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告别
考完了试，大家瞬间卸下了六年的重担，抱着一摞摞课本，背着书包跑到操场上放飞自我。大家迎着阳光，拉开书包的拉链，眉开眼笑地把手上的书全部都抛到天上去，几个男生都激动得抱在一起，跳着，欢呼着，不顾一切地在绿茵场上一会儿追逐一会儿打滚，不知道的以为是一群高考考完的学生，激动成了这个疯样子。
接着也是纯玩了两三天，我自己闲着没事，跑到了学校的公开篮球场那边练球，一练就是一整个下午。一年里，我从来没有打过这么酣畅淋漓的球。第二天，孙豪俊约我、徐迪和钱才三个好朋友到他家打游戏。他寒假买的那三盘游戏卡难度通天，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打通关的，所以游戏卡一直被孙豪俊精心保管着，一个学期没碰，现在终于可以拿出来见天日了。四个高个子围坐在一台电视机前，每个人手上拿了崭新的游戏机，一边疯狂摁按钮，一边四个人低声传话：“快去快去！你打那边！”“徐迪，怎么犯愣了！跟陆天琪处多了？”“自摸，带右翼杀出去！”……打得反正是热火朝天，我们四个人齐心协力，居然把整个游戏都通关了，创造了新纪录。后一天，老师在全班班级群里通报，让我们跑到一家新开的中餐馆——王朝饭店聚餐，这也应该是我们班同学最后的聚餐了吧。全班无一例外地到了，方老师正坐在主位，一群同学簇拥在一起，拿着爸妈的手机加微信加QQ，几个同学还专门带了一张点名册来，让每个对应学号的同学把联系方式记在上面。老师特意带了一个相机，帮我们拍纪念照和视频。当然也在这个最后的一次聚餐，一次机会，好几个同学给异性朋友塞了一封封信，信封封得严严实实，一看就是机密文件。一打开一看，啊！瞬间，脸红到脖子根。
情书！
收到的人可多了，比如徐迪收到了陆天琪送的一张，上面画满了爱心（毕竟是发小）；樊尘收到了一个高个子女性——杨睿的，这让我有点惊讶，传说中的“最萌身高差”专门可以用在这地方；最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我也收到了，像我这种敏感者一下子就面红耳赤——是陈一含塞到我口袋里的，她是陈瑞的至交好友。我溜到厕所里去悄悄地看，内容自然不便透露，反正都是各种各样肉麻的话，看得我耳朵发痒。唉，好好一个聚会，简直都要变成相亲大会了，只剩下老师还被蒙在鼓里呢。
同学录没有写完的，抓紧了这个时间，忙碌着在桌子与桌子之间转着，看到一个同学就硬递过去一张什么档案，让人推辞也推辞不得，只好花时间写。到处找人让他们来填空。像我就不需要，很早就填完了，一本漂漂亮亮的成长纪念册就放在书橱里，老师也签过名了（我提前求老师签了一个）。
第二天，学校举办的毕业典礼。
一大早，我们就到了学校，惊奇地发现——教室的黑板上都画满了画，中间有几个很大的美术字，笔锋流畅，位置合适，一看就知道是专业人士（的确是专业人士。这一黑板的画可是方老师通关系叫我们学校最牛的一位美术老师挤出时间来画的）画出来的——“毕业了，同学们，再见！”方老师正站在讲台上。那今天难得穿了一件漂亮的风衣和长裙，一身子的仪式感，还把她那高度的眼镜摘下来了，看起来比原来美多了。她眼里噙着泪，从包里掏出一台相机，与我们班的每个同学合影，还专门跑到了楼下的那个大花坛去，给我们班照了张合照。大家忙忙碌碌，把我们班所有的照片都拍完，已经九点钟了。广播里说，请学校所有的六年级班全都到体育馆去，来参加全校性的毕业典礼。
体育馆中拥挤了八个班，按照班级顺序排列着，我们正好占据了中间位置。体育馆内正前方搭了一个很大的台子，铺着红毯，后面的大荧幕上闪烁着各种各样的图像和照片，老师还有心地把一堆各个班本无关联的照片串成了一个微视频，就像纪录片一样。在银幕上放出来时，下面一片好评。
大家叽叽喳喳，在窃窃私语中看完了视频。接着就是校长的讲话了。这下子台下的一群人就闭口不言了，这个时候保持一定的尊重是必须的。老校长戴着眼镜，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花白的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可今天，他步履有些犹豫，脸上的皱纹增多了，在白色的阳光下，头发也比原来白了些，像是一下子苍老了不少。他两手紧紧攥着话筒，先是沉默了片刻，直到台下经久不息的掌声结束，他才清清嗓子，慷慨激昂地即兴发挥出一篇完美的演讲辞，堪比我们今年学的毛主席的《为人民服务》了。虽然失掉了往常他演讲时的风趣和幽默，可是这一次显然是融入了感情，比原来真诚了不少。我们下面所有的学生连带老师，都轻轻地揩着眼泪，感触良深。这既是我们在这里毕业的年份，又是校长在这个学校工作的最后一年，说是校长对我们说再见，而事实不仅如此，这也是校长最后一次对这个学校说再见。他说到最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包纸巾来，擦去流出眼镜镜片之外的泪水。阳光从敞开的天窗里射入体育馆，照在他的玻璃镜片上，整个玻璃镜片表面像镀上了一层银，我们看不透眼睛底下的老校长的表情。“一定在哭吧！”我望着讲台上泣不成声的校长，心中猜测。
接着又是几个学校高层的演讲，整个体育馆里的人似乎一直在掉眼泪，连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些男生也动了感情，捂着脸哭。对我们这群毕业班的同学来说，这也是我们最后一年的最后的回忆；对老师来说，这也算是又要跟50几个学生分离的依依不舍吧。
太阳在空中很快地移动着，很快到了中午，我们一蜂拥跑去学校食堂吃饭。今天的菜肴格外丰盛，饭是炒饭，又有牛肉，又有炸鸡，汤也是鱼汤。这可让我们一群吃货饱了口福，加上食堂的供应源源不断，怎么吃都行。几个人挤在一桌上，风卷残云地大口大口嚼，没哪个人慢条斯理地细嚼慢咽，鱼汤里的一片鱼肉进了嘴，用不着几秒钟就能吐出来一根根鱼刺。大家都是吃圆了肚子才回去的。可是这一次，大家难得懂得分享，好多东西都互相交换。
下午是表演，与原来的那些什么开学典礼上的小儿科差不多，说真的没什么好看的。可是这一次毕竟是最后一次典礼，所有的节目都进行了一次升级，加上了伤感的情绪，而且基本都是我们六年级的那一群人上去表演的，连表演者自己都有一种不舍的感情，表演出来的当然也是如此了。无论是表演技术还是表演情绪，比原来都精进了不少，看着还是很有意思的。班上我们去的几个唱歌的，当然还做了一个小话剧，在台上也算出彩。最后的合唱，本来是只有几十个人在台上参加的，唱的是我们学校的校歌。可开始是只有那几十个人在唱歌，只有话筒里那几十个人的声音。可是到了中间部分，台上已经有人开始哽咽了，我们底下的某一群同学受到了感染，跟着台上的同学一起唱了起来。这嗓子一出，简直如同什么天大的喜讯一样，传得特别快。首先备受鼓舞的是那群人身边的同学，都撑着地面站起身，一起唱，就这样，唱着唱着，就变成了500多人的歌声，所有的同学都开始唱歌了，连站在我们所有的同学方阵后面的一群老师和校长也背着手，热泪盈眶地跟着一起唱的。唱完了一遍，下面的同学还不停下来，即使没有伴奏，也自发性地又唱了一遍，不约而同。简直是校际的一次天衣无缝的无伴奏合唱。
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到了傍晚，放学铃如同鞭子一样抽着我们，逼着我们一群同学就此各奔东西。我们本以为这就要真的做分离了，原来也幻想过50多个同学分离的场景，那个时候就已经很悲伤了，可是一直在抑制，但真的体会到了这个情景，真的到了这个地步，还是让人感到心痛极了，有一种不可割舍、放不下的感觉。都互相说了再见，是哭着把书包整理好的。
可这时，老师突然背着挎包，风风火火跑进教室，本以为我们是放学放晚了，结果老师把挎包往凳子上一放，一脸的轻松，像是我们还要在这呆着似的。接着，方老师扶了扶差点要掉下来的眼睛，激动地告诉我们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
“同学们，今天我们不回家，就在学校住一晚！晚饭也在学校吃哦。”
大家听得已经愣住了，震惊到不敢相信，樊尘居然一边瞪着眼睛，一边嘟囔了一句：“Unbelievable！（不敢相信！）”大约是反应了十几秒，大家才终于清醒过来，瞬间，教室里像炸了锅。许多同学不顾老师眼神，直接下位置拥抱在一起，蹦着跳着，没想到分离之前还有这件事啊，真的是出乎意料。听同学说，以前可只有在三年级十岁成长仪式上会才能遇得到这种团体就寝的事情。老师告诉我们，这次学校帮我们所有六年级的同学准备了一张被子和睡袋，当然还有足够多的帐篷，直接让我们在学校走廊和教室里做一个小型的室内露营。
既然如此，大家就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忙开了。首先，要有足够的空地搭帐篷，于是我们把整整56套桌椅都一律往窗边移，硬是空出了教室的一半来搭帐篷，可是也只能放得下四五顶，剩下的就只能放在我们走廊外面的一片空地。当然还有我们隔壁的办公室门前，算是顺手从那边几个老师那边“淘”来了，又让我们多了能搭三个帐篷的空间。今天晚上虽然没雨，可是听说会有点降温，我们男生难得一次表现出正宗的男子气概，把所有的女生都安排在教室里或者走廊外被柱子挡住的地方，其他的男生就迎着风，枕着月光睡觉了（后来在聚会上才知道，男生是被一帮精明的女生贿赂了，女生给了他们几包话梅糖与一堆零食和笔，既然收了别人的好处，自然要帮别人办事，于是我们一群男生算是一边吃着零食一边在凉风中入眠了）。
吃完饭，圆圆的明月已经高挂在空中，大概是七点钟。我们班比别的班晚回来二十分钟。可是咱班搭帐篷的速度可快了，大家都是有野营经历的人，春游时展现出的“求生”本领也是很强的，在搭帐篷方面是一把好手。大家很快就组成了团体，五六个人团结协力，三下五除二就把帐篷的架子撑好了，再拿出几个能吸牢地面的钉子，在走廊里找了一片能照到月光、风也不大不小的地方很快装好了一个帐篷，铺上棉被，抢先在里面躺下。从打开的帐篷门里往里看，六七个男生一起躺在帐篷里，分别是我、孙豪俊、徐迪、钱才、樊尘、沈神和金山，头凑在一起叽叽喳喳，金山在月光底下趴着写离别作文，孙豪俊跟钱才在做游戏，其他的四个人正在分享零食吃。手表上显示现在是九点，很快，我们就放下笔，吃完零食的漱漱口，钻进睡袋，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真正的分别。
我的同学们陆续被在校门口等着的家长接走，大家在走出校门的一刻，都相拥在一起，拍互相拍拍别人的肩，抱住别人。即使阳光明媚，我们的心情还是不好。我即使是个转学生，在这儿也留下了一年的记忆。回望这一年，我有收获，有欢声笑语，也有检讨，有批评，捅下来一个蚂蜂窝，收养了一个全班性的小宠物，筹备了一场义卖，亲手编制了一张报纸，得到了一把自己很想要的电扇，并且参加了一次校级大会——迎鸽大会。我真希望时间能暂停下来，一切都能打回去，回到从前，回到一年前的过去，让我再过一次，这样多姿多彩的生活……
可是终究还是要分别，大家奔向的是初中，而不是过去，往事只能回味，而不能再次置身当中体会。我只得挥泪与老师告别，并且与同学们站在校门口，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
一回家，我就把照片洗出来了，裱在书桌前的镜框里，作永久的纪念。可就在这时，我端详着这张班级集体照，毕业照，突然发现一件事——在那张集体照的右上角，也就是校门口的一根栅栏上，停着一只银白色的鸽子，它那一双金黄的眼睛，和一对宽阔的翅膀，加上它红色的脚踝上隐隐约约有金光闪烁。我心中突然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难道它又回来了？回来看我们？
它与以前一样飞得神出鬼没，我都没注意到它。
是阿斯卡吧。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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