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想说爱你不容易
——写在孩子入业余四段之前
大凡为孩子或准备为孩子选择围棋作为兴趣班的家长们，大抵都为围棋作为历史悠久的中国之国粹的魅力所折服。的确，中国围棋在培养孩子的心智发展方面，有着其它兴趣班不可比拟的特点和优势。它可以培养孩子的专注能力、能锻炼孩子的大局观和逻辑计算能力，能培养孩子的坚忍、耐心与细致等等。围棋与人生有着异曲同共之妙，人生如棋，要讲究均衡，讲究进退之道，要有舍才会有得，要有顾全大局而舍小利，要有高屋建瓴的胸怀和气魄，不能贪得无厌地一味攫取......
正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些好处，又因为刚入门时我家宝贝小石头进乎狂热的痴迷，让我们不遗余力地支持着他，让他在学棋的道路上渐行渐远，至今已有四年有余，一路绝尘而去，让初通围棋的我已是望尘莫及。
当大家看着二位西装革履的棋手彬彬有礼地静坐于文秤二端，八风不动，凝神静思，继而执白捏黑，落子有声。这是一件多么风雅的事情！大家一定都这么想。但一旦你稍入围棋之门，你便会觉得自己当初的认识是多么的浅薄！围棋是一种高雅的运动，但作为一项有着输赢胜负的运动，它也逃脱不了激烈交锋的命运。表面上，只是黑白各围各地，最后看谁围的地方更大。而实际上，对局的双方谁也不肯轻易让对方把地盘做大，于是对局双方在努力膨胀已方领土的同时，也要想方设法地去破坏掉对方的空、渗透进对方的领地。如果把每颗棋子看成一个个的小士兵的话，那就意味着你要指挥你的小士兵不仅要尽力杀死入侵敌人，并且还要让自己的士兵冲入敌阵，冲垮敌人的阵地，并成功地存活下来......而这一切，都是在看似二个文雅的棋手安静地坐在棋盘前，轻轻地举手投子间，看似平静如水，实则暗流汹涌；看似柔风细雨，实则暗藏杀机。对局的双方进行的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斗。坐上了对局桌前，你就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战士！你即将进行的，就是一场战火纷风、硝烟弥漫的战斗！因为，在这场争夺胜负的战斗中，可以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战斗，就是围棋的本质。其激烈程度，不啻于田径场上的百米竞技。
这也是在我国围棋水平如果达到了业余五段，就可被授予国家二级运动员证书和称号的原因所在。
如此认识围棋，不可谓不深。但如果仅限此，还是会流于肤浅。“残酷”，对于运动场上的竞技运动来说，大家认识到这二个字也许相对容易一些。射击运动员仅仅一环之差，冠军易手；短跑运动员零点零几秒之隔，成绩便是天壤之别；运动员水平相当，只因一个失误，抑或是心理的稍微波动，经年累月、数年如一日的不懈努力付之东流......让人嗟叹之余，不由得让人体会到竞技运动的残酷。而围棋，不仅如同竞技体育一般激烈，而且也如同竞技运动一般残酷。
早在日本围棋的鼎盛时代——本因坊时代，因一盘棋的胜负，顶级棋手下至吐血，甚至身亡，也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事。而在今天，对于每个棋童的家庭，且不说处心积虑地为他选择老师，也不说几年如一日的接来送往、风雨无阻地坚持学棋，更不说牺牲了孩子和家长近乎一半的休息时间去精研揣摩这门浩渺无边、精妙无双的技艺，单单只说那一场场让人惊心动魄的比赛，就让孩子和家长在“残酷”二字面前无处遁逃。
就拿本次围棋三升四段比赛来说吧。一年一次，比赛二天共七盘棋。同级别88名选手，只有17人，也就是20%的机会能顺利晋级。比赛采取积分制，胜一盘积二分，每一轮比赛后，积分相同的选手捉对厮杀，保证了选手每盘棋都是跟自己棋力相当的对手进行较量。但围棋又不同于一般的体育竞技，赛场上往往一锤定音，或几轮便可决出胜负。但在围棋长达一、二百手的对弈过程中，即使棋力明显高于对手，一招不慎，也可能功溃一篑而满盘皆输。所以,围棋比赛除了因棋力有高下而产生胜负的必然性，也充满了以弱胜强、败中取胜的偶然性。当你目送着孩子走进赛场，一切就只能靠他自己了。家长有心而无力，在赛场外只能干着急。
每一轮比赛下来，总有些孩子（这里只能叫他们孩子）或觉得胜棋无望入段艰难，或感到心理落差悬殊，或想到把要赢的棋走输了，满心的委屈......而哽咽无语或泪流满面或嚎啕大哭。哭的原因各种各样，哭的形式也是不一而足，但总的原因归根结底就是“心里难受”。这对孩子的心理是一种折磨，换种好听的说法，也就是我们社会上所津津乐道的“挫折教育”。没有不想赢棋的孩子，当一盘棋，近一个多小时竭尽全力地搏杀后，发现自己败局已定，特别是开始形势大好，却一不小心被对手偷吃了“猫子”而导致败局，那种绝望愤然的委屈，那种刻骨铭心的心痛，不是用语言能表达描述出来的。曾取得国内、世界级大赛68次冠军、被世人称为“斗魂”的韩国棋手赵治勋，即便成为世界名人，在输棋后也时常抱头痛哭，一夜不止。此情此痛，成年人尚是难以承受，更何况年方10岁的少年，或是年纪更小的幼童。所以，“男孩（或女孩）哭吧，不是罪”......学围棋的孩子心理承受能力应该对于同龄的孩子强或相对于不学棋时的自己强，原因就应该就在于此罢。心理的成熟要付出更多被摔打的代价。
此番升段赛，开局第一盘，孩子便遭遇强手，以负二子惜败。开局不利，心情自然备受打击。经验已较丰富的我们当然对他施以鼓励，并告诉他，他的对手在出门口时也觉得疲惫不堪，对门口等待他的朋友说：“只赢了一点”，告诉孩子，他真的做得很好，即使输棋，也悲壮得象个战士！当孩子心情稍显平复，并暗下决心说：“第二盘我一定要赢”时，我知道他的心理状态已经恢复，剩下的只是考验他的技术和运气了。第二盘他拿下了。
中午吃午饭后，让他午睡了近一个小时。当他要求在二太阳穴涂抹了风油精、对我摆摆手byebye、慢慢走向赛场、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时，我的心里又象被吊了起来。对他，可能已经习已为常了，坐在陌生的对手前，甚至比他在身高、年纪大很多的对手前，在棋盘上与对方刀来剑往，针锋相对，一较高下。这需要怎么样的心理素质？
......
下午二点到四点半，下午他前二战均获胜。连胜了二盘后的他，欢呼鹊跃，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们接连让他保持冷静，当天下午还有第三盘棋，别兴奋过头出勺子或下棋过于激进导致败局。下午第三盘棋开始了，我们几个孩子成绩差不多的家长们照样在楼下聊着天，眼睛却不约而同地时时瞄向孩子楼上比赛的教室。明明知道自己再怎么费劲也是白搭，可心里就是不由自主地紧张惦记着孩子棋局的状况。当有先下完的孩子陆陆续续地从楼上带着悲伤或欢喜的表情下来时，心里便有按捺不住的冲动，想去楼上见个分晓。终于下来的有认识的孩子告诉我，他正在数子。我便再也按捺不住地冲了上去，如果胜了，当然好，给他一个拥抱；如果败了，哪怕我的心情再不佳，也更要给他一个更大的拥抱，因为他已经尽力了，经过长达五六个小时的激战搏杀，他累了，他更是痛了，他更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
上楼了，看到了在他对面，是一个比他大很多、比他高很多、一个秀秀气气戴着眼镜，面容削瘦的哥哥，裁判已点完子。就在我心神不定间，只见小石头冲着裁判轻轻松松的说了几句话，第一感觉是他赢了。果然，裁判让那个对手签了字。围棋比赛中，是输的一方签名确认。真象做梦一样，小子在下午的比赛里三战全胜。我这才安心地探进身子，孩子看到我，轻轻地说：“赢了一颗子”。啊！在这个水平段，一颗子的差距，虽然说有其必然性，但往往是运气的成分偏重。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明明孩子胜了，但看到对方那张和孩子输棋后一样痛苦无助的脸，我高兴不起来。“唉，真是可惜！”我对那个孩子说。他抬起眼镜看着我，里面满是痛苦之时的麻木，咕嘟了一句：“我初二了，很少下棋了”后，就再也不说什么，默默收完黑子后决然站起离开了。孩子兴冲冲地对我讲着他开始是处于劣势的，但后来收官阶段，让他得了不少目数，最后终于赢了一颗子。我默然无语，孩子取得来之不易的胜利，我明明应该高兴啊！难道让对方赢了，我才会高兴吗？这是不可能的。可是，我明明知道是这样，想着那个孩子的脸，我就是高兴不起来。孩子从三楼冲下去，冲着他楼下的母亲大声喊：“妈妈，我赢了一颗子”，跑下去的他再也没有在下楼的路上碰到他的对手了，他的对手离开得太快。当我下楼告诉妻子，刚才下去的那个高个子穿黑T裇的男孩子是小石头本轮的对手时，妻子说，看到那个孩子戴着眼镜，却用手不住地拭擦着二边的脸颊，感觉他哭了。是啊，哭了，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孩子，一个人，就这样伤心地走着......我心情莫名地心痛，马上想找这个孩子，至少可以开车带他回家，在回程地路上安慰一下他，可是，我终究没有再看到他那孤独凄冷的背影。
面对兴高采烈的孩子，我问了他一句：“一颗子，很细微，如果换成是你输了一颗子，也许你也会哭吧？”孩子沉吟了一下，默默点头。
这就是高雅围棋残酷的一面。于是，我对孩子开玩笑地说，等你有了孩子，不要叫他学围棋吧，如果非要这样升段比赛的话。围棋千变万化，其乐无穷。学学下下倒是无妨，进行的是快乐围棋，一旦进入定段比赛，则是生硬而残酷的。每次比赛循环积分，必须打入前几名，才有资格升段，这是实打实的战斗。实力不济、运气不佳、抑或是注意力稍有分神，升段哪怕近在咫尺，最终却还是与你无缘。你得再熬上一年半载，再次进行角逐，最后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孩子也曾遭遇过前所未有的败绩输得哭过，也曾在棋场上遭人糊弄过，也曾屡次在升段赛中与升段擦肩而过，但愿这次能圆我们的梦想，让他离业余五段的目标更近一步。
转念想想，围棋残酷吗？相比于竞争激烈、尔虞我诈、潜规则横行的现实社会来说，这种残酷相对来说，还算是公平的、单纯的。至少它没有金钱的买卖，没有权色的交易，没有背后的阴谋诡计，有的只是实力的较量，外加少量的运气天秤。
也许是我心太软了罢。但愿那个赢了三盘的孩子和今天胜了他、共赢了四盘的我的孩子，明天能发挥好， 都能顺利入段（写于2013-4-30）。
如果说昨天是我所说的围棋这项“残酷”运动的的彩排，那么今天的冰冷现实就是这项“残酷运动”的正式上演。如果说昨天我还在体味别人被战败的残酷，那么今天则该我咀嚼这枚残酷的苦果。
也许是他昨天下得太顺，今天早上虽然心理上做好了准备，但从结果上看，准备是不足的。今天第一局他所面对的对手，也是昨天赢了四盘的三段棋手。实力应该和他不分伯仲。到了该拼的时候，他说最后有一个劫，他觉得自己可能会赢了，就没有坚持打劫，让对方占了二目的便宜，结果......结果令人不忍细说——比昨天那个哥哥更惨——对方执黑185子，他仅仅输了半颗子。半颗子，意味着双方实力相当，而他努力拼一下、坚持打赢那个劫，他就会胜出一二目棋。可是......说什么都晚了，他短暂自责后，嬉笑自若。带着巨大的压力和必胜的信念踏上了最后的征程。
我们查阅了他的对手的资料，他的对手可能实力不及他，本次比赛曾负给了小石头的手下败将。如果他能拿下这盘，升段也已成定局。遗憾的是，孩子没能顶住巨大的巨力，求胜心切，发挥失常，中盘大龙愤死（这在他以往的对局中，绝无仅有），满盘玉碎。当陆续下来的小棋友告诉我，小石头输了时，我的心也失落得厉害。成功近在咫尺，却又一下子忽然离我们远去，近一年的心血又失去了它应有的回报。我的心情从将进天堂的亢奋转眼便跌入冰冷的谷底。还没有让我来得及细细品味，耳朵里却传来孩子带着哭泣的声音“爸爸，爸爸......”。我连忙找到他，一把将他揽在怀里，他的眼泪汩汩涌出：“输了......爸爸......我们回去......又升不成段了。”他泣不成声。“没事没事的，我们下次再来......”“又只有等明年了！”“没有，下半年就有机会”这时的我，只能紧紧的抱着他，安慰着他，一起向外走，“都怪你，都怪你......”怪我什么呢？我忽然明白，以前当他这样说的时候，已是痛不择言了，而那时的我，还傻乎乎地和他争辩“你自己干的，怎么倒怪我了呢？”。现在的我，只能什么也不说，只能抱紧了他只到他渐渐平复。
从昨天的大喜，到今天的大悲，一夜之间，转瞬即至，快乐太短，痛苦漫长，人生的事，大多如此。
痛定思痛，还是孩子的心理工作没有做到位。以他的实力，如果意志坚定，拿下今天第一盘，决不可能是这样的结果。本次比赛，好多他曾经的手下败将也纷纷升段了。而他的失利，似乎又在于偶然。不能不提到这个“偶然”。如果你的棋力远胜对手一筹，偶然性对你来说，可以忽略不计。但如果你和对方在一个层次，偶然性便是无可逃避。在我们看来，昨天赢了四盘，今天的二盘，只要随便拿下一盘就可以了。这个想法对我们来说，是致命的失误！我们能且只能这么想：作为小石头，今天的第一盘就必须拼尽全力，否则就会把太大的压力和未知留到了最后的关头。如果第一盘胜了，他将有更大的心理优势去面对最后一盘棋，更何况在已胜五盘负一盘的情况下，最后一盘胜负，已与升段无关了。所以只要比赛，每一盘都得尽全力去拼，看似有七盘棋，但实际上不可能给你留有一盘的喘息之机，这就是这次比赛的泣血教训！试想，假如今天开场第一局，小石头咬牙打赢那一子的劫，升段的不就是他了吗？
狗血的剧情天天在上演，没有想到的是今天到了我家，呵。下棋升段这件事，水到则渠成。没有成，只能说明火候还不够，还差那么一点，哪怕是一丁点。好在此事前有古人，后有来者，石头还小，机会常在，一步一个脚印，坚实地慢慢前行，只要坚持，不轻言放弃，相信成功的彼岸，就一定能到达。
围棋，我真的想说爱你。但是想说爱你，真的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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