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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博楚簡校讀記(之一)

上博楚簡校讀記(之一)

——《子羔》篇“孔子詩論”部分

 李  零

 

序言

 

又是一年將盡。

最近,上海古籍出版社公佈了上博楚簡的第一批材料,其中收入《孔子詩論》、《01衣》和《性情論》三種。[1]我是這批竹簡的最初整理者,對材料比較熟悉,但重新閱讀,卻恍如隔世。回想當年,我曾多次往返於京滬之間,工作之艱辛難與外人道,聊以自慰者,唯盡心焉而已矣。[2]記得第一遍剪貼(大約在1995年的67月間),還在我的舊家,即我北京薊門的寓所,當時所用者只有複印件(很多字迹和編痕都看不清楚),斗室之間,滿地碎片,大汗淋漓,難以周旋,實在不得已,但到71日,終於完成初步的分類(用對開素描紙把複印件剪貼成冊,錄釋文於簡側);第二遍(大约在1995年12月-19963月初),始及照片(照片是黑白照片,有些暴光時間和縮放比例不一致,也不夠理想),地點換到上海,在新建博物館的樓上,空間倒是很大,但時間又不便(問題只能在當地解決)。這兩次整理,當然很初步,但對後來的工作是關鍵。特別是第二次,我是冬天到上海,春節不回家(一人蹲在龍吳路,聽徹夜的鞭炮聲,至今回想,音猶在耳),夜以繼日,整整幹了三個月,直到開課才返回北京,臨上飛機,還在錄音機下交代問題,緊張得不得了。當時我想,這麽大的工作量,短短三個月怎麽完成(況且剛到,爲決定是否剪照片,還耽擱了十幾天),多虧有青銅部諸君(李朝遠、周亞、孫慰祖、馬今洪、李柏華、韋志明、謝海元)大力協作,才總算把全部照片剪貼成冊,做了釋文(供排簡用,有標點和括注的釋文),這是值得高興的。但遺憾的是,當時爲了趕活,白天剪照片,夜裏作釋文,窮目力之艱,跟時間賽跑,既不能細心閱讀,又不能從容思考,很多問題還沒有徹底解決,我留下的草稿肯定會有不少錯誤與疏忽。後來,雖然我還到過幾次上海,但聽馬承源先生安排,除交我注釋的幾種,我沒有參加進一步整理,也沒有機會修改剪貼本的舊稿(剪貼本留在上海,手頭只有很晚才寄给我的複印件)。但我一直在想,將來有一天吧,我還得補課學習。現在,謝天謝地,書總算出來了。我終于可以坐在北京,享受閱讀的愉快,並把自己的心得寫成讀書筆記,向參加整理的學者請教,也向其他讀者請教。

 

 

現已公佈的竹書,從簡長講,在上博簡中是最長的一類,即將近56釐米的大簡。在這篇文章裏,我要談的主要是被定名爲《孔子詩論》的那部分簡文。其他兩種,我會在其他文章中討論。這裏說一點我個人很不成熟的想法。

首先,我想談一下簡文的定名和結構問題。[3]

這個問題其實是老問題了。一年前,在北京達園賓館召開的“新出簡帛國際學術研討會”(2000819-22日)上,我聽馬承源先生介紹過這部分簡文。因爲大家都知道我參加過這批竹簡的整理,打電話和登門詢問的人很多,後來在龐樸先生辦的簡帛網站上,我寫過一篇小文,[4]跟大家介紹過一點情況,也簡單說過我個人的理解。我的看法是,現在題名爲《孔子詩論》的簡文,其實是《子羔》篇的一部分。這是按剪貼本初稿提出的想法。我一直是這麽看,現在並沒有變。所以本文副標題是作“《子羔》篇‘孔子詩論’部分”。

我說的《子羔》篇,既包括這裏稱爲“孔子詩論”的部分,也包括與此抄在同一卷上的其他兩部分(尚未發表)。[5]其中一部分抄在這一部分前面,現存十五簡(據剪貼本初稿),多已殘斷;另一部分抄在這一部分後面,現存六簡(據剪貼本初稿),也不完整,但我們從簡長、簡形,還有字體和書寫風格看,它們與這一部分是連寫接抄,章與章之間並不留白提行。前面的部分是子羔向孔子請教,討論“三王之作”,即禹、契、后稷,他們的爲王,究竟是出身卑賤,得自禪讓,還是由已經成爲天子的帝王傳位於子。簡文殘缺,但還保存兩個章號,其中第二個章號,也就是這一部分的結尾,即“孔子詩論”部分第一簡上的章號(詳下)。後面的部分,則是講“魯邦大旱”,魯哀公向孔子請教該怎麽辦,簡文也保存一個章號。

這三部分簡文,現在被分成三篇,原因可能主要是,它的篇題是寫在卷首的第三簡背面,即簡文第一部分的第三簡背面。注釋者認爲這只是簡文第一部分的篇題,即子羔問“三王之作”部分的篇題,後面兩部分,在內容上不同,不能用這個篇題去概括。這一看法好像很合理,但從古書體例的一般情況看,從上博楚簡其他各篇的題篇規律看,其實是值得商榷的。因爲問題牽涉廣泛,我想稍微多說幾句。

第一,古書內容結構的最小單位是句(句子),再大一點是章(段落),再大一點是篇。句有句讀(在上博簡中,情況同于郭店簡,是作各種不同形狀的小點,作用不盡同于現代標點,有時點,有時不點,點多半是在容易混淆的詞、句之間,以及需要強調或說解的地方,如果是韻文,則往往點在韻腳),章有章號(在上博簡中,情況同于郭店簡,是作墨釘或寬黑杠),篇有篇號(在上博簡中,情況同于郭店簡,是作鈎識號),可供識別。一般情況下,其分篇都是留白提行,分章則是連寫接抄。現在我們討論的這一篇,因爲簡文殘缺,沒有發現篇號,但它有五個章號保存下來(“三王之作”部分兩個,“孔子詩論”部分兩個,“魯邦大旱”部分一個),章與章明顯是連寫接抄。特別其第二個章號之前有一段話,是作“……行此者,其有不王乎”,這段話,注釋者以爲是“孔子詩論”部分開頭部分殘存的簡文,前面還另有文字,但我理解,它是“三王之作”部分的結尾,而不屬於“孔子論詩”部分。簡文雖包含三類不同內容,但實際上是一章挨一章抄,其實是不可分割的整體。

第二,古書的篇題,從出土發現看,多在卷首第二簡或第三簡,或卷尾第二簡或第三簡。前者是從後往前卷,把卷首露在外面,卷尾收在裏面;後者是從前往後卷,把卷首收在裏面,卷尾露在外面。其題篇方式也有兩種,一種是拈篇首之語(情況同於現在電腦存盤自動題名的方式),一種是撮內容大義,前者更普遍。它們不一定都能概括全書內容。比如我負責注釋的上博楚簡《曹沫之陳》(尚未公佈),它分上下兩篇(各有篇號),上篇是一個內容,下篇是一個內容,篇題寫在卷首第二簡的背面,就是隱括下篇的內容,但位置反而在上篇第二簡的背面。注釋者說,上述三部分是抄在同一卷上的三篇,第一篇有篇題“子羔”,第二篇和第三篇把篇題丟了,卷題也丟了,這恐怕值得商榷。因爲“卷”是古書自然成束的單位,與內容無關,古書有章題,有篇題,有書題,但沒有卷題。[6]

第三,現在稱爲《孔子詩論》的簡文,它的內容結構是不是能分爲詩序“讼”、“大夏(即大雅)、小夏(即小雅)、邦風綜論”六部分,而且它引用的古本《詩經》是不是包含某種與今本不同的排列順序(不是“風頌”,而是“頌”、“雅”、“風”),這個問題也值得商量。我認爲,這個問題的研究,關鍵是要從簡文本身出發,能分類的儘量分類,能綴聯的也儘量綴聯,在這個基礎上再討論問題,可能會比較容易。下面我對簡文重新做了排比,理解是不太一樣的。

至於“孔子還是子”的問題(李學勤先生和裘錫圭先生在達園賓館會議上提出的問題),過去我說過,如果說“孔子”的讀法是錯誤的,那麽責任應該由我來負。[7]我把這個合文讀成“孔子”,主要是根據文義、辭例和語氣,而不是字形(雖然字形的問題還可以討論)包括上述未發表部分的線索。歸根結底,是大道理管小道理。當時材料未發表,我不便引用。現在馬先生做了說明,[8]我想凡是讀過他引用的簡文,大家都會同意,這個問題已沒有討論的必要。我就不多說了。

 

 

研究簡文排序,形制、字體最重要(早期整理,即剪貼照片的工作,主要就是憑這兩點,這是基礎工作)。[9]我說的《子羔》篇,它的三部分,字體相同,形制也相同:簡端爲圓形,編繩爲三道。我們判斷簡文的位置,主要依據是契口和編痕(彩色照片和黑白照片,兩種照片得對看,而且要畫線和測量,但前者有時很淺,不看實物,很難發現)。特別是我發現,這批殘簡,很多都是從編繩處斷折,特別是從第一道和第三道編繩處斷折。憑藉編痕,我們可把簡文分成四截:第一截,從上面的簡端到第一道編繩,約可容八、九字;第二截,從第一道編繩到第二道編繩,約可容十八、九字;第三截,從第二道編繩到第三道編繩,也約可容十八、九字;第四截,從第三道編繩到下面的簡端,也約可容八、九字。其簡長將近56釐米,容字也約爲56字。

現在討論的“孔子詩論”部分,一共有29枚簡,它們多數是滿簡抄寫(下稱“滿寫簡”),但值得注意的是,這裏面有六枚簡(簡2-7),寫法比較特殊,看來是把接近簡端的兩截空出,只在三道編繩之間書寫(下稱“留白簡”)。這幾枚簡該排在什麽地方是大問題。我個人的看法是,它們並不是排在簡文的前面,更不會接在簡1之後,而是位於簡文最後,其中簡6殘去上部,從文義看,其斷折部分,即第一道編繩的上面應該還應有字,留白只在下面,和簡2-5和簡7不太一樣,應是構成前後過渡的關鍵。從它以後,才是剩下的五枚留白簡。

下面,我把簡文的釋文重新排了一遍,一是查編痕位置,劃線定上下缺字;二是改釋和改讀,定釋文準確性;三是拼聯和分組,考慮整體結構。但這裏應當說明的是,我把簡文分成四組,每組之內,凡可拼聯者儘量拼聯,但空字不一定完全準確,也可能會多出一兩字或少去一兩字,補字也是爲了研究文義的銜接,不一定就是原貌;我的分組,只是爲了分析簡文的結構,而不是說可以在它們之間截然劃分(簡文是連寫接抄,不可能按簡或章截然劃分)。還有,爲了排印的方便,我的釋文是直接按讀法錄寫,不再括注,情況同於漢代整理古書的辦法。凡改釋、改讀,均請參看每簡下附的案語。讀者欲知原貌,務請核對原書。爲了便於同原書對照,這裏仍保留原來的順序號。

 

釋文

 

(一)

 

1.□□□□□□□□□□□〕行此者,其有不王乎?”▍孔子曰:“詩無吝志,樂無吝情,文無吝言〔□□□□□□□□□□□□□□□□□□□□□□□〕1

案:章號前是“子羔”部分的結尾,不屬這一部分。原書是把此簡編入其釋文的“詩序”部分,以下三簡編入其釋文的“綜論”部分。“吝”,從古音考慮,不應讀爲“離”(“吝”是來母文部字,“離”是來母歌部字)。此字原作“02”,上半是戰國文字的“鄰”字,下半從心。這種寫法的“鄰”字,右半所從是“吝”字的或體。我們從字形看,此字實相當古書中的“憐”;從閱讀習慣看,則讀“吝”更順。“憐”、“吝”音義相近,均可訓惜,含有捨不得的意思。這裏的“吝志”,疑指下文所說“有藏願而未得達”。同樣,“吝情”、“吝言”,也是指藏而未發的“情”和“言”,意在強調《詩》的“宣泄”(catharsis)作用。[10]此簡之後,原書是接簡2-7,即被編入釋文“詩序”、“訟”、“大夏”部分的六枚留白簡,但我認爲是接下面的簡192018,即被編入釋文“綜論”部分的三枚滿寫簡。因爲這裏的“……行此者,其有不王乎?”顯然是接“三王之作”部分的滿寫簡,此簡的書寫格式應與之相同,也是一枚滿寫簡。它和簡2-7在內容上沒有聯繫,真正有聯繫還是下面三簡。

2.〔□□□□□□□□□□□□□□□□□□□□□□□□□□□〕溺志,既曰天也,猶有怨言,《木瓜》有藏願而未得達也。交〔□□□□□□□□〕19

案:此簡疑承上簡。“溺志”,上字的上半左從弓,右不清,下半從水,從殘存字形看,很可能是“溺”字(參看包山楚簡的“溺”字,如簡5、簡7“溺典”,簡246“溺人”)。《禮記·樂記》記魏文侯、子夏問對,討論“溺音”,子夏說“鄭音好濫淫志,宋音燕女溺志,衛音趨數煩志,齊音敖辟喬志,此四者皆淫於色而害於德,是以祭祀弗用也”,其中就有“溺志”。“既曰天也,猶有怨言”,“言”下有句讀,原書點句號,這裏點逗號。“怨”,原作“03”,此字也見於下簡,原書讀“捐”,然簡文多用爲“怨”字(參看下文簡3“怨懟”之“怨”,其寫法完全一樣)。《木瓜》見今《衛風》,但今《木瓜》無怨天之辭,其他各篇也沒有這類話,有之,唯《鄘風·柏舟》,作“母也天只,不諒人只”,疑文有誤,或孔子對《木瓜》別有解釋,和今天的理解不同。另外,我也考慮過,“既曰天也,猶有怨言”,是不是論它前面的另一篇詩,“怨言”下面確實應點句號,但下文簡18“《木瓜》之報,以輸其怨者也”,仍然是說《木瓜》有發泄怨言的含義,看來點句號也不合適。這裏,只能把問題提出,俟高明教之。“藏願”,上字原從宀從臧(“臧”字的古體),下字原從心從元,後者簡文多用爲“願”字,原書於簡14注爲表示貪、愛之義的“忨”字,可商,今讀爲“藏願”。“交”,字殘,從字形看,與簡文“交”字大體吻合,如所釋可靠,或與下簡的“交”字有關。

3.〔□□□〕幣帛之不可去也,民性固然。其吝志必有以輸也。其言有所載而後入,或前之而後交,人不可04也。吾以《杕杜》得雀□〔□□□□□□□□□〕20

案:此簡疑承上簡。簡文引述是先《木瓜》而後《杕杜》,故次之。“幣帛”之上可能是“此猶”一類話。“吝志必有以輸也”,“輸”原作“俞”,原書讀爲“逾”,今讀爲“輸”,“輸”有傾瀉之義,類似於“抒”。此句可印證上文的分析,證明簡文“吝志”是藏而未發之志。“其言有所載而後入,或前之而後交”,可能是說《詩》的歌詞必有所負載,然後才能深入人心,或賦之於前而見效於後。“入”,原作“內”,原書讀“納”。“交”,疑讀爲“效”。“人不可04也”,疑讀“人不可捍也”,形容其感染力之深,爲聽者所不可抗拒。《杕杜》,今《唐風》有《杕杜》和《有杕之杜》,《小雅·鹿鳴之什》也有《杕杜》。三詩都是以“有杕之杜”起興,但《唐風·杕杜》和《小雅·杕杜》皆述愁怨之辭,似與下簡“《杕杜》則情,喜其至也”不諧。我懷疑,簡文《杕杜》是指《有杕之杜》。《有杕之杜》說“彼君子兮,噬肯適我。中心好之,曷飲食之”,庶幾近之。“得雀□……”,不詳,第三字殘去下部,從剩下的筆畫看,似是“見”字

4.〔□□□□□□□□□□□□〕□。《木瓜》之報,以輸其怨者也。《杕杜》則情,喜其至也。”▍〔孔子曰:“□□□□□□□□□□□□□□□□□□□□□□〕18

案:此簡疑承上簡。第一字,上半殘,原書釋“因”可疑。《木瓜》、《杕杜》,均屬今《國風》(簡文作“邦風”)。“怨”,寫法同上簡19。以上是合簡1192018爲一組。簡18章號以前是“孔子詩論”部分的第一章,簡18章號以後是它的第二章。

 

(二)

 

5.〔□□□□□□□□□□□□□□□□□□〕情愛也。《關雎》之妃,則其思益矣。《樛木》之時,則以其祿也。《漢廣》之智,則知不可得也。《鵲巢》之歸,則離者11也。《甘棠》之褒,美〕召公也。《綠衣》之憂,思古人也。《燕燕》之情,以其獨也。”孔子曰:“吾以《葛覃》得氏初之詩、民性固然,見其美,必欲反,一本夫葛之見歌也,則16《關雎》之妃,《樛木》之時,《漢廣》之智,《鵲巢》之歸,《甘棠》之褒,《綠衣》之思,《燕燕》之情,曷曰動而皆賢於其初者也?《關雎》以色喻於禮,〔□□□□□□□□□〕 10〔□□□□□□□□□〕好,反納於禮,不亦能妃乎?《樛木》福斯在君子,不〔□□□□□□□□□□□□□□□□,不亦□□乎?《漢廣》□□□□□,不〕12〔求不〕可得,不窮不可能,不亦知恒乎?《鵲巢》出以百兩,不亦有離乎?曰:〔□□□□□□□□□□□□□□□□□□□□□□□□□□□□□□〕13兩矣。其四章則逾矣。以琴瑟之悅,凝好色之願;以鐘鼓之樂,〔□□□□□。□〕及其人,敬愛其樹,其褒厚矣。《甘棠》之愛,以召公〔之□也;□□□□者〕,14+1505 06之故也;后稷之見貴也,則以文武之德也。吾以《甘棠》得宗廟之敬、民性固然。甚貴其人,必敬其位;悅其人,必好其所爲。惡其人者亦然。〔□□〕24

案:這是我們拼出的一大段話。原書是把這一部分的簡10-16和下一部分的簡17編入其釋文的“邦風”部分。此節可能是連上文簡18章號以後的部分爲讀,是“孔子詩論”部分的第二章。它至少包含兩段孔子的話,內容是論《周南》的《葛覃》、《關雎》、《樛木》、《漢廣》,《召南》的《雀巢》、《甘棠》,《邶風》的《綠衣》、《燕燕》,都是今《國風》中講“情愛”很有名的篇章。其大意是說,孔子從《葛覃》以葛美見服,感念師氏、父母,看出的是“氏初之詩、民性固然”,而“民性”何在,就在於“見其美,必欲反”(反其本)。但《關雎》歌君子妃配,《樛木》詠君子多福,《漢廣》歎有女難得,《雀巢》賀女子嫁人,《甘棠》美召公之德,《綠衣》起古人(故人)之思,《燕燕》悲遠行在即,則“動而皆賢於其初”何,蓋能納性於禮。“妃”,原作“攺”,原書讀爲“怡悅”之“怡”,這裏讀爲“妃”。《說文》卷十二下女部:“妃,匹也。從女己聲。”其從己之說,早就有人懷疑,如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就把“聲”字刪掉,以爲是會意字。其實他不瞭解,古文字中的“妃”字都是從女從巳,和“攺”字聲旁相同。“妃”是匹配之義,古書亦作“配”,詩文稱爲“好逑”。“則其思益矣”,“益”是形容思之過甚,蓋指詩文“寤寐思服”云。“時”,應指遇其時,運氣好。“離”,原作“07”,從字形看,其聲旁部分乃“離”字所從,這裏讀爲“離”,指離而嫁人。“獨”,原作“蜀”,原書讀爲“篤”。今《燕燕》有“先君之思,以勗寡人”句,蓋即所謂“獨”。《葛覃》,上字原作“萭”,下字原從古從尋,原書沒有對出(“萭”是匣母月部字,“葛”是見母月部字,讀音相近;“覃”是定母侵部字,“尋”是邪母侵部字,讀音亦相近,郭店楚簡《成之聞之》簡34“簟席”的“簟”字就是從尋得聲)。“氏初”,疑指始初。“見其美,必欲反,一本夫葛之見歌也”,原書斷作“見其美必欲反一本,夫葛之見歌也”。“反”指反本溯源。“曷”,原作“害”,“動”原作“童”,今破讀。“……好,反納於禮”,疑指見女色之好,反納其好色之心於禮。“不求不可得”,是據文義補字。“窮”,原從工從又。“其四章則逾矣”,“逾”原作“俞”,原書讀爲“愉”。我懷疑,簡文“曰”字以下的缺文是講《綠衣》、《燕燕》(與上文不同,是放在《甘棠》之前講),而今《周南》、《召南》各篇皆作三章,《邶風》以下始有作四章或四章以上者(如這裏的《葛覃》、《關雎》、《樛木》、《漢廣》、《雀巢》、《甘棠》就都是三章,《綠衣》和《燕燕》,才是四章),它是指《綠衣》、《燕燕》比前面幾篇多出一章,故這裏讀爲“逾”。“以琴瑟之悅,凝好色之願;以鐘鼓之樂,□□□□□”,這四句應是從《關雎》化出。“凝”,原從心從矣,簡文多用爲“疑”。“願”,原從心從元,原書讀爲表示貪愛之義的“忨”字。“□及其人,敬愛其樹”,上面缺去的字可能是“思”、“慕”一類字眼。簡1415,原爲兩個編號,今拼爲一簡。“以召公之□也;□□□□者”,疑作“以‘召公之茇’也;‘勿翦勿伐’者”。“05 06”,皆從艸,前者左下殘,右下似是“氐”字;後者左下不清,右下從女,疑相當今本的“蔽芾”。“甚貴其人,必敬其位”,是指甚貴召公,所以也敬“召公所憩”(指召公休憩其下的甘棠)。“悅其人,必好其所爲”,是指好“召公所悅”。“惡其人者亦然”,是說惡其人,也會惡其呆過的地方,惡其所作所爲。下文是以《何斯》爲例。以上是以合簡1161012-152427爲一組。其中簡1415,原來是兩個編號,今拼爲一簡。



[1] 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竹書》(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

[2] 我很感谢推荐我到上海工作的王世民先生,也很感谢上海博物馆以重任相委,自问在能力和条件允许的范围里已尽了最大努力。《孫子》說“進不求名,退不避罪”,我以我能參加這一工作而自豪,也願爲我所承担的工作負責。

[3] 任何竹簡的整理,結構問題都很重要。因爲個別字認錯了,或者沒有認出來,比較容易彌補,但簡文的分類和排比,必須通盤考慮,一旦印刷,很難調整。因爲我們的書很貴,出版社不能反復印,讀者也不能反復買。

[4] 李零《參加“新出簡帛國際學術研討會”的幾點感想》。

[5] 屬於這兩部分的簡文,各有四簡見於《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124頁。

[6] 就目前的發現看,簡帛古書多以單篇流行,少數是合若干篇爲一卷,而且性質多屬雜抄,不同于向、歆整理的官藏典籍。它們一般都沒有書名,而只有篇名,甚至就連篇名也沒有,章題則絕少發現。

[7] 李零《參加“新出簡帛國際學術研討會”的幾點感想》。

[8] 《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125頁。

[9] 竹簡的發表形式,我個人的看法是,最好還是參照考古報告的編寫形式,儘量反映客觀情況,而較少攙雜主觀想象。所以,按形制(簡長和簡形)、字體分類,而不是按內容分類是十分必要的。這樣做的好處是,它不但便於研究簡文的實際分類和內部聯繫,而且也可以避免把內容不同但合抄在一起的東西身首異地分在不同的地方。

[10] 這是西方美學強調的重要概念,希臘文,本義排泄、淨化,引申爲用藝術手段發泄情緒,解除精神上的痛苦和緊張,因此是一種超越和昇華。我國文學也這類概念。如朱熹《詩集傳序》說“或有問予曰:《詩》何爲而作也。予應之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夫既有欲矣,則不能無思;既有思矣,則不能無言;既有言矣,則言之所不能盡,而發於咨嗟詠歎之餘者,必有自然之音響節族而不能已焉。此《詩》之所以作也。”他也談到《詩》的宣泄作用,正和簡文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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