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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 · 评论】谭长征:飞蛾扑火,亦人亦鬼的叛逆——田小娥

    

一曲曲女子的挽歌(4)


文/谭长征


四、飞蛾扑火,亦人亦鬼的叛逆——田小娥


田小娥一出场就是一幅美丽的画。她有着黑缎般的长发,雪白的肩膀,秀溜的小脚,诱人的胸脯……这样年轻美好的女性却卖给了能当她爷爷的郭举人为妾。她的身体是郭举人用来发泄性欲和“泡枣”养生的,而且要在大太太监督下进行。她没有一丝尊严,但她有追求,渴望爱情,于是她勾引了健壮朴实的黑娃,两个人的结合既有性的吸引,又有情的相依。她对黑娃说:“兄弟,我明日或是后日死了,也不记惦啥啥儿了!”相比众多不敢追求自己真爱的女性,田小娥是大胆的,是果敢的,她宁愿为此承担后果而毫无怨言。这是田小娥反抗社会争取自由的第一回合


老夫少妾的尴尬无奈,大房女人的变态侮辱,这样猪狗不如的日子,怎能不让小娥心生怨恨。可她敢怒不敢言,只能期待着遇到自己心爱的男人,一起逃出这宿命的牢笼。可黑娃毕竟还小,对以后的事情没想过,因此他们错过了逃跑的时机。很快他们的偷情被郭举人发现,小娥被一纸休书撵回娘家。她的父亲田秀才一肚子封建礼教的墨水,宁可把女儿卖给六十来岁的老举人,也容不下两个年轻人之间的情投意合。女儿被休后,他竟然因为名声被败坏而气得病倒在床,巴不得将女儿像铲一泡狗屎一样扫地出门。当善良的黑娃找到小娥,并隐瞒真相向田家提亲的时候,田秀才不仅不要彩礼,免了媒妁之言,还倒贴了两摞银元,“只是有一条戒律,再不许女儿上门。”可怜的小娥在父亲眼里不过是推出门的贱人,泼出去的脏水罢了,直到她死,也没有娘家人再来过问。在那样的社会环境中,在无形的封建枷锁下,小娥的命运走到哪里都无法美好起来。好在两颗年轻而相互倾慕的心走到了一起,纵使以后的日子再苦再难,又有什么呢?这是田小娥反抗社会争取自由的第二回合。


他们相依为命回到了白鹿村,等待他们的依旧是不容。不仅无法进入祠堂,鹿三还劝黑娃把那个“烂货女人”丢开不管,白嘉轩还答应给他再找媳妇。黑娃实诚,他不是无情无义之人,不忍心撇下小娥不管,随后就在破窑里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黑娃出去熬活挣钱,再苦再累也是自食其力;小娥在家养鸡种菜,辛苦贫贱也有小家欢乐。幸福的小两口在破窑里烧火做饭,被烟呛得眼泪直流,却哭着搂抱在一起,小娥说“我不嫌瞎也不嫌烂,只要有你……我吃糠咽菜都情愿。”说明小娥是愿意过日子的女人。“人之初,性本善。”如果不是后来的变故和形势所逼,她一定是一个幸福的小女人,也或许会添上一儿半女,美好的生活是完全可以期待的。他们为自己的日月早出晚归,用自己的双手营造温暖的小窝。他们平庸也罢,贫穷也罢,贫穷有贫穷的欢乐,高贵有高贵的烦恼。入不了祠堂也罢,入了祠堂又如何?祠堂是死的,人是活的,不宽容、少仁爱的祠堂,不过是一座冠冕堂皇的封建牌坊,哪有生机盎然的破窑富有诗情画意?这是第三回合。


历史总有它的风云变幻,往往是人们无法左右的。在轰轰烈烈的闹农协运动中,黑娃和小娥被兆鹏发动起来了,在原上刮起了一场“风搅雪”。他们终于有了争取自己地位的机会,他们开始觉醒,开始公然反抗,带领着一帮没有地位被人歧视的底层群众,砸毁了象征着封建礼教堡垒的祠堂,铡死了糟蹋妇女的老和尚及为害一方的碗客。这是第四回合。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可惜她的反抗短暂而不彻底,终究像阵风一样随着形势的骤变而烟消云散了。国共已经分裂,农协被迫解散,黑娃准备逃走,她哭着说:“你走了我咋办?你走哪儿我跟到哪儿,你不带我我就跳井……”她知道没有了黑娃的庇护,她的世界就必然危机四伏。可是黑娃一去不回,被通缉后更不敢露面。为了救黑娃,幼稚的小娥被虚伪的鹿子霖胁迫着,一步步走向堕落。她委身于鹿子霖本来是为了反抗,是为了生活下去,等待自己男人的归来。她认为自己一个孤独的弱女子在男权社会中,可以用来对付宗法社会的唯一工具,就是自己的身体,于是她用“性”来进行自己的外交,为自己争取生存空间。可是在鹿子霖的编剧和导演下,她却成了道具,甘愿被糟蹋,情愿被利用,结果被惩罚,还让狗蛋成了屈死鬼,又把白孝文拉下了水,也间接导致了孝文媳妇的死亡,犯下了道德的原罪。这是第五回合。


孝文被惩罚以后,她开始意识到“他确实是个干不了坏事的好人”,觉得自己“真正地害了一回人”。反思过后她对阴险的鹿子霖实施了自己的报复,先是给他尿了一脸,继而对他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面目进行了一番排比式的无情揭露和辛辣讽刺,可谓是酣畅淋漓。这是第六回合。


可是,飞蛾扑火终究会葬身火海,一个不听指挥的田小娥对鹿子霖已经没有多大价值;没有了鹿子霖背后的支撑,田小娥和白孝文这团火也烧到了尽头。她想通了,她破罐子破摔了,她把自己彻彻底底放在了世俗的对立面,拉着白孝文一起肆意快活,一起吞云吐雾,共同滑向深渊,加速了她堕落的步伐,也加速了她的死亡。这是第七回合。


田小娥在快要饿死的边缘,被阿公鹿三杀死,直到臭气散发到村子里才被发现,可见社会人心是多么冷漠。鹿子霖告诉白孝文“东头窑里那个货”死了,白孝文连滚带爬地钻进了倒塌的破窑寻找她的骨殖。他说:“我一定要把凶手杀了,割下他的脑瓜来祭你!亲亲……”不能说此情此景不阴森不恐怖。白孝文的痛楚不是装出来的,可是当他在县里有吃有喝将养身体的时候,何曾想到过给田小娥送回一个馍馍?可怜的田小娥,到死也不能得到世俗社会的原谅,活着被称作官碾子,死了被认为除了一害。这才是真正阴森恐怖的!在那个不容人的牌坊社会,人们为了不被人吃掉,只有合起伙来吃人,小娥就是被封建礼教会餐的“狂人”。白孝文这个曾经的浪荡子弟,后来也意识到“谁走不出这原谁一辈子都没出息。”于是他挤出一串眼泪后,再也没有回头瞥过破窑一眼。白鹿原上最叛逆、最放荡的一个女人就这样终于死掉了。


黑娃也来给小娥送粮食,可惜他的小娥已经不在人世了。其实从黑娃逃走的那天起,田小娥的命运就已经注定是悲剧性的。在那个人言可畏的“仁义村”里,在那个男人环肆的伏击圈中,一个弱女子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为了救黑娃,她被鹿子霖利用,继而越滑越深,走向深渊。时间过去了一年又一年,黑娃把小娥忘记得差不多了,只有打家劫舍归来,才记得顺道给她送一袋粮食,岂不知他最爱的女人早已成了破窑里的森森白骨,无人问津的野鬼孤魂!


当黑娃追查凶手的时候,他老子鹿三站出来承认人是他杀的,并说:“她害的人太多了,不能叫她再去害人了。”人们都把小娥当做害人的人,岂不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白嘉轩就埋怨鹿三不该杀小娥,他说:“她害谁不害谁,得看谁本人咋样,打铁需得自身硬;凡是被她害了的都是自身不硬气的人。”这话在理,小娥不对,孝文就没错?一个巴掌拍不响咯!孝文堕落了,不是孝文的错,是小娥的错;不去戳死孝文,却偏偏戳死了小娥;只要有你这个女人在,就只能是你的责任。对小娥的惨死,整个白鹿村没有同情和怜悯,有的只是无情的诅咒和无边的唾骂。试问,如果没有人们的冷漠、歧视和孤立,哪有小娥报复性的堕落?


化作鬼魂后,田小娥继续反抗并开始控诉。当瘟疫席卷白鹿原的时候,先是鹿惠氏染病,临死前被小娥附体;再是吴仙草染病,梦里面看到了小娥;最后是鹿三间歇性发作的鬼魂附体后的一番诉说:


“我到白鹿村惹了谁了?我没偷掏旁人一朵棉花,没偷扯旁人一把麦秸柴禾,我没骂过一个长辈人,也没揉戳过一个娃娃,白鹿村为啥容不得我住下?我不好,我不干净,说到底我是个婊子。可黑娃不嫌弃我,我跟黑娃过日子。村子里住不成,我跟黑娃搬到村外烂窑里住。族长不准俺进祠堂,俺也就不敢去了,咋么着还不容让俺呢?大呀,俺进你屋你不让,俺出你屋没拿一把米也没分一把蒿子棒捧儿,你咋么着还要拿梭镖刃子捅俺一刀?大呀,你好狠心……”


这一番话语,喊出了小娥的冤情,道出了事情的真相,把堂堂“仁义村”的所谓仁义道德抨击得碎了一地。作者将凶死者的冤屈,借行凶者之口说出,何尝不是鹿三自己的坦白呢?作者写这一段恐怖的故事,我想其用意在于让人们在惊悚、悲惨的离奇怪诞中,不只看到瘟疫的可怕,体恤黎民的苦难,还应该想到小娥的冤屈,体会鹿三的心结,明白作者的用心;然后在鹿三的疯张古怪、颠三倒四的表现中陷入沉思吧!即便是偶尔笑出声来,恐怕也是“含泪的笑”吧。要知道,杀死小娥的肉体容易,消灭小娥的灵魂难。可怜的鹿三杀死了可怜的小娥,可怜的小娥缠上了可怜的鹿三……如果说旱灾瘟疫是大自然的疯张反常,那么鬼魂附体就是人类自己的疯张反常吧。正因为鹿三的善良,才会有当初的冲动,才会有事后的不安,才会有今日的崩溃。想想,为什么大自然的邪气肆虐的时候,人性的妖风也呼呼刮起来了呢?作者难道不是借自然的瘟疫,写人心的瘟疫吗?


人世不容,化作鬼魂来控诉。这是田小娥反抗社会争取自由的第八回合。


当瘟疫的魔爪抓走了一批批生灵的时候,白鹿原上幸存的人们,也终于在生存危机面前放下了架子,抛弃了尊严,暂停了道德审判,在他们唾弃的婊子的烂窑前燃香点蜡顶礼膜拜起来,还要修庙乞求婊子给予他们平安……真是可笑的自掌嘴巴,人们何以由集体审判官、集体刽子手变成了集体膜拜者?岂不荒唐?所谓的封建礼教在这里现了原形,乱了阵脚,自掘了坟墓,像那座破窑一样也轰然倒塌了。


六棱镇妖塔修建封底的时候,无数的蝴蝶在蒿草中飞舞,这是田小娥最后的反抗,也是最后一个回合。可惜这些飞蛾也被捉住压入塔底,然后“十只青石碌碡团成一堆压在上面,取‘永世不得翻身 ’的意思。”这是社会的瘟疫,人性的霍乱,与死者何染?与小娥何干?人们总是不去反思自己,而是习惯性嫁祸他人,真是人类的悲哀。多年以后,黑娃学好为人回到村里,带着贤惠美丽的媳妇高玉凤拜了祠堂后,并没有如村人期望的那样望一眼那个曾经温暖而又风雨飘摇的小窝。传统礼教再一次证明了它的厉害。黑娃学好我们高兴,可是谁为死去的女人鸣冤叫屈呢?可叹田小娥,只能被当作红颜祸水,随着岁月被所有人彻彻底底地遗忘了。


宋雅在评论中总结道:“田小娥就是对这种男权统治反抗的悲剧代表。在传统与新型观念交替的时代,敢于挑战传统道德和价值观念,挑战男性的主导地位的人,没有好的结局。她有自己的追求,但是,她没有自己的时代。”


是的,她是反叛的典型,也是从历史走来的悲剧典型。为什么这么说呢?陈忠实先生在创作手记《寻找自己的句子》一书中,写到了自己打算写《白鹿原》的时候查阅资料时的一些感悟,其中关于《蓝田县志》的内容和创作灵感的交代值得我们深思。作者写道:


一部二十多卷的县志,竟然有四五个卷本,用来记录本县有文字记载以来的贞妇烈女的事迹或名字……我的心里似乎颤抖了一下,这些女人用她们活泼的生命,坚守着道德规章里专门给她们设置的“志”和“节”的条律,曾经经历过怎样漫长的残酷的煎熬,才换取了在县志上几厘米长的位置,可悲的是任谁恐怕都难得有读完那几本枯燥姓氏的耐心。……我在密密麻麻的姓氏的阅读过程里头晕眼花,竟然产生了一种完全相背乃至歹毒的意念……我随之想到我在民间听到的不少荡妇淫女的故事和笑话,虽然上不了县志,却以民间传播的形式跟县志上列排的榜样对抗着……这个后来被我取名田小娥的人物,竟然是这样完全始料不及地萌生了。


是的,对抗,田小娥就是这样一个来自民间真实的,综合了女性悲剧的,跟历史正统对抗的,极其复杂的封建礼教叛逆者形象。她的一生是坎坷短暂的一生,她的反抗是一个人对无数人的反抗,是个体有意识和集体无意识的对抗,是一个开始觉醒者对“存天理,灭人欲”的封建礼教的挑战。可是这样的反抗毕竟是孤单而渺小,自私而盲目,妥协而矛盾的,因此结局是显而易见的。她的死是悲惨的,但没有人为她悲悯,为她悲伤,就连黑娃和白孝文到最后甚至连那座六棱镇妖塔看也不看一眼,就扑入了封建礼教的怀抱,可见那个时代的旧势力是多么的来势汹汹。


田小娥是一位开始觉醒,敢爱敢恨,敢于挑战,强烈反抗的女性,同时也是一位无奈挣扎,极其矛盾,缺乏理性,又被集体谋杀的封建礼教的牺牲品。田小娥的死,是男权社会对女性自由的剿杀,是封建礼教对胆敢反抗者的活埋。不过,她的反抗毕竟是有积极意义的,她的惨死让封建堡垒产生了裂痕,让无意识的人们渐渐走向觉醒。


以上图片均来自网络, 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我们!
编审:   小蚂蚁  



作者简介

谭长征:1970年12月生于陕西省西安市蓝田县焦岱镇谭家寨村。通信工程师,陕西省蓝田县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赋学会会员,陕西诗词学会会员,中国诗赋网散文栏目副主编。至今创作诗词700余首,辞赋三篇《蓝田赋》《商君赋》《鲍旗寨赋》。创作短篇小说《融雪》等,合作创作长篇小说《望月怀远》。作品发表在《中华辞赋》《中国诗赋》《陕西诗词》《文萃》《蓝田文学》《镐京文化》《西部诗刊》《流年》等书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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