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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几上的清供:一琴之幽

古代文人雅士,是与琴结缘的,琴棋书画四项,在古人生活中一项也不可或缺。琴为四项首务,不会弹琴或不懂琴音,那就不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读书人。

苏东坡曾给会画竹的大画家文与可写过一篇琴铭,其铭曰:“攫之幽然,如水赴谷;释之萧然,如叶脱木。按之噫然,应指而常言者似君。置之枵然,遗形而不言者似仆”苏东坡与文与可是很好的朋友,在文与可生前与死后,东坡对他的画,尤其所画之竹,评价极高,所谓“胸有成竹”,就典出东坡论与可画竹。爱画竹的的文与可会弹琴,所以东坡在画家琴上写了这篇铭文。“攫之幽然如水赴谷”,实际就是高山流水之音,东坡是弹琴的高手,正如唐时的王维一样,深谙琴理。与可雅室操琴,东坡在旁静听,与可的琴声幽然不绝,似在与好友作倾心长谈,东坡在琴声中进入忘形忘我之境。苏轼与文氏,属于“雅友”一类,是一生中不多的几位知己之一。

胡丰刚扇面:松荫鸣琴

琴是与笔、砚一样随身所携之物,有琴便有了生趣,无琴不免寂寞。古人说学琴三年,精神寂寞,一旦成功,遂有高山流水之韵,一曲便臻玄妙;蔡邕做出中国第一把名琴,名曰焦尾,其女文姬妙于音律,指法通神。陆游说;“文姬指法传中郎”。“高枝莺啭日正长,幽涧泉鸣夜未央”。琴声如莺啭泉鸣,是浊世里的清响。

或弹琴长啸于幽篁之中,如王维(“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或弹琴而申雅怀壮志,如李太白(“手挥五弦,目断归鴻”);或弹琴而求之音,如俞伯牙;或引凤求凰,如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情爱;或手抚空弦,奏无弦之琴以愤世嫉俗,如爱菊的陶靖节;或鸣琴送别,所谓“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

古代的文人,一般追求两种人生境界,一是学优则仕,仕则济苍生展怀抱;二是超然物外,终老临泉。所以心有所思,发歌而咏之,抚琴儿啸之。一人独处,见春花而生雅兴,抚一曲琴;读书写字累了,饮一盏茶,听听幽然的琴声;见了秋风吹得木叶如黄蝴蝶,便也要鸣琴而歌《秋声赋》。月明之际;酒酐之后;二三知己相会于雅室之中;对明眸皓齿之时;怨恨悲伤之时;惊喜之时与闲暇之时......这些时候,琴便成为一种必需,只有琴才是解忧发幽的妙品与天籁。琴音永远是文人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闲愁如飞雪,入酒即消融;花好如故人,一笑杯自空。”这是写酒的诗,其实酒与琴都有相同的妙用,不过一种是无色的液体,一种是有声的音乐而已。但琴同样也是雅室中的一种高雅的陈列物,一种可以区别于俗众的显示品。鼓琴是一种技能,一种愉已愉人的技能。它可以营造一种无与伦比的心氛围与生的氛围。史料上曾记载王维不仅诗画双绝,而且琴艺堪称国手,在当时朝野闻名。而我们的“谪仙”李太白,不仅“斗酒诗百篇”,还极善鼓琴,如“横琴倚高松,把酒望远山”(《春日独酌》其二);“手舞石上月,膝横花间琴”(《独酌》);“功业若梦里,抚琴发长嗟”(《早秋赠裴十七仲堪》)。李白的弹琴,与他的舞剑一样,常常是在月下独酌之时,月下鸣琴饮酒,不仅是人生至乐,也是“心雄万夫”的诗人在壮志难酬的处境中一种心灵的宣泄与倾诉,可以说是“欲说心中不得志”了。李白的一位忘年之交崔宗之,曾送过他一把“孔子琴”,崔宗之不幸早逝,他抚琴落泪,并写诗专为纪念。李白爱琴,是他少年时期在峨眉山听蜀僧弹琴时就开始了,琴与剑,诗与酒,与他一生相伴。李白回忆他少年听琴的情况时说:“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客心随流水,遗响入霜钟。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绿绮是琴名。李白真正属于善听琴者,这样的诗,决非外行可以写得出的。李白书剑飘零,文学上的知音最多,但真正知他心者(政治抱负)却举世寥寥,正如俞伯牙虽然善于鼓琴,惜乎只有钟子期一个知音,众生茫茫,寂寞可知。李白正是这种寂寞的天才。

所以古人爱琴、弹琴,是很有些缘故的,不仅属于文化的一种行为方式,更由于人生况味的一种心灵的需求。因此弹琴就不单单只是一种文艺方面的技能而已。这种现象在历代文人中普遍存在,也许包含了政治的、文化的、社会人生的及心理上的因素。那么,文人们在自己的书案上放一把心爱的桐木古琴,这就不仅是雅的或艺术性的陈设那么简单了。一些文人如陶渊明等等,将无弦的古琴置于案几,不弹而能在心里听出琴音,幽然有出尘之思,这种情况是颇令人回味与深思的。

古代文人雅士,多有以琴为号的,如宋代的傅子云号“琴山”,刘刚中号“琴轩”;清代的赵绍祖号“琴士”、高云号“琴山櫵者”、屠倬号“琴坞”。我在翻阅一些典籍与工具书时,这种以琴为自己的号或为自己的斋堂的,实在是记不胜记。可见古人是多么爱琴。一琴之幽,足可以颠倒古今文坛众生,这不能不令人深长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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