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的分野

作者：青囊客

中国传统文人之才艺，多以“琴棋书画”称绝。按着现在的时髦说法，这四样就是中国传统文化背景下的美学修养与艺术内涵了。到了今天，这四样中，琴、书、画三件都已成为“专业”，一般人等闲摸不着门径。唯独“棋”这一样，还可以在街头巷口，看几位白发“渔樵”们“闲敲”几下。没有被“非大众化”（不过作为娱乐的工具，也日益被电子游戏所取代，尽管网络上还留有其一席之地）。

围棋与象棋（中国象棋）乃是“琴棋书画”中“棋”之正宗。其布局与弈法凸显了中国传统社会的构成法则与道德规范。难怪古代之社会中坚——士大夫一定要学棋，学会了棋，也就学会了做人的道理与规矩。而且中国人之所谓“举足轻重”，往往就是以棋喻人，把自己，也把别人当作“世事”这块“大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无论黑白，也无论你是将仕相，还是车马炮，一概都是一颗棋子。

同样都是棋子，在围棋与象棋中，意义却不尽相同。围棋的每颗子在没有放到棋盘上前，分量都是相等的，据说是体现人生而平等之理念，但如果一旦落子，他们在棋盘上就会因所占据的位置而体现出轻重缓急的意义。如同这个社会中的各色人等，因为其对金钱、权力的相对关系，显露出不同的社会价值。象棋中的棋子则完全不同，还没有摆上棋盘，就因为上面刻着的“字”决定了其价值的高低。据说那是等级社会留下的烙印。帅永远是帅，哪怕啥事也干不了，卒也永远是卒，即便你过了河一往无前，依然逃不过“丢卒保车”的厄运，所谓“小卒子过河赛过车马炮”一说纯粹是骗人的瞎话，远不是国际象棋中“兵”一冲到底线即能升“后”。也就一个“中国梦”而已。所以中国象棋的每一颗子的“命运”就如“富二代”一样在娘胎里已经注定，基本没有什么依靠自己努力而形成上升空间之可能。这样的安排，也就酿成了弈棋之中频繁发生的“丢卒保车”、“丢车保帅”的一出出“悲剧”。

    同样是下棋，围棋与象棋的追求与取胜之道也迥异。围棋以争取最大生存空间为目标，要求众志成城，舍一隅而顾全盘，所以，弈者须一子在手，全局在胸，未出茅庐，已知天下几分。自己活也让对手活，只要我活得比你好（哪怕只多半个子）即为胜者。象棋则不然，必以擒获对方将帅为目的，于是弈者须大打出手，你死我活，直搞到孤家寡人，下不了台，才“一片降幡百尺杆”（《咏史》作者:李商隐。用刘禹锡“一片降幡出石头”的典故,作为六朝先后覆亡的总象征。降旗是“百尺竿”挑得高高的，更见投降之耻辱。）地举手认输。虽说两败俱伤时，也可和棋，但没有一个弈者会以此作为追求的目标。必欲置对手于死地方为快事。

    如此矛盾的两种文化理念却同样出现在中华传统的美学修养之内，着实不能让人理解，所以一般下围棋的很难理解下象棋的，反之亦然。可见即便是同一文化范畴之下，人们对这个文化的理解，依然还要分成三六九等的。从今天的这两种“棋”的受众而言，围棋有点“阳春白雪”，象棋更多“下里巴人”。这大概也可反映数千年中，不同人群对中国文化的理解本就不同。所以如同是选择下围棋还是下象棋一样。今天，我们所倡导的对中华文化的传承，能够有个共同的基点吗？怕也不易。至少“君子”与“小人”就很难有共同理解吧？

青囊客评曰：这两种棋，虽属同一文明。但文化层次的分野十分清晰。且这种分野之差距，可能并不比不同文明间的差距更小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