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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 可 卿
文/陇坂行者
《红楼梦》中，有关秦可卿的直接描写不多，包括场面宏大的可卿出殡，在全书的前十五回就已经完成了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秦可卿的艺术形象扑朔迷离，但从人物的情节价值、结构意义、主题思想等方面来看，秦可卿无疑是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之一。
概而言之，《红楼梦》中的秦可卿有三个：词中秦可卿，梦中秦可卿，园中秦可卿。这三个秦可卿在小说中是一花三枝，也是三位一体。
一、梦中秦可卿
《红楼梦》写了许许多多的梦，最主要的有三个，这三个梦中竟有两个与秦可卿密切相关，这是其他十一钗所没有的现象。第一个梦是甄士隐的白日梦。这个梦交代了小说的主题情节，主要人物关系和基本创作方法。第二个梦是贾宝玉的午眠梦。在参加完以尤氏名义举行的游园午宴后，“宝玉倦怠，欲睡中觉”，秦可卿说：“我们这里有给宝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与我就是了”。宝玉“恍恍惚惚的睡去，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秦氏，至一所在”。梦中的贾宝玉走进了太虚幻境，遇见了警幻仙姑，看到了对联册页，听到了《红楼梦曲》。小说在这里交代了金陵十二钗的个性与命运。书中描写梦中的贾宝玉又有酒醉之困，于是“警幻便命撤去残席，送宝玉至一香闺绣阁之中，其间铺陈之盛，乃素所未见之物。更可骇者，早有一位仙姑在内，其鲜艳妖媚，大似宝钗；风流袅娜，又如黛玉”，警幻并说：“再将吾妹一人，乳名兼美表字可卿者，许配于汝”。这女子无姓氏，且系警幻之妹，显然不是生活中的薛宝钗、林黛玉，也不是园中的秦可卿，但明显有她们的影子，可以看作是这三个少女少妇的叠合。而这个“名兼美表字可卿”的女子也体现了作家的“兼美”理想。第三个梦是王熙凤的三更梦。死后的秦可卿托梦王熙凤，借梦中之口说了所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登高必跌重”，“乐极生悲”，“树倒猢狲散”，等等警世名言，暗示了贾氏家族必败的命运。不仅如此，梦中还就府中祭祀钱粮和家塾供给做了交代，还特别预言贾府不日即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但也只是“瞬息的繁华”，“一时的快乐”，终将“盛筵必散”。
二、词中的秦可卿
在判词中，作家把秦可卿列在后面。“情天情海幻情深，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并“画一座高楼，上有一美人悬梁自尽”。同样，《好事终》也列在后面：“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在给王熙凤托梦时，秦可卿又有“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的提示。这是曹雪芹在词中最初设计的秦可卿。她的结局是“淫丧天香楼”，悬梁自尽。可见，词中的秦可卿是个“红颜祸水”，是仗着自己的美貌，卖弄风情，勾引男人的贱妇人。作家把秦可卿的“淫”与贾家特别是宁国府的败亡，直接联系起来，批评之重是显而易见的。
三、园中秦可卿
在大观园中，“擅风情”，“必主淫”的词中秦可卿彻底消失了，我们看不出一丝一毫有关秦可卿“淫”的描写。作家受到畸笏叟“赦”的干预，对最初的构思作了大的变动。从脂批看，不仅把回目由“秦可卿淫丧天香楼”改为“秦可卿死封龙禁尉”，而且在写作中删去了包括“遗簪”、“更衣”等天香楼上秦可卿与贾珍的淫事情节，少了四五页大约三分之一。同时，也把秦可卿的死因有意隐去。有了这样大的删节和修改，加上写作技术上的一些处理，使得园中秦可卿的人物形象发生了重大改变。因此，我们看到的这个园中秦可卿，则是一个性格温和、善解人意、很有教养、人见人爱的贾府标准媳妇，是兼美宝黛、花容月貌、风情独钟，生前把贾宝玉带入太虚幻境，死后给王熙凤托付贾府大事的绝代佳人。
这样一位人物，本来是有“要强的心”的，突然间一病不起，要强的心没了，不要强了，而且，精神负担极为沉重。她确信张有士的诊断“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显然，秦可卿有了大心病，而这心病竟然要了她年轻的生命。这其中一定是发生了极不正常的突然变故。秦可卿为何要结果她的性命？从小说描写来看，粉碎她的理想之梦，结束她的宝贵生命的关键人物，不是别人，而是她的公公贾珍。一段时间，贾珍死缠硬磨，无所顾忌地强奸她。她在万般无赖的情况下，被迫屈从了贾珍的淫威。从心态上分析，秦可卿不可能勾引贾珍，也不可能自觉自愿。她苦苦哀求，或警告贾珍。但贾珍依然故我，没有放过她。公媳的这种行为，瑞珠和宝珠这两个贴身丫鬟，在秦可卿死后，一个自杀，一个离园，说明她们是清楚内幕的。公婆尤氏直到最后也知道了情况。秦可卿清楚，长此以往，早晚会暴露，一旦事发，不但家族蒙羞，自己肯定身败名裂。在这样的处境里，秦可卿只有死路一条，别无选择。小说中，秦可卿是金陵十二钗中第一个去世的少妇。她的死是故事主体部分正式展开之后的第一个重大事件，也是表现贾氏家族，封建社会没落的一个重大事件。
秦可卿的这三个形象，在《红楼梦》中各自扮演了不同的角色，完成了不同的艺术使命。梦中秦可卿显然是贾宝玉的诱惑者；词中秦可卿更是“家事消亡首罪宁”的罪魁首，这两个形象的极致是“淫丧天香楼”。但是，到了园中秦可卿，淫美人“悬梁自尽”的不正当死亡，由公媳之间不正常关系演义为非正常的死亡。秦可卿也由一个被否定、被批判的人物，成为一个被肯定、受同情的艺术形象。人们不禁要问，秦可卿为何有补天之材，却无补天之命？是谁之过？一花三枝，三位一体的绝妙构思，耐人寻味的艺术之笔，极大地丰富了读者的想象空间，传达了深刻的思想内涵，给人以无尽的审美享受。
作者简介：陇坂行者，本名温小牛，甘肃天水人，关陇文化学者，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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