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德好比宝石，它在朴素背景的衬托下反而显得更加华丽珍贵——作者题记
在我们的生活圈外有这么一个游离于城市边缘的弱势群体—农民工。他们人微言轻,备受歧视；他们含辛茹苦，默默承受着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
然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在这个浮躁势利的社会边缘地带，从来不曾迷失那颗朴实闪亮的心。尽管没有耀眼的光芒，却折射出人性中真善美的华彩。他们又像一场春雨，一首情歌，润物无声，绵长悠远。他们把良知贴在心窝上，将美德潜藏于质朴中，他们让人间的大德大爱得到无限延续。
“被撞者”的自责
或许是家庭出身低微的缘故，我对所谓的农民工似乎有种难以割舍的情结。也正因如此，我的内心深处一直关注着他们的生存与漂泊状况，也一直在自觉不自觉地体味着他们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和喜怒哀乐。
不久前我所亲历的一件事再次深深触动了我对农民工挥之不去的敏感神经，一个个自己所接触交往的鲜活的农民工形象再次涌现在脑海，于是就产生了无法抑制的创作冲动。
那是2012年1月21日（农历腊月二十八）一个清冷的上午，我和几位邻居朋友乘坐一辆现代轿车急匆匆赶往新城区的供热站，因为我们室内的温度太低，想去找供热站的领导讨个说法。一路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着对策，时不时还互相开几句玩笑，车内甚是热闹，全然忘记了行车安全。
就在大家谈笑之间，我们由东向西疾驰的车子经过一个未设交通信号灯的十字路口，突然，一辆摩托车由南向北横开过来。由于司机精力不够集中，刹那间轿车撞上了摩托车，对方连人带车摔出5、6米远，一起交通事故发生了。
慌乱中我们乘坐的车子停了下来，车上的人却个个吓得面面相觑，一时没了主意。好在车上有位邻居是交警，他说不管咋样还是救人要紧。我们纷纷跳下车来，急切地向躺倒在路边的骑摩托车人奔过去。跑到近前一看，我的眼前呈现出一副如此令人心酸的情景：被撞在地的是一个50多岁的男性，一身显然过时的装束展露出“打工族”的身份，他用那双惊魂未定的眼神看着围拢过来的我们，自己挣扎着想爬起来，嘴里还喃喃自语道：“是我运气不好，是我运气不好！”
看到被撞者并没有生命危险，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大家七手八脚地忙乱起来。我和司机朋友把压在那人身上的摩托车立在一边，两名穿警服的邻居将被撞者搀扶起来，其中一位用一种平常少有的和蔼口吻询问道：“伤着哪里了？我们去医院看看吧”。
被撞者不置可否地被搀扶着走了几步，然后就轻轻推开那两个扶着他的穿警服的邻居，自己一边溜达一边满脸忧郁地自责道：“我今天从大早出门和三个工头讨要工钱，可是一分钱也没有要到。这不，急赶着回家又和你们撞了车，是我的运气不好啊！”说着说着，他把目光投向我们停放在路上的轿车。这时，我们也发现那辆现代轿车的右侧大灯和保险杠都撞坏了，碎玻璃撒了一地。
看到这名被撞的农民工身体和摩托车都没有太大损害，心存侥幸的司机安慰了他几句并留了电话号码，就招呼我们上车准备离开了。车子刚刚发动，不料那名被撞者径自走到了车边。见状，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暗忖到“不好了，这是人家缓过劲要讹诈我们一下了。”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我忐忑不安地探出车窗问道：“你有事吗？不行我们就让交警来处理吧？”但见他用那只粗糙的右手敷了敷鼻子上被划出血迹的伤痕，脸上现出怯懦的讨好的神情说：“谢谢你们了！”
此言一出，真可谓让我们四座皆惊。自己被车撞了，不仅自责而且还道谢？简直不可思议啊。他是因为大难不死而情不自禁地向老天爷道谢吗？他是因为没有让他赔偿看似贵重的车灯而道谢吗？他是因为非但没有受到“穿警服”的训斥，反而得到扶搀而道谢吗？他是因为受惯了冷眼、呵斥、讹诈、欺辱……诸多不公平待遇，今天却遇到了几个因自己过失才显得宽容、仁慈的“好心人”而道谢吗？
我们一行几人告别了这位可怜、可悲，但又可尊、可敬的农民工朋友，也打消了去找供热站讨要什么说法的念头。第二天的除夕夜，大家聚拢在一起，把酒言欢之间，不约而同地谈论着昨天共同经历的惊险一幕，共同体味着那位“被撞者”令人尴尬的充斥着心酸味道的自责。
“曹工头”的信誉
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信誉；一句人们世代咀嚼的谚语：“人心换得人心。”就是在这个诈骗成风，许多人除了相信自己的亲娘外连父亲都怀疑其真假的年代，一位我所接触的靠出卖苦力谋生的“小包工头”，却可以把“信誉”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由此，我也像一个虔诚的教徒，终于感悟到“人心换得人心”的可贵。
乔迁楼房的欢喜劲过了，烦心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来了。因为我们的居室在无遮无挡的西侧，所以就频频遭受到寒流的眷顾。好不容易熬过了冬季居室的清冷，一等开春，室内的墙壁就起了皮癣一样的黑斑，给装饰较为华丽的居室和主人的心情蒙上了阴影。
我们那一侧深受其苦的住户和开发商几次交涉未果，于是就商议自己出资加装保温层。经大家一致推举，我便开始张罗着和各户起钱，同时四处寻找加装保温层的施工人员。在一位并不熟识的保温材料经销商的介绍下，我终于和一个姓曹的“包工头”取得了联系。
首次认识他是在电话里，听他通话的口音好像有点口吃，但也显露出几许卖弄和吹嘘的成分。又到了快要挨冷的时节，我在一个事先约定的时间和地点见到了这个曹工头。哦？！这就是我们经常在影视剧中见到的“包工头”吗—大腹便便，油嘴滑舌，西装革履，腋夹皮包……在这个曹工头的身上就是跌破眼镜也找不到这些影子啊。
咋有其事和我商谈包工事宜的工头是这么一副模样：30多岁的年龄过早地刻上了艰辛生活留下的皱纹，五短身材扛着一个大大的脑袋，黝黑的面孔上斜眼吧唧的，一口大黄牙，说话磕磕巴巴，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武大郎形象吗？
眼看就要上冻了，还是施工要紧，管人家长相干什么?我如此劝导自己，还是耐着性子和这位“曹工头”从材料购置、施工质量、安全保障、验收工期等各个方面进行了具体磋商。
工程不大，双方都有诚意，彼此很快就达成了协议。当我们提出签订《施工合同》时，曹工头用那双斜里吧唧的小眼睛看了我一下，好像有点不屑一顾地说：“说到那，咱应到那，有签合同的必要吗？”我不容置疑地说：“没有意见就签吧，这样对大家都好。”曹工头并不去坚持，看也没看详细内容，就在《施工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这是一个女人味十足的芳名，这让我更加对这位满承满应的包工头产生了几许怀疑，好在有合同在手，就看着他们如何干吧。
在一个阴冷的清晨，曹工头开着一辆几乎要散架的面包车载着4、5个工人来到了我们家属院，自此也就开始了加装保温层的施工。因为是包工包料，平时我也不会守着工地，只是偶尔叮嘱他们要多注意安全，好歹也是高空作业。
一晃10多天过去了，保温层已经加到了二楼，作业的脚手架也升到5米多高了。那一天下午，我闲得无聊，就下楼去看他们施工。深秋的气温已经很低，阵阵秋风吹打着脚手架上衣着单薄的民工，就在他们紧张地打孔、贴板、抹灰……忙碌之中，一次意外的惊险发生了。不知什么原因，看似坚固坚实的脚手架突然坍塌，架上的三个民工连同施工器械和材料顷刻间落翻在地上。“哎呀，不好！”我惊叫一声跑过去，同时拨通了曹工头的电话说：“快过来，这里出事了！”
施工现场顿时一片狼藉，当我急切地赶过去，只见两个年轻力壮的民工毫发未伤地爬了起来，而另一名上了年纪的民工却蜷缩在坍塌的脚手架上，一个劲地痛苦呻吟着。
人们手忙脚乱地将他扶了起来，看来是把腰扭伤了，他用右手托扶着腰部一步步走到了楼前。见曹工头一时还没有赶过来，我就自作主张说：“把老汉送医院吧。”旁边的一位邻居用手捅了我一下，示意道：“咱们不是有协议吗？小心把事情揽到自己头上。”
“现在还顾这些？总得送人家去医院看看吧。”我回绝说。就在这时，曹工头开着那辆破面包车急速赶了过来。也许是因为紧张恐慌，曹工头此刻口吃更加明显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没、没啥大事就、就好，我、我把老汉送医院吧，和你们没有关系，我给他们都、都办了保险。”
不料，那个受伤的老汉却怎么也不肯上车。他长出了一口气说：“我没有事，上啥医院？进了医院没有病也要给你闹出病来。”他顿了顿又说：“我这个年纪的人小曹还敢用，是看得起我啊。我这腰前几年就受伤了，咱可不能讹人家。”
我在一旁听着他们彼此的言谈，内心一又是一阵阵痉挛和痛楚，分明感知到麻木被唤醒后的震颤。此时此刻，曾在我眼里猥琐、自负的曹工头形象霎时变得高大、光耀起来。而那个受伤的老工友也不得不让我刮目相看，向他投去了钦佩的目光。
坍塌事件在他们的大度谦让中很快化作无有，工程在一天一天顺利进行。大约又过了一周时间，加装保温层的各道工序全部完成。我这一边，向各受益的住户收集工程款的事项也进展的十分顺利。尽管工程也存在些许瑕疵，但在交工的当天，我就将36400元事先商定的工程款一分未差的付给了曹工头。
又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一天，曹工头找上门来，他还是结结巴巴地说明了来意：“我们承揽了一项大工程，就是周转资金不够，能不能按高于银行两倍的利息帮助贷点款？”
一来是已经对这个其貌不扬的曹工头产生了好感，二来也是出于高利息的诱惑，我满口应承了下了。没过几天，我就帮曹工头筹集到了40000元现金。当我把这些钱交到他手里的时候，他还是用那双看似含着狡诈的小眼睛盯着我说：“大哥，我再给你留个字据吧？”
“不用了，我相信你！”此时的我显现出少有的慷慨和大度。一语即出，内心平添了几分感恩于人的豪情，也生发了几多施爱于劳作者的快感。
一晃到了年底，也到了“杨白老不急黄世仁急”的时节。见曹工头仍然没有归还欠款的迹象，我的心日渐忐忑不安起来，那些让我代替放贷的朋友也陆续直接或委婉地开始催促了。眼看就要跨入新年了，我实在按捺不住拨了曹工头留下的手机号码。这一拨让我着实吓了一跳，他关机了。
“莫非自己真的上当受骗了？”想到这一层，我的身上冷汗一次次渗出，40000元对于我这个工薪阶层毕竟不是个小数目。也有朋友讥讽我：“贪小便宜吃大亏了吧？还是等着过了年打官司吧。”元旦一天天临近，几次拨打曹工头的电话都是处于关机状态，我在越来越担心、自责的同时，也渐渐对这个家伙产生了怀疑和怨恨。
这一天，我正在家里生着闷气，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响了起来。我开了防盗门，迎进来的是这个让我牵肠挂肚、又急又气的曹工头。只见满身污垢的他急切地把用报纸包着的一捆钱放到茶几上，然后断断续续地解释道：“我刚从集宁要回了一笔工程款，这不，就连本带利给你送过来了，数数对不对。”
他的突然到来，着实让我感到意外，同时马上就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我不解地问道：“你怎么总是关机呢？”他面带愧色地回答说：“我怕要不到工钱，按时还不了钱还好意思说什么呢？”
“你这个家伙，还算守点信用。”我表面轻轻嗔怪了他一句，内心却有对他增添了几多敬重。曹工头憨憨地对我笑了笑，连一口水都没顾得喝，便匆匆夺门而去。
“二大嘴”的荣辱
“如果有一年，我老无所依，请把我留在那时光里；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每当听到旭日阳刚组合那曲凄婉而显得悲壮的《在春天里》，我的心灵总是会受到一次猛烈的撞击，脑海里总会浮现出那些曾经和我朝夕相处的农民工兄弟的言谈举止。歌声道出农民工生存的困惑与无奈，也唱出了打工族现实的艰辛和对美好未来的期待。
那是2001年的一次难忘的经历，在呼和浩特打工的我和几个农民工住在了一起。其中，给我留下影响最深的，就是那个长得敦敦实实的绰号叫“二大嘴”的老哥了。
他是乌兰察布卓资县人，据说曾在大队的业余剧团演过戏，是个天生的乐天派。记得他第一天住到我的下铺，就乐呵呵地夸口道：“有人说，俺们是给他人做嫁衣，房子盖了千千万，自己没有一片瓦！说错了！俺们亲手盖的房子，最早的住户就是俺们了！那些没完工、没装修的楼房，那个不是俺们先住的！俺们是年年住新房啊！”这话虽然明显带有自嘲的成分，但足以从中感受到“二大嘴”毫不掩饰的乐观生活态度。
尽管我和他打工的领域较为悬殊，但因早晚同处一个矮檐下，于是就渐渐有了更深的交流。那一年“二大嘴”已经48岁，来呼市的建筑工地打工也有3个年头了。来呼市打工之前，因为有年轻时在业余剧团表演的经历，他就加入了当地的一个“鼓匠班”。先是打个“叮叮旦”跑跑小龙套，眼看着别人大把大把的分钱，而自己总是拿个小头，“二大嘴”开始挖掘自己的表演特长了。
也真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啊，“二大嘴”很快便闯入了替人哭丧这一行。相处的熟悉了以后，我经常和他探寻那段看似屈辱羞耻的“哭丧”经历，“二大嘴”总是若无其事地调侃道：“事主破费尽孝，咱们凑个热闹，哭哭啼啼干号，就为挣他票票。”
“那人家让你喊爹、喊妈、叫爷爷，你都照办吗？”我好奇地追问到。“二大嘴”此刻脸上略显忧郁回答说：“怎么不照办呢？咱挣了人家的钱，就得听人家的使唤呀。”顿了顿，他又一本正经地说：“俺们这一行也有俺们的行规，哭的对象是谁，哭得时间长短、表情好赖，都关系我们和事主收的钱多少。”
在艰辛、家乡3年多的时间里，“二大嘴”一边耕种那五亩多坡梁地，一边到处打探着死人的消息，干着替人哭丧的行当，日子过得蛮滋润的。“那你怎么还出来干这又苦又累的活儿呢？”我禁不住又问。“二大嘴”思量了一下，面露羞赧之色喃喃道：“我干那种营生自己倒是没什么，可是影响我闺女找对象啊。”哦，原来是这样，“二大嘴”的荣辱、甘苦、取舍尽然全都寄予如此简洁的抉择上。
由于农民工群体很少向外界表达自己的观点和立场，长期以来，农民工给人的印象，似乎就是除了干活挣钱养家糊口，关心自己的那份应得收入外，别的什么也不关心。殊不知，他们也有做人的尊严和品质，他们也有处世的荣辱和标尺。
农民工的良知如同石缝里长出的一棵棵野杏树，尽管没有松柏那样挺拔伟岸，却散发着淡淡的馨香，装点着高山的浓郁春色。农民工的善行，好似荒原上倔强生长的一簇簇枳机草，尽管没有冬虫夏草的高贵身价，可是用它制成的扫帚可以扫却人们心中的污垢，用它编织的箩筐容得下人间的所有朴素情怀。
作 者 简 介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