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故道----黄河的姥姥家
“呱呱呱咕的叫声划破夜空，像来自另一个世界。记忆里，呱呱呱咕叫声一起，紫灵灵水嫩嫩的桑葚子要熟了，黄灿灿鼓胀胀的麦子能吃燎麦了，呱呱呱咕在天上叫着割麦种谷，她在地上嚷嚷着葚子熟透麦子熟透。”
作家耿雪凌及其新作《石榴花开》在京首发
打开《石榴花开》（以下称《石榴》），最先吸引我的是“呱呱呱咕”，这是一个地道的故道方言，也有的地方则叫“咕咕”或“咕咕鸟”。对我来说，这是一个遥远的记忆了，而对于现在的小孩子来说，确如《石榴》所说“像来自另一个世界”，对它可能没什么感性认识了，只知道有种鸟叫布谷鸟，未必知道它的真实样子，跟凤凰、麒麟、龙这些只存在于书中的东西没什么区别，抑或弄不清这呱呱呱咕同呱呱呱叫的鸭子是不是同类。然而，就是这四个字，一下把我拉到了童年，拉回到故道岸边。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带我的灵魂飞向“另一个世界”。我想，和我一样，每一个在黄河故道岸边长大的孩子，应该都有如此这般的感觉。和作家家乡有所不同的是，我的家乡，在故道的东边，那里没有朱家寨，却有朱高台子、朱老家、朱麻子、大朱庄、小朱庄、朱新楼，可见朱家曾经的煊赫。我老家的小村庄，几乎被一些朱庄包围，退回到故道北岸。曾经，那也是一个黄河决口较多的地段，以至于我村前东西十来里接连加了三道堤，号称加堤湾，二堤和小堤之间，还有一个不小的河，也有几百亩地的样子，里面的苇子莆子比今天浮龙湖的还多，《石榴》中所有的鸟儿、鱼儿、花儿、草儿或穿梭或匍匐其间；田地里戴着高高的帽子、在风中挥着残胳膊断腿吓唬小小虫的草扎人一有尽有。再往南，三堤之外，故道岸边，便是故道林场，绵延几十里，胡乱长满参天的古槐树，那是鸟的天堂……
古老的孟渚泽，鸟的天堂
只是这些年，水没了，河被填平，堤也被铲平，种上了庄稼，昔日的鸟儿们相继迁徙或灭绝，人类赶走了自己的一批批伙伴，最后就连那么惹人烦、最能繁殖的小小虫也骤然减少只能偶尔光顾，渐渐成了不可捕杀的保护动物。村子不是更繁荣，而是更冷清甚至荒芜了，房子成了残垣横壁，一个个没有屋顶的土房子，用长棍顶着，风雨中象个拄拐的老人，被雨水冲刷下来的泥土就象老人流下的鼻涕；加以满院人高的杂草，或许是等新农村的拆迁吧？
人大多去了城里，镇上、县城省城京城的都有，有的还去了国外。留下一个个空洞洞的院落，犹如黄河奔腾而去留下的故道。说起黄河故道，似乎非常遥远。其实，黄河故道的形成，也就是明清时代，黄河在此逗留，也就是二三百年的时间，无论是相对于黄河自身，还是人类漫长的历史来说，只不过弹指之间的事。我们今天所说的故道文化，事实上，远远不能代表它的全部。故道两岸，有个美丽传说，不象现代诗人那样，把黄河称为母亲，而是称黄河为一个俊美的少年，而把家乡称为黄河的姥姥家，一如《石榴》所说，“黄河来姥姥家走亲亲，小住了些时日，就不愿意走啦”。同“石榴”一样，永远留在了这里，从一个投奔姥姥家走亲戚、逃难的少女，变为故道岸边的“姥姥”或者老奶奶，繁衍了一代又一代的故道人！这样说来，我们所说的“故道”，浮龙湖、加堤湾，可以称之为母亲的母亲甚至母亲的姥姥了，间或是说是我们民族的根，所谓“伏羲桑梓、尧舜故里”。相比而言，源自明清三百年的黄河故道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黄河开了个小差，或如一个贪玩的少年走了一趟亲戚，或如某位帝王的一次出巡……那么，故道文明、浮龙湖的福祉和灵气，全是黄河这位少年的惊鸿一瞥所带来的吗？显然不是。那是我们的根，也是黄河的根，只是，因为黄河的驻足，定格了这里的灾难、繁荣和文明。让它忽然间闪亮起来，有了高潮，也有了对高潮的记忆……
在远古时候，这里曾是一片沼泽，称孟诸泽，其实，我们今天早已见不到孟诸泽了，对这一名字的意义可能也不甚了了。我一直以为，这个孟应该是荆楚地云梦泽“梦”的谐音，在荆楚，“梦”是指一望无垠浩淼的沼泽湖泊，远远望去，烟雾缭绕，如梦如丝如云，所以古人称云梦呢。诸则是“渚”，指沼泽中的陆地，象一个个湖中小岛一样，突兀在沼泽之中，上面胡乱长些芦苇或小树，偶尔有小鸟驻足，野鸭、野鸡出没，所以叫绿洲。浮龙湖这带的野鸡托着长长的无比漂亮的尾巴，我不知道是不是书上说的野鸡或山鸡，总觉得它更象书中的“雉”，这一带人称它为凤凰。孟渚泽就是这样一个所在，在我童年的时候，遇到雨天，还可以看到那些沼泽的影子。多年来，因为黄河的到来，孟渚泽又苟延残喘了几百年有水的日子。在这个古老“姥姥”的臂弯里，年轻的黄河象睡在童年的摇篮里，也更为温顺了一些。所以，我们今天从浮龙湖一带听到的很多传说，可能源于好几千多年前。《石榴》中的“叫魂”、“求雨”、求巧、讨年成这些古老习俗及这一带所有的禁忌都彰显着其年代的久远，甚至更象荆楚或说湘地的“巫”。其实，让我们今天来分别这一切到底是源于荆楚的巫还是荆楚巫术的母体，是非常困难的。我们只知道，这里历史上处于南北、东西交界地带，南面有了水灾，人往北逃，北面有了战乱，人往南逃，有时辗转往西或东南逃，周而复始，自然带去了各自的文明，使这里成了一个多文明的碰撞体。《石榴》，恰恰把这样一个融合后的古老文明原汁原味地呈现在我们面前。
秀丽的浮龙湖，黄河的姥姥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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