郑玄学派的经学，在郡里做上计掾，大约是工作表现不错，又被州里调去做从事。姜维的父亲以前是郡功曹，有一次参加平定羌人叛乱行动，为了保护郡里的将领，被羌人杀害了。作为烈士遗孤，姜维被任命为中郎，参与本郡军事。衣赐履说：郎官儿是朝廷的干部，姜维被任命为中郎，仍留在郡里参与军事工作，大约是给了一个政治上的待遇。这种情况在魏国似乎并不少见。公元228年，蜀汉丞相诸葛亮出兵祁山（甘肃省礼县东北，属天水郡），当时魏国雍州刺史郭淮到天水郡洛门县（甘肃省武山县东北洛门）检查指导工作，郡太守马遵陪同，姜维等人随行。郭淮听说诸葛亮大军已到祁山，对马遵说，情况不妙！于是，工作也不检查了，招待餐也不吃了，跳上马一路狂奔到上邽（甘肃省天水市）。马遵听说他治下的好几个县都响应诸葛亮，不敢返回冀县，就要跟着郭淮走。姜维对马遵说，老大，您应该回冀县啊！马遵说，你们这帮家伙，居心叵测，你们和贼人都是一伙儿的！于是，马遵连夜追随郭淮而去。姜维等人追到上邽，城门已闭，无法进城。姜维的家人都在冀县，他又赶回冀县，冀县也拒绝开门。不得已，姜维投奔了诸葛亮。不久之后，马谡败于街亭，诸葛亮失去了前进的据点，就攻取西县（甘肃省礼县东北，在祁山东北方），裹胁居民一千多家回军汉中。姜维随诸葛亮前往益州，自此，与老娘失散。马遵跟着郭淮跑了之后，姜维与郡里干部上官子修等人回冀县。冀县一带的官吏百姓见到姜维等人，就带着他们去见诸葛亮。二人不得已，只好前往拜见。诸葛亮见到姜维，交谈之下，发现这是个人才，心下大喜。但是，诸葛亮还没有完全处理好冀县一带的事情，马谡已在街亭大败，诸葛亮就带着姜维等人退军了。魏军重新拿下冀县，抓了姜维的老娘和老婆娃娃。魏国方面认为，姜维并不想投降蜀汉，所以并没有为难姜维的家人，而是等着姜维回归。衣赐履说：两种记录，两个姜维。前一种，姜维本不想投降，但太守马遵认定他与贼人是一伙儿的，上邽和冀县都不让他进城，无奈之下，投奔诸葛亮。在《三国演义》中，罗贯中老师大约就是根据这个思路，脑补了孔明智收姜维的故事，相当精彩。后一种，似乎是说冀县官民都已降了蜀国，姜维实在没有办法，半推半就归降了孔明。不管哪种，都有可能，也都有解释不清的地方。但太守马遵不喜欢姜维，大概是不会错的。《三国志·姜维传》裴松之注引《傅子》载，姜维好立功名，阴养死士，不修布衣之业。我觉得傅子的说法大约是建立在某种事实上的夸张：好立功名，就是胸怀大志；阴养死士，对郡里一个小干部而言，太夸张了，但姜维手下有一帮古惑仔则是可能的；不修布衣之业，则说明，姜维不是那种老实木讷只知道干活儿的普通干部，人家是一个有理想的青年，是要干大事业的。【伯约来降，孔明大喜】
诸葛亮对姜维出手相当大方，任命为仓曹掾，加奉义将军，封当阳亭侯。当年，姜维二十七岁。此外，孔明还积极为姜维造势，他给留府长史张裔、参军蒋琬写信说：姜维忠诚勤勉，考虑问题周到细致，总体上看，李邵和马良都赶不上他，算得上是凉州的杰出人物。我的意见是，可以先拨出五六千中虎步兵，由他负责管理训练。姜维颇有军事才能，有胆有义，了解基层，最关键是，此人心存汉室，才干过人，应当让他前往成都，觐见主上。姜维归降蜀汉之后，就与老娘分离了。魏国派人拿着他老娘的亲笔信和一堆当归去找他，意思是姜维你赶紧回来吧，祖国永远向你敞开怀抱。但是姜维回了封信，说，良田百顷，不计一亩，但见远志，无有当归。大约是说，魏国家大业大，人才多了去了，也不必在乎我这么一个凡庸之辈，更何况，我这里有一大堆远志，不需要当归诶。姜维老娘在魏，而姜维却降了蜀，可谓不孝。这是姜维历来为人诟病的主要原因之一。姜维究竟为什么要归降蜀汉，只有他自己最清楚，我猜测可能确实与“远志”有关。姜维二十七岁降蜀，立即被诸葛亮封侯，这种政治待遇，在蜀国是极为罕见的，甚至是绝无仅有的。孔明第一次北伐失败，不但诛杀了马谡等一批将领，还处理了赵云、黄袭等人，甚至自贬三级，由丞相贬为右将军，所有将领中，只有两个得到封赏，一个是王平，升任讨寇将军，封亭侯；另一个，就是姜维。因此，我推测姜维降蜀，可能是带了一支队伍过来的，可以作为孔明给他封侯的一个理由，同时，也解释了上邽和冀县为什么拒绝为他打开城门。但是，我们要知道，姜维封侯的时候，留府长史张裔、参军蒋琬还不是侯哩。再往前倒腾，黄忠死的时候，只是关内侯，而刘备的大红人法正，到死都没封侯诶！这样，我们就知道了，为了得到姜维，孔明可以说是不计成本的。至于说姜维致老娘于不顾，实在不孝，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但凡有点儿政治抱负的人，做出这样的选择，都是很正常的。匡扶汉室和孝敬老娘，主义与亲情，究竟哪个重要，谁又说得清呢？关键是，姜维的政治抱负，只可能在蜀国实现，倘在魏国，恐怕他永无出头之日。在蜀国，姜维就是被丞相钦点的一等一的人才，一下子就进了核心圈子；在魏国，一个去世多年的低级公务员的儿子，要关系没关系，要背景没背景，要才能，不能说没有，但我们后面会发现，姜维这个级别的人物，在魏国，成把抓诶。公元234年，诸葛亮去世，姜维回到成都，被任命为右监军辅汉将军，统诸军，进封平襄侯。诸葛亮一生北伐五次，并没有取得像样的战果，并且死在了最后一次北伐的五丈原前指，故后世有“出师为捷身先死”的凭吊。姜维北伐的次数则远超诸葛亮，达到了N次，端得是“生命不息，北伐不止”，我们摆一摆。第一次。公元238年，姜维随大将军蒋琬进住汉中。公元239年，蒋琬升任大司马，以姜维为司马，数次率偏军西入。衣赐履说：《三国志·郭淮传》载，公元240年，蜀将姜维出陇西，雍州刺史郭淮进军，追至强中，姜维退军。郭淮一进军，姜维就闪了，大约他的兵不多，没办法和郭淮死磕。从史料记载看，从公元338年到公元247年之间，姜维北伐恐怕不只一次，但史书都没怎么记录，大约都属于骚扰型动作，我们权当他只搞了一次好了。第二次、第三次。公元243年，姜维升任镇西大将军，领凉州刺史。公元247年，升任卫将军，与大将军费祎共录尚书事。凉州少数民族首领白虎文、治无戴率众投降，姜维前往受降，把他们安置到繁县。汶山平康一带少数民族反叛，姜维前往讨伐。随后，姜维率军到陇西（甘肃省临洮县）、南安（甘肃省陇西县东南）、金城（甘肃省兰州市东）一带，与魏国大将郭淮、夏侯霸等战于洮西（洮水以西，甘肃省临潭县一带）。衣赐履说：这段记录，见于《三国志·刘禅传》和《姜维传》，都记在公元247年。但《三国志·郭淮传》记录颇不相同，实际上涉及了姜维的两次北伐。第三次。公元247年，陇西、南安、金城、西平（青海省西宁市）等地的羌人部落反叛魏国，请求蜀汉出兵支援，凉州少数民族大佬治无戴也响应。魏国讨蜀护军夏侯霸督诸军屯住在为翅。郭淮率军到达狄道（甘肃省临洮县），预料姜维一定会攻击夏侯霸，于是，前往接应。姜维果然进攻为翅，见到郭淮援军，就撤军了。第四次。公元248年，治无戴围攻武威（甘肃省武威市），家属留在西海（治所在龙夷城，青海省海晏县）。郭淮进军西海，打算抄了治无戴的老巢。正好治无戴返回，双方战于龙夷（青海省海晏县）之北，治无戴败走。姜维出石营（甘肃省礼县西北），过强川（甘肃省舟曲县南），西迎治无戴，留阴平太守廖化在成重山筑城。郭淮打算分兵攻打姜维和廖化，但手下干部大多认为，姜维接应的胡人相当彪悍，而廖化据险防守，如果分兵攻打，就失了兵力优势，可能既打不了姜维，也攻不下廖化，不如全军向西进攻，趁胡人和蜀军尚未会合，将他们截断，各个击破。现在攻打廖化，出其不意，姜维一定会畏惧。等姜维前来救援，廖化已经被我们搞掂，姜维疲于奔命，无法接应胡人，胡人自然就撤离了，这是一举两得的做法。于是，郭淮派夏侯霸等进军沓中（甘肃省舟曲县西北）追赶姜维，自己亲率大军攻打廖化。姜维果然前来救援廖化，不出郭淮所料。【老郭也是姜维的老对手】
衣赐履说：双方胜负，没有明确记录。但姜维应该是接到了治无戴的，郭淮因此役进封都乡侯。第五次。公元249年，正月，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事变，诛杀大将军曹爽，随后，征召征西将军夏侯玄回洛阳，命雍州刺史郭淮接替夏侯玄。此时，魏国故征西将军夏侯渊的儿子、右将军夏侯霸驻防陇西郡（甘肃省临洮县）一带。老爹夏侯渊死于蜀汉之手，夏侯霸申请到西边儿来带兵，就是想给老爹报仇。夏侯霸平素受曹爽厚爱，但一直和郭淮不对付，此时，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于是，也顾不上给老爹报仇了，打好铺盖卷儿，一道烟投奔了蜀汉。后主刘禅很厚道，当场任命夏侯渊为车骑将军。衣赐履说：说起来，刘禅和夏侯霸还是亲戚。早在公元199年，夏侯霸的一个堂妹，十三四岁的样子，在老家谯郡打柴。咱也不晓得当时为什么张飞张三爷跑谯郡去了，而且正好撞见了打柴的夏侯姑娘，三爷心说，这姑娘是好人家的闺女，我得娶啊！于是，夏侯姑娘就成了张夫人，给张三爷生了个闺女，就是后主刘禅的皇后（也许是生了两个，都是刘禅的皇后）。也就是说，刘禅是夏侯霸的堂外甥女婿。因为有这层关系，夏侯霸入蜀之后，刘禅与他见面时说，老夏侯啊，你爹是在交战中不幸遇难的，并不是我爹下令杀害的。然后，刘禅又指着儿子对夏侯霸说，这是你们老夏侯家的外甥啊。估计这个儿子后来没养大，否则应该立为太子的。公元199年，夏侯姑娘十三四岁，那么，夏侯霸至少十四五岁，到公元249年，整整五十年过去了，夏侯霸此时至少六十四五岁了。本年秋天，姜维出兵雍州，依傍麹山（甘肃省岷县东五十公里。麹读如驱）建了两座城，派牙门将句安、李歆等人驻守。征西将军郭淮和雍州刺史陈泰（郭淮任征西将军后，陈泰接任雍州刺史）进行抵御。麹城虽然坚固，但距蜀国途遥，道路险阻，运粮困难；羌人害怕姜维劳役繁重，一定不会依附他。我们现在围攻麹城，用不着厮杀流血就可以攻克。他们即使有救兵，也来不及援救。于是，郭淮派陈泰率领讨蜀护军徐质、南安太守邓艾进兵包围麹城，切断了运输道路和通向城内的水源。句安等人出城挑战，陈泰拒不接招儿。城内将士日益困窘，缺食少水。姜维率军前来救援，出了牛头山（甘肃省岷县南），与陈泰军对峙。用兵之道，贵在不战而屈人之兵。我军只要扼守牛头山，姜维就没了退路，必将束手就擒。于是下令诸军各自坚守营垒，不得与姜维交战，同时派人向郭淮报告情况，请郭淮迅速进军牛头山，截断姜维退路。郭淮接受陈泰意见，进军洮水。姜维担心被魏军包了饺子，急忙撤军，句安等人失去救援，最终投降。衣赐履说：《晋书·文帝纪》载，当时，司马昭任安西将军，持节，屯兵关中，节度诸军。郭淮攻打句安，久而不决。司马昭于是进逼长城，又向骆谷方面移动以迷惑姜维。姜维得到消息，果然害怕，退军保卫南郑。句安失了支援，只好向郭淮投降。这段记录如果属实，想想看，一个姜维，究竟在与多少魏国大将抗衡？姜维撤军，大家松了一口气，但是邓艾说，姜维撤离不远，很可能会杀个回马枪，应该在重要关口设军驻守，以备不测。郭淮认为有理，就留邓艾在白水（白龙江）北岸驻扎。三天之后，姜维派廖化在白水南岸，面向邓艾的部队扎营结寨。姜维突然返回，他们人多，我们人少，按照兵法，他们应该渡河来战。但是，他们既不筑桥，也不渡河，就跟对岸呆着，这明显是牵制我们的节奏，姜维一定是想让廖化把我们拖在这里，而他自己则去攻打洮城（甘肃省岷县东四十公里）。【此人就是姜维的克星】
洮城在白水之北，离邓艾驻地六十里。当天夜里，邓艾率军秘密奔向洮城。姜维果然渡河而来，但邓艾已经占据洮城，姜维只好撤军。第五次。公元250年，姜维再次率军出西平（青海省西宁市），不克。第六次。公元253年，大将军费祎去世。姜维是天水人，对西北一带的各种情况都很熟悉，一直以来，他都打算引诱羌人、胡人归附，作为蜀国的羽翼，则陇山以西，可以夺取。姜维每次都想率大军出动，但费祎从来都不准。费祎说：兄弟，咱比诸葛丞相差远了，他老人家尚不能北定中原，我们去征个茄子啊！不如保国治民，守好这份儿家业，等以后有本事的人才出现，再去完成大业吧。照现在这个情形，想要打一仗就平定天下，难以实现，并且，一旦打败了，则悔之晚矣。因此，费祎每次最多给姜维万把人，搞得姜维束手束脚，总觉得自己的才能没有发挥出来。现在，费祎终于去世了，姜维打算甩开膀子大干一场。夏季，姜维率军数万，出石营，经董亭（甘肃省武山县南），围南安。魏国雍州刺史陈泰赶赴洛门（甘肃省武山县东北洛门）抵御，姜维粮尽退军。衣赐履说：本年五月，东吴太傅诸葛恪率军攻打合肥新城，姜维此次出兵，可能是吴、蜀两家商量好的。本年元旦，蜀国大将军费祎被魏国降将郭脩刺杀。八月，魏帝曹芳曾下过一道诏书表彰郭脩，其中提到，姜维攻击西平郡，俘虏了郭脩，云云。这样，自然不自然地，就冒出一种说法：姜维俘虏了郭脩——郭脩是姜维的人——费祎压制姜维——郭脩刺杀了费祎——姜维夺得大权。也即是说，费祎是被姜维干掉的。我觉得大概万分之一吧。喜欢阴谋论的人，会喜欢这种论调。至此，姜维已经六次北伐，超过了诸葛亮的五次，但并没有取得什么像样的战果。音频版《衣赐履读通鉴》已在喜马拉雅平台上线，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扫描订阅收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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