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今生谁舍谁收

作者

中医张

林黛玉不仅人美，才美，心思敏锐，细腻，又是个极幽默会生活的人，深得大观园内众姐妹的喜爱。可惜她却一直未入舅母王夫人的法眼，如果王夫人对这个孤女好一点，稍稍对她有点慈母之心，黛玉在大观园中也不会有＂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之哀叹了。黛玉这么一个＂心比比干多一窍，貌比西子胜三分＂的美少女，在本该享受快乐青春的季节，硬深深地在王夫人无情的冷虐待下，被逼成了一个＂泪眼观花泪易干，泪干春尽花憔悴＂整日以泪洗面的愁苦人。

《红楼梦》前八十回中最后一次诗社的高潮，发生在第七十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云偶填柳絮词＂中。在这一回中，林黛玉写了一首诗，名为《桃花行》，稍后，她又填了一首词，词为《唐多令·柳絮》，在这诗和词中，黛玉将她的孤寂，愁苦和内心深处对未来的忧愁伤感，以及对归宿的不确定性，用诗的语言借桃花和柳絮展现出来。

曹公是这样安排林黛玉的诗和词出场的，当时由于王夫人授权贾府三艳暂理大观园，李纨，探春，宝钗忙于料理贾府事务，无暇顾及诗社，被王夫人边缘化的黛玉，于初春时节，与湘云一道决定将闲散了一年的诗社重新建了起来，为大观园的繁华似锦的美好生活，在行将没落时，又带来了最后一抹活力和生机，同时曹公也借此展现出黛玉并不是风吹吹就倒的美人灯，她也是有组织能力和凝聚力的。当时黛玉应景写了一首长诗《桃花行》，湘云看后认为极好，大赞不己，外向奔放的湘云认为如此好诗当以此诗命名诗社才不被辱没，故她作主把以前大观园里的海棠社改名为桃花社了，并把黛玉的这首《桃花行》诗交与大观园的姐妹们传阅，鉴赏。由于这首诗无论从文，从意都写的无可挑剔，众姐妹看后均是笑着交口称赞，连最喜挑剔林妹妹诗的大嫂李纨，看了也是称赏不已。众姐妹欣赏的是林妹妹美妙的诗文，但她们都没有理解到林妹妹借诗抒怀的真情实意！当时真正读懂这首诗内涵的，只有宝玉，故曹公文中说，他读了《桃花行》之后非但没有与众姐妹一起笑着称赞，而是滚下泪来。宝玉在落泪后，却又怕众人看见，赶紧将泪水擦掉，他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感受，强作欢颜笑对姐妹们，与众姐妹一起从诗的角度欣赏《桃花行》。从曹公描述的这个细节中，完全可以看出大观园内，的确只有宝玉是黛玉的知己，只有宝玉最理解黛玉，也只有他深知黛玉埋藏的心思。宝玉不论是情感和诗文上都堪称黛玉的知音，他们此时己达到了心心相印的境界。

黛玉的桃花诗比较长，这里就不全盘拖出了，细读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桃花行》写的可以说是极愁极苦的，虽然写的是桃花，但字字句句都是写的黛玉自己，比如＂桃花帘外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花解怜人花也愁＂就是说桃花年年都盛开，年年都很娇艳，可帘内看桃花的人却一年比一年愁苦的消瘦了，如果桃花能理解看花人的心思，那么桃花也必将与看花人一起忧愁起来。虽然这首诗写在春天万物更新，生机盎然的季节，虽然春天众人都在欣赏桃花的艳丽和春天的美好，而林黛玉所体会和感受到的却是愁伤了得！她更又写道＂花之颜色人之泪，若将人泪比桃花，泪自长留花自媚＂，林妹妹的眼中，桃花那娇艳的色彩仿佛是她心中泣出的血泪。如此的伤感，仅仅是因为林黛玉曾经离伤，才写出如此伤悼愁苦之词的吗？非也，黛玉此时最大的愁苦已由父母双亡的悲伤转化成了对她终身大事的忧虑，因她父母早已双亡，导致她的终身大事长久以来无人替她作主，放眼望去林妹妹在贾府中并没有能替她出头作主的人。因而林妹妹对此事不由自主所发出的哀叹。她写这首诗时，人已经长大，紫鹃也已借林妹妹要回老家去的玩笑话，测试过宝玉很长一段时间了，但她与宝玉的终身在贾府中依然无人提起过，而黛玉又没有父母兄弟可倾诉和依托，唯一关心痛爱她的老祖母，年龄也越来越大，在贾府中的话语权越来越弱，所以没有人能为她的终身作主，是黛玉心里最愁苦却又无法言说的事情。因此她在《桃花行》结句里写道＂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意味着随着杜鹃的叫声，春天很快又要过去了，而她还是孤独地在帘内望着月亮，身无所依。

由于未来的不安和不确定性随着岁月的流逝，越来越深深地折磨着林黛玉，这种感觉在暮春时节，从她填的《唐多令》里表现得淋漓尽致：＂粉堕百花洲，香残燕子楼。一团团、逐对成毬。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草木也知愁，韶华竟白头！叹今生、谁舍谁收？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这首词一亮出来，连大观园众人都读懂了黛玉的感伤，故点头感叹：＂太作悲了，好是固然好的。”在这首小令中，黛玉以柳絮自比，尽管她想＂一团团，逐对成逑＂，但身却如柳絮般飘泊在外，寄人篱下，命薄如纸，完全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所以＂空缱绻，说风流＂，就好比林妹妹对宝哥哥的情意，虽然情好难分，却空有缠绵，黛玉纵然灵巧风流，命运也是漂泊不定。

这样的日子天天过着，就是草木也会觉悲伤愁，何况多愁善感如林妹妹。所以黛玉不由不感叹其一生如柳絮般，飘无所依，谁能给自己今生一个满意的结局，一句：叹今生谁舍谁收？把自己无家可归可依，青春将逝而无人替自己的终身出谋画策，无人怜惜她孤苦无助的处境，贾府的亲戚们对她像柳絮一样，任凭飘零，无人为她的未来和幸福作打算无助境况昭示于众。我们看到在她繁华生活的表象下，黛玉心底实际是无尽的凄凉和无奈。尽管黛玉知道自己已尽收宝玉的深情厚意，知道宝玉心属于她，但他们的情感和归属若无王夫人和贾政作主，则绝难成就终身大事，最终也就与柳絮一样，了无根基，没有结果！冰雪聪明的黛玉如何不知王夫人不属意她作贾府的儿媳，所以黛玉在这首小令中把她心底的担心和愁苦一古脑儿地喊了出来：＂叹今生谁舍谁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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