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戚城东行不远，顶多也就半华里，就到了子路坟。子路坟前是一个古玩市场，我们到的时候，那里已经摆满了各种瓷器及工艺品。我们无心逛古玩市场，直奔那座歇山式绿瓦顶的子路坟大门。走近门前，发现大门紧锁，门的上方悬挂着“仲夫子祠”匾额，柱子上书有对联一副：“贤也名扬春秋仲夫子；壮哉威震华夏卫国公。”门前还有两通文物标志碑，一为市保，上书“子路坟”，立于1992年；一为省保，上书“子路墓”，立于2000年。我问在台阶上摆摊的人，怎么才能进到里面去，他们说不知道。我和丕羽转到祠堂的西侧，见有一位中年妇女走过来，丕羽上去问怎么能进子路坟。她说跟我来。我们跟她来到门前，她使劲拍门，并大声喊让开门。还真好使，不一会儿，一位老太太过来把门打开，那位中年妇女冲我们笑笑走了。
一进大门，就会看见一座四柱三间高大的牌楼，上有主檐，下有两边檐，上面写着“正大高明”4字。过了“正大高明”坊，便进入了第二进院落。在这进院落里，正北为享殿，左右各有一座碑亭，还有东西两庑。右侧碑亭内的碑文为明兵部尚书董汉儒所撰写《重修先贤仲子墓祠堂记》：
吾开有仲子墓，旧无祠宇，正德丁卯直指杨公创建之。喜靖万历间，吉吴两直指相继修葺。吉公又立贤裔名完者，俾主祠事。太昌元年冬，直指周公奉玺书按澶，展拜祠墓，时完之孙师孔迎谒陪祀，公以贤裔伍于编氓，非所以重蒸尝而馨灵哲也。下州核对其系，为给儒冠。复以祠宇颓废，捐金檄太守钱公、刺史董公，撤朽而鼎新之，不浃月告成。余方总师云中，刺史走请余言以丽诸石。余卫产也，知卫事少悉，谨按《一统志》，仲子墓有三，一在清丰县南三十里，一在长垣县北三里，一在开州北十里。《州志》则云：一在清丰县西南三十里赵让村，一在长垣县东关外，一在戚城东门外。《滑县志》亦有仲子墓。考孔悝之难，赵鞅纳蒯聩于戚，仲子入焉，结缨而死。则墓在戚城者无疑也。若夫长垣为古蒲邑，或邑人思慕而葬其衣冠。清丰、滑县皆以境壤相接，妄为傅会，不足据也。夫式闾表墓者，王政之所先也，修废举坠者，又良有司之所有事也。以彼先哲遗踪，名贤往迹，千百年后犹以爱而护之，使之流传奕祀，润色河山。况仲子为圣门高弟，生于斯，官于斯，没于斯，一抔之土，先贤之灵，爽实式凭焉。封植以培之，庙貌以奉之，俎豆以享之，使之历久常新。守土之责，亦禾风者所不可阙焉，而弗讲者也。则直指之举与太守、刺史之所为也，固宜。抑余窃有感焉：卫国都大河之滨，明君哲相，代不乏人。乃迄今时移世易，皆洇没于荒烟蔓草间，有欲访其遗迹而不可得者，所谓生时则荣，没则已焉，良可慨也。古墓在州境者，于君则康叔墓，载在《魏书·地形志》，今已无从考据。即孔悝墓亦载于志乘。余幼常登戚城，见其下隐约有小丘，里人云孔悝墓即此，然亦并无碑志。独仲子墓历两千余年，终巍然于古道之旁，佳城葱郁，茂荫松楸，而祠宇之宏敞，堂庑庖湢备具。今复得直指诸公修而葺之，修此封永固，轮奂常昭。后之人瞻拜祠墓，岁时骏奔其景遗风而生企慕者，又何如哉！是为记。
此碑为1993年所重立。这个碑记很有史料价值，它告诉我们仲子墓有三，而濮阳之墓为真墓。
左侧碑亭内之碑，为2000年所立《新修仲由墓祠记》，通过碑文得知，子路遭遇孔悝之难后，“卫人得其首而葬此”。早在北魏郦道元《水经注》中已有记载，“仲子祠依托墓冢而建，明清两代已具相当规模，文革时期墓祠多遭劫难”。从1991年冬天开始，濮阳市政府开始对子路墓祠进行整修。整修后子路墓祠格局为：“仲由墓祠为两进院落，自南而北，依次有山门、正大高明牌楼、厢房、碑亭、享殿等七十余楹、享殿内新树仲由塑像一尊、仲由生平浮雕画十幅、东厢房彩绘孔子居卫十年壁画二十四帧、卫国公坊、石像生、碑碣，建筑群体掩映在翠柏修竹间，高低错落，肃穆壮观”。在东厢门上挂着一块牌子，上书“孔子居卫十年壁画”，我对这个内容很感兴趣，便走过想仔细看看。可进屋一看里面根本没有所谓的孔子居卫十年壁画，倒像是一个绘画工作室。有意思的是在门口，看到一块介绍我们哈尔滨画家张士南的牌子，我问工作人员，他说曾在这搞过他的画展。我当时想给张士南打个电话，可一翻手机，里面没存他的电话。
享殿是一座歇山式绿瓦顶建筑，门上有“义气云天”牌匾一方，两侧柱上书有对联一副：“弹剑高歌桃李三千君尚勇；结缨赶难贤哲七二子为刚。”享殿大门紧锁，丕羽又走回大门旁找开门的那个老太太，她拿着钥匙给我们打开了享殿的大门。殿内塑有子路站像一尊，两侧一副黄缎对联，云：“忠心久铸结缨地；孝念长存负米乡。”周围墙壁上有关于子路生平事迹的壁画，其中《结缨遇难》一幅，内容就是发生在这里的故事。
子路墓在享殿之后，享殿两侧有门与之相通，但两道铁门也都锁着，我们只好再找看门人。这回来了一位40多岁的女性，她把门打开后就回去了。走到享殿后，我们看到了高高隆起的子路墓，墓前有一石坊，为四柱三间，上书“卫国公坊”，从坊中看过去，就是子路墓，墓前有石碑一通，上书“仲夫子之墓”，前有香炉和供案。两侧立有多通石碑，有的年代很久远。墓为圆形，上面长满了野草。子路遇难的时候，被剁成肉酱，但头还是完整的，这里埋葬着的，应该就是子路的头。
子路墓这一抔黄土，又把我们的思绪拉回到了两千年前发生在这里的那一场悲剧之中。
孔悝是卫出公倚重的人物，蒯聩认为，若想篡夺儿子辄的政权，只要控制了孔悝即可，而孔悝之母又是蒯聩的姐姐。所以蒯聩在姐姐的帮助下，控制了孔悝，强迫孔悝拥戴自己为国君。孔悝无奈之下，答应了蒯聩的要求。孔子从卫国回到鲁国后，他的弟子在卫国做官的，除了子路之外，还有高柴，字子羔。孔子听说卫国发生了内乱，就说：“柴也其来，由也死矣。”（《左传·哀公十五年》）足见孔子对他的弟子了解之深。
孔悝的家臣栾宁听说蒯聩劫持了孔悝这件事，赶紧派人把告诉了正在外地的子路，然后找来一个叫获的人驾车，带上卫出公，逃往鲁国。他们在逃亡的车上，一边跑一边饮酒吃烤肉，真够潇洒的。（《左传·哀公十五年》：“栾宁将饮酒，闻乱，使告季子（子路），召获驾乘车，行爵食炙，奉卫侯辄来奔。”）
子路得到消息，便急忙往回赶。他准备进城门的时候，碰到高柴从城里出来，告诉子路：“城门已经关上了。”子路说：“那我也要进去看个究竟。”高柴说：“已经来不及了，不要白白地去送死。”子路说：“我拿人家给的俸禄，就不应该临阵逃脱。”高柴看劝止不住，只好自己出了城，而子路却进了城。（《左传·哀公十五年》：“季子将入，遇子羔将出，曰：'门已闭矣。’季子曰：'吾姑至焉。’子羔曰：'弗及，不践其难。’季子曰：'食焉，不辟其难。’子羔遂出，子路入。”）
子路来到门前，孔悝的家臣公孙敢把门，对子路说：“不要进去了。”公孙敢已经知道孔悝与蒯聩达成了协议，子路进去救孔悝已经没有意义。公孙敢完全是一片好心，却遭到了伉直的子路一顿抢白：“你是公孙敢吧，我不像你，为了个人的利益而逃避主人的灾难；我不是你这样的人，既然拿了人家的俸禄，就应该冒死解救人家的灾难。”这时有使者从门内出来，子路趁机进了城，来到孔悝被蒯聩劫持的高台下，对蒯聩说：“太子你为什么一定要劫持孔悝呢？你就是杀了他，也一定会有后继者来继续反对你。”接着他又对别人说：“太子是贪生怕死的，如果放火烧台，烧到一半，他就会把孔悝给放了。”蒯聩听后很害怕，就派石乞、盂黶两个武士拿着长戈下台去攻击子路，子路的帽子带断了，子路说：“君子就是死了，也不能让帽子掉到地上。”正在子路系帽带的时候，被对方杀死。子路倒地而死，帽子还戴在头上。（《左传·哀公十五年》：“子路入，及门，公孙敢门焉，曰：'毋入为也。’季子曰：'是公孙也？求利焉而逃其难。由不然，利其禄，必救其患。’有使者出，乃入。曰：'大（太）子焉用孔悝？虽杀之，必或继之。’且曰：'太子无勇。若燔台，半，必舍孔叔。’大子闻之，惧，下石乞、盂黶敌子路，以戈击之，断缨。子路曰：'君子死，冠不免。’结缨而死。”）
子路遇难的消息传到曲阜，孔子得知这一消息后，一生都在宣讲礼的他，竟也顾不得礼了，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痛哭起来。有人来吊丧，孔子竟以丧主的身份“拜之”。这都应该是晚辈对长辈之丧所做的事情，而孔子则顾不得这些了，因为子路之死让他太伤心了，他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是啊，自从子路19岁入孔子门下，鞍前马后、风风雨雨44年，从未离开过孔子半步，他怎么能不伤心呢？孔子曾说：“自吾得由，恶言不闻于耳。”（《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孔子哭完之后，才想起来把使者叫进来，问子路是怎么死的，使者说：“被剁成肉酱了。”孔子立马让人把家里剩下的肉酱倒掉，从此再也不吃肉酱。（《礼记‧檀弓上》：“孔子哭子路于中庭。有人吊者，而夫子拜之。既哭，进使者而问故。使者曰：'醢之矣。’遂命覆醢。”）
子路死的很悲壮，不能不让人起敬。可我又觉得子路此举实在不值，子路用生命搭救的孔悝，在子路尸骨还未寒的时候，就拥立蒯聩为君，即卫庄公。其实就在子路往里冲的时候，孔悝与蒯聩已经达成了协议。（《史记·卫康叔世家》：“孔悝竟立太子蒯聩，是为庄公。”）最让人不解的是，在浴血奋战的战场上，子路竟然放下手中的武器去系帽带而献出生命，这让我隐约感觉到有些像跟风车战斗的唐·吉诃德。
2013年12月14日第一稿
2014年6月2日第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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