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丨杨卫生 陈敏艳 景德镇市第二人民医院消化科
来源丨医学界消化肝病频道
晚秋的季节，可谓是多事之秋，外面凉风习习，病房里却忙的热火朝天，丝毫没有感觉到秋末的凉意。刚刚处理完几个消化道出血的病人，坐下来正写着病历，突然走廊上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出于职业的习惯，我飞一般的跑出了医生办公室，只见一位白大褂和几位家属推着一辆抢救推车，浩浩荡荡地向我赶来，而推车上躺着一位年轻的女孩，表情迷茫，诉恶心，口腔及咽喉部烧灼样不适，手上已经建立了静脉通道。
“快！敌草快，喝了半瓶敌草快！”还没有等我询问，一位年轻的家属急促地说道，那凝重的语气流露出对病情的担忧。
咦！这不是刚刚出院的那个病人吗？几天前，因家庭纠纷，一气之下喝了几口草甘膦想吓唬一下家人，幸亏摄入量少，救治及时，到我科住院治疗后，病情好转出院。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原来患者出院后，又是无休的争吵，结果占了下风，感觉颜面尽失，冲动之下，拿起一瓶敌草快不假思索地喝了下去，约莫喝了半瓶（约100 ml），居然一点都没有吐出来，可见冲动之下的行为是多么的鲁莽愚蠢！半小时之后，患者送到了当地卫生院予洗胃导泻治疗。
“洗胃时用了近10000 ml的水，刚开始洗出来的颜色是绿色的！”当地卫生院的医师补充说道。什么，绿色？我的心凉了半截，头脑里瞬间闪现了三个沉重字：百草枯——农药中的王者！
想当初，中国百草枯之父李德军教授研发百草枯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按照国家标准，强制规范加了三道防线，第一道防线就是把它染成难看的墨绿色，警示人们这不是喝的东西。还有就是加了闻起来很恶心的臭味剂和防止人误服的催吐剂。但如此这般，仍防不住自杀者的众口悠悠。
此时一边予对症治疗，一边明确农药信息，精准医疗很重要啊。几分钟之后，家属传来了照片：残余农药呈棕红色，瓶子上赫然写着“20%的敌草快”，但我仍怀疑这敌草快可能就是伪装的百草枯。根据国家相关规定，自2016年7月1日起，百草枯水剂禁止在国内销售和使用，但市场上仍有不少的百草枯玩变脸，伪装成“敌草快”重出江湖。
话说这敌草快和百草枯犹如孪生兄弟，它们都属于季胺盐类化合物，都是联吡啶类触杀灭生性除草剂，被摄入后对生物体的氧化还原活性影响很大，对肺、肾、心、肝等器官都有损害。两者中毒的临床表现没有差别，治疗原则亦相同。
话不多说，通知病危，能用到的全上：血液灌流，导泻吸附促进毒物排泄、大剂量激素冲击治疗、预防应激性溃疡及感染、保护口腔及消化道粘膜、抗氧化、清除氧自由基、改善微循环等等。完善血常规、血生化、血气分析、血尿毒物鉴定、胸片等检查。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相关检查结果相继而出。约半小时后，肺部X线虽未见异常，但血常规：白细胞:11.03*10^9/L、中性细胞比率:84.41%；血气分析：酸碱度:7.49、二氧化碳分压:22 mmHg、氧分压:129 mmHg、血氧饱和度:99%。约1小时后，血生化：白蛋白:55.3 g/L、钾:3.05 mmol/L、肌酐:239 umol/L。
此时，血尿毒物鉴定报告：百草枯强阳性！可不是什么敌草快，百草枯中毒可没有解药，一口的量即达到致死量！这也证实了之前的推测，想到约100 ml的摄入量，我们的心跌到了谷底，而之后的定量检测结果更让我们吃惊。
患者血液、尿液百草枯检测报告单
根据2014年《百草枯中毒诊断与治疗“泰山共识”》所述：血液百草枯浓度精确定量超过0.5 mg/L提示病情严重，血液百草枯浓度精确定量超过1.0 mg/L提示预后不良。而该患者血液百草枯浓度高达11.5 mg/L，尿液百草枯浓度高达96 mg/L，提示病情危重，预后极差。
剧毒物品往往让人闻之色变，譬如氰化钾，VX神经毒剂等，它们能在极短时间内，引起人体局部或全身中毒而死亡，但痛苦的时间很短暂。而百草枯则相反，自杀者刚喝完百草枯后，除了恶心，口腔及食管烧灼感外，其它与常人无异。但慢慢的就不行了，口腔黏膜开始溃烂，肝肾功能开始受损，同时出现喘气费力，接着呼吸困难，最后完全没法呼吸了，只能在悔恨与绝望之中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活活憋死。为此，曾有人非常形象地说道：喝百草枯就是加长版的活埋，它不会让人马上死去！
接下来，你可以想象将会发生什么！
慢慢的，患者开始有异样感觉了，约16小时后，口腔及舌头黏膜出现糜烂溃疡，感吞咽疼痛，出现胸闷、心悸、呼吸费力、少尿。
复查血气分析：酸碱度:7.33、二氧化碳分压:14 mmHg、氧分压:100 mmHg、碳酸氢根离子浓度:7.4 mmol/L、全血剩余碱:-16.30 mmol/L、血氧饱和度:92%。血常规：白细胞:27.12*10^9/L、中性细胞比率:97.1%。
约18小时后，复查血生化：总胆红素:33.1 umol/L、谷丙转氨酶:830 IU/L、谷草转氨酶:490 IU/L、二氧化碳结合率:11.1 mmol/L、肌酐:359 umol/L、肌酸激酶:5130 IU/L、乳酸脱氢酶:1700 IU/L。患者已经出现了多器官功能不全综合征(MODS)，预后极差。
患者入院约18小时后血生化报告单
百草枯经胃肠道吸收较快，数小时内可迅速分布到全身各器官组织。
骨髓虽非靶器官，但中毒早期可出现白细胞或中性粒细胞增高。
肾脏是中毒开始浓度最高的器官，肾功损害常早于肺损害，中毒数小时后即可血肌酐和尿素氮升高，严重者出现急性肾衰竭。
肺是中毒损伤的主要靶器官，随着肺组织主动摄取和富集，约15 h后肺中百草枯浓度达峰值，其浓度为血浆浓度的10～90倍，可见肺损伤最为突出也最为严重，中毒严重者，可在1～3天内因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ARDS）而死亡。
富含血液的肌肉组织中百草枯浓度也较高，血肌酸激酶可显著升高。
当冲动的云烟消散之后，当体会到不能呼吸的痛苦之时，患者开始后悔了，“医生，快救救我！”此时此刻，求生的欲望是何等的强烈！尽管我们竭尽全力，但仍阻挡不住病情进展的步伐。
患者胸闷、心悸，呼吸困难进行性加重，血压偏低，无尿。入院30多个小时之后，患者出现烦躁不安，呼吸急促，血压下降，血氧饱和度下降。此时此刻，我们内心十分明白，年轻的生命即将形成定格。
秋风瑟瑟，秋雨弥漫着漫漫长夜，落叶沙沙似乎在吟唱着生命最后的挽歌，救护车的警笛声划破漆黑的天际，消失在茫茫的夜空中，也许患者即将要走向一个没有痛苦、没有悔恨的世界！第二天，这个也许就变成了现实！
我们一次次呼吁珍爱生命，远离毒药，可一幕幕悲剧在现实生活中仍不断重演。面子诚可贵，健康价更高，若为生命故，什么都可抛！都说农药中的王者无药可解，但请牢记：远离百草枯，别喝百草枯——这也许就是目前王者农药中毒最安全有效的解毒方法！
如果有一天，有这样一种药物，它既能被肺组织和肾脏主动摄取蓄积，又能特异性地与百草枯的联吡啶阳离子起反应，那么百草枯中毒的救治也许就不是什么医学难题了。
参考文献
1. 中国百草枯之父:它没有解药,但我没想到会有人主动喝.经济观察报,2016.
2. 刘学,任晓东,张宏军.灭生性除草剂敌草快与百草枯杀草活性比较[J].农药科学与管理,2006,(09):27-30.
3. 杨卫生,周岑.救活了一位百草枯中毒的患者.医学界消化肝病频道,2017.
4. 清泉.喝百草枯自杀不完全指南.医学界,2017.
5. 百草枯中毒诊断与治疗'泰山共识'专家组,菅向东.百草枯中毒诊断与治疗“泰山共识”(2014)[J].中国工业医学杂志,2014,(02):117-119.
6. 林果为,王吉耀,葛均波.实用内科学[M].第15版.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7:736-737.
7. 中国医师协会急诊医师分会.急性百草枯中毒诊治专家共识(2013)[J].中国急救医学,2013,33(6):484-4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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