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针灵

出版社的编辑几次打电话约我写一本有关针灸的科普书，题材可以是一针灵之类的，可以吸引更多的读者，卖得也会不错。

可能是自己天生清高，不识抬举，我实在反感诸如一针灵，一罐灵或者一灸灵的提法。中医针灸看病，不是魔术，是科学，医学的科学。相较美国的专科医生，中国的不少针灸或者中医大师，往往是通过自学而成，看几本书，拜个和尚、老道或者什么装神弄鬼的大师，再要么，把自己的祖宗八代都挖掘出来，号称是祖传多少代的传人，便成了悬壶济世的大师。

若干年前，有媒体也跟我说，你能否讲讲，按按哪个穴，或者灸灸哪个穴，便可以延年益寿，或者解除某个疾病？

我反问：倘若针灸或者医学如此简单，那还要医院干什么？要我们这些人干什么？

于是，我便一直与电视台的那个著名节目绝缘。

一针灵的事情不是没有，在我的门诊每天都会发生。

比如今天下午，有位大妈因为颈部疼痛一年余，加重三天来就诊。当时症状为不能右侧转向，X光检查示颈5、6椎增生，韧带钙化。于是，我在经过经络诊察后，选用手背部的落枕穴，只一针，困扰了三天的颈部疼痛就消失了。

这种远端取穴的方法，临床上许多医生也会用，但原理是什么呢？从中医针灸的角度来说，四肢为本，头颈为标，采用四肢远端的穴位，可以更好地疏通经络，达到通则不痛的目的。从现代医学的角度来说，和天津中医药大学的杜元灏教授交流过，远端的刺激，有可能是通过大脑这个中转站后，对疼痛进行了屏蔽，因而起到很好的止痛效果。

再举一个例子，曾有个美丽的香蕉女郎，也就是在美国出生长大，根本不会说中文的中国女孩，患上颞颌关节紊乱，大概有一个月都不能痛快地张口。我只在她患侧的合谷穴针了一下，提插得气后，令那女孩张口。刚开始，她不太理解也可能是不相信，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一眼之后，将信将疑地张嘴。然后就惊奇地大叫一声，大大地张开嘴巴：so great！

这在针灸理论中也有讲头，所谓面口合谷收是也。从现代医学的角度，许多科学研究也证实了，人的食指及附近与面口部在中枢神经系统中的投射区是一致的。

不过，所谓的一针灵，是通过不断地试错才能达到。而人生也有涯，而知无涯。虽然前人给我们留下了许多宝贵经验，包括一针灵在内，象四总穴歌中讲的，面口合谷收，肚腹三里留，头项寻列缺，腰背委中求。就是指面口、头部的病变可以只针一个合谷，腹部疼痛可选用足三里，而头颈的疼痛则可以选用列缺，腰背的疼痛则可以针委中。但这些穴位都是双侧对称的，也不是选一针。而且，象头颈部的疼痛，如我上面提到的那个病例，医生选用的就不是列缺，也同样有效。

举一个试错的例子。有个体重超过200多斤的美国大胖子，连续打嗝了三天，在周围的几家医院都治遍了没有效果。打嗝，中医称为呃逆，属胃气不降，有许多穴位都可以治疗。于是，我试了足三里、攒竹、肩井、耳穴、膈俞等等穴位，病人都毫无反应，仍旧按着原来的节奏打着嗝。时间已然过去了两个小时，他的打嗝声吸引了所有的中国病人围观，许多结束治疗的中国病人不肯离开，都等着看我如何处理。我几乎都要束手无策了，只好让病人躺下来，取出我最粗最长的针，在他鼓如小山的肚子上扎了下去。奇迹终于发生了，那病人的嗝声渐小，渐稀，然后停止。美国人不敢立刻就走，通过翻译跟着几个看热闹的中国病人聊起天来，想看看是否再反复。又等了一个小时后，打嗝始终没再反复，美国人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这一病例，如果在说书人的口中，也许也会变成一针灵的故事。如同我们不能承认吃了五个馒头才饱的人，是第五个馒头才起的作用一样，最后的那一针中脘，可能是因为我到了山穷水近时才肯对素来畏针的老外加大了刺激量，才达到的治疗效果。换言之，对于那样一个身高体重的病人来说，我之前的刺激太温柔了。

之所以不肯宣传一针灵的理念，是不愿意让众人失去对针灸医学的尊重与敬畏，不愿意过于宣扬针灸的疗效而让人看不到针灸与医学的局限与无可奈何。上面所讲的，或者说大家都愿意看到的，都是针灸神效，而没有，或者不愿意看到针灸的副作用或者无能为力。

比如，今天我通过别人了解到一位面瘫患者，经过针灸治疗后，虽然口眼的歪斜已然纠正，但患者的自觉症状并未完全消失，而且还出现了联动情况。这本来是疾病本身的规律使然，但某位西医同行告诉她这是针灸造成的，于是，她便完全否认了针灸的疗效。为什么，就是她认为通过针灸治疗，尤其是一针灵的神效，应该让我的面部跟以前一样才对。做不到，便有可能是医生的无能与恶意。

所以，我想通过这些文字告诉所有的读者，没有一针灵，只有偶然一针之后见效；没有神针，只有不断地试错，才会有一定的效果，更好的身体状态与生活品质。医学本身就是反人类的科学，它不是万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