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剧的唱、念、做、打，它的程式规范或多或少地为国人所知晓。京剧的前身是昆曲、秦腔、汉调，是徽剧,甚至是某些曲艺,它是整合了这些古老戏曲精华的产物。京剧是古老的,200多年前，它在宫廷里形成,继而流行，实际上可以说它是宫廷艺术。有个例子可以佐证：200年前的乾隆皇帝做寿时，听的就是这种戏剧。同时京剧又是美的，这不单指某个唱腔的美或者是某个动作的美，从理论上说，它是一种文化的美，是对古典文化的美的表现。它需要文化底蕴作后盾。有了这种底蕴，中国几千年的文化精粹通过京剧这门艺术形式才能表现出来。
我的兴趣是广泛的。除了京剧外，我还喜欢美声、交响乐、芭蕾，喜欢民族音乐，喜欢摄像、录像、摄影、摩托车、汽车、航模……有关航空知识的书，只要能买到的，我都看。我小时候登台唱戏，一个晚上父亲给我10块钱的报酬。这10块钱，我会全部用来买飞机模型。我觉得一个人的生活应该是多姿多彩的，这对搞艺术是有好处的，各方面知识及经验的汲取，都有利于加强你的理解力，有利于提升你对艺术的感悟力。
京剧要与时俱进，这是必然的。不只是现在，老一辈那会儿就是这样。我父亲继承了他的前辈的艺术精华，才创建了梅派艺术，如果不是这样，如果他还是沿用老的唱法，就不会有梅派的诞生。人们不都这样说吗: “落后就要挨打。”文艺也是一样，你落后了，就不会再有人关注你。京剧有根有源，形式上，它有200多年的业务积淀；内容上,它可以取材于5000年来积累下的历史与文化。我的父亲对祖国艺术有很深刻的研究，并通过实践，推动了戏剧、音乐和舞蹈中许多古老的形式得以复兴。比如，他把中国古典舞蹈配上当时的音乐，他把传统中不同行当的闺门旦和花旦的表演风格相结合，并得心应手地从这两者之中汲取精华，以这种融合，灵活、丰富、扩大了他所扮演的人物形象,才创建出具有独特风格、大家风范的梅派这样一个流派,其中包括戏剧、服装、音乐、现实主义、风格、念白和演唱等等因素在内。父亲是多才多艺的，比如，他喜欢绘画，张大千、徐悲鸿等多位大师都是他的老师和朋友；他有很好的审美，演出时穿的服装都是他自己设计的。他善于运用歌唱、念白、身段、舞蹈等技巧，把人物的心理状态刻画得细致入微、惟妙惟肖。父亲创造的角色才不止是在摹拟，而是在发现和再创造女性的美。
在日常生活中，父亲谦虚恭让；在艺术上，他择善而从，扶植新秀。那时候，我和他在台上合作，我错了，他从未骂过我，训斥过我。常常是等到吃完饭，他再重新走给我看，唱给我听，告诉我这里是怎么错的，下次该如何避免。这时候，你的情绪会非常稳定，他说的你也自然就记下了。如果他采取的是家长式的作风，错了就骂，一下子你就会晕，再讲什么都会听不进去。记忆中，父亲从未发过脾气，他说训斥没用，他说如果我让你罚跪，你心里就算是害怕了，我再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你坐下来，听我分析给你听。父亲善良，父亲豁达，谁都愿意与他交往，所以才能与那么多国内外的艺术家、戏剧家、作家、画家、歌唱家和舞蹈家建立起诚挚的友谊。人们常用“忠、正、平、和”这四个字来形容梅派艺术，我想，这与父亲的亲和谦恭是分不开的。
父亲常说做人一定要真，在舞台上也一样，他用他的真情感动你，这时他就会一下子“抓”住你的心，你的感情，你的情绪就会跟着他的人物走，人物喜悦你也会喜悦，人物悲伤你也会悲伤。评论家说，梅兰芳的艺术是以美学为本，是唯美的。人们说，他就是美的化身。这与他做人的真是分不开的。你在他身上看不到惟利是图，他更不是那种给钱就唱的人。他有气节，日×人来了，不唱就是不唱，留着胡须不唱戏。所以，他的艺术才能这样炉火纯青，不然的话，他的艺术就会走入死胡同，他就不会有这样的成就。
古典艺术，包括梅派艺术，看起来宁静，看起来“冷”、“淡”，但是它的美是醇香的，就像兰花。兰花的香，你刻意地去闻是闻不到的，不经意间倏地有那么一鼻子，那种香会沁入你的心脾。从事京剧艺术的人需要这种淡雅中溢出的香，它远比艳香来得长久。人们说“兰为王者香”，我想，梅派艺术正是这种香，它不争艳——你漂亮，我比你还漂亮；你戴10朵花，我就要戴20朵花——它看起来是那么质朴，却又让你觉得是那么地放不下。你去欣赏它，仿佛是在欣赏古典文学，你懂得欣赏了，你就会觉得它越来越醇厚，要是你再会唱上那么两句，你就会“拔”不出来了，而且越陷越深，这就是艺术的魅力吧。
为了将梅派发扬光大下去，我把很多的精力都放在培养研究生上面。我们这一代人60多岁了，梅派艺术将由他们——20岁、30岁的年轻人传承，我把我学到的东西原原本本地教给他们，目前看起来不错，我的几个学生都挺好，李胜素、董圆圆、张晶、邓敏，还有台湾的魏海敏，她们都挺用功的。在继承传统的同时,她们也在创新。这是最可贵的。在11月2日开始的《中国贵妃》的梅派京戏中，你能够看到他们之中的一些人演出，他们演得很好。
《人民论坛》 (2001年第十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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