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杂记

家乡中山镇，前几年被评为全国历史文化名镇，变得繁华热闹起来。然而于我，却总觉和以前有些不同了。前几天回老家，突然念起旧来。援笔记此，仅是一些儿时印象。

赶场天。中山的老街很长。据说以前由龙洞、老场、马垭三个场合成，故又名三合场。要问有多长？我家有一个亲戚，从小在山上长大，有一年夏天来我家玩，晚上带他去岩包上歇凉（此处位于山崖边，有一大石平整，于石上可俯瞰三合场。高处四面通风，极凉爽，炎热夏季，村人多喜聚于此，吃烟摆龙门阵，亦是农闲一乐），他看见场上的电灯，发出一阵惊呼：三合场好大哇，通城都是电灯！第二天，他自个儿去赶场，我们在屋里煮好午饭等他，结果等到两点钟都没回来，原来是迷路了！

据老人们说，三合老街最长的时候有五里多，但现在只有二里多了。

小的时候，中山新街尚未形成，逢3、6、9赶场天，都是赶老街。那时赶场是我见过最闹热的。老街本窄，店主家家夜半起来，把铺面打开，支出一截到街上，摆上各种货物。随后，乡下赶场卖山货菜蔬鸡蛋的也陆续到来，把油纸往地上一铺，背篼一放，又占去小半边，街面就剩下不多了。到八九点钟，村夫农妇，游手闲人，打酒老者，跟路顽童，串街艺人……一齐到来,三合场便被彻底撑满了，熙熙攘攘，万人空巷。其间夹杂各种叫卖吆喝声，爷娘唤儿声，真是不亦乐乎，热闹非凡。此时挤在街上,真需一等功夫! 下防踩脚背，上怕逄脑壳，中有背篼挂衣裳，还要捂到荷包以防盘二哥（摸包小偷）。

若逢端阳、过年等过节场时，家家户户都要赶场置办节货，老街上更是挤得没地下脚。这时候，大人一般不带娃儿赶场，怕挤丢。我家隔壁二娃子却最喜欢赶过节场，他可以趁人多时拱到赶场人中间，然后突然把双脚提起来，便能脚不沾地的被抬着走上几百步，乐此不彼。

过年。 老街上住的人很朴厚，也很节俭，但是有一天除外：大年三十，此时必须撑足面子。

三十晚上，家家户户都要把桌子搬到街中间，摆上杯碟碗筷，香烛钱纸，斟上高度老白干，上敬天地，下敬祖宗。菜品各有不同，但少不了“九大碗”。而每家必备的，必是一个大猪脑壳。猪脑壳必须是整个儿蒸熟的，将一条熟猪尾巴咬在猪嘴里，装在一个大盆中，顿在桌子中间，金灿灿，肥秾秾，冒着热气，很馋人。但此时是不能偷吃的，否则是对神不敬（小时候没少为此挨过打屁股）。等香烛燃尽，就可以吃年夜饭了。但猪头还要摆到半夜子时交新年（我以为既是敬神，也是暗中较劲比谁家的大）。

十二点一过，家家户户就开始放火炮了。一串接一串，乒乒乓乓震天响，没个完。小孩子胆子大，蹦蹦跳跳穿走在火炮爆炸的火光中，寻找落地没响的哑子炮。

大年初一一大早，乡下的人就早早吃了汤圆，带着娃儿，来到老街，三五个一群，议论着哪家门口的火炮渣渣最多。火炮渣渣最多的一家，必然是最风光有面子的。乡下来的熟人必定会带着羡慕的眼光向门口的店主人拱手道上拜年的吉祥话，店主也一定会笑眯眯的给小孩派红包。

记得卷洞桥附件一家，年年初一门口火炮渣渣厚积数尺，走过陷脚。现在放火炮规定了时间地点，且有了烟花，再难见此等景象了。

袁大爷。老头的名字叫什么忘了，只记得人人称之袁大爷。80多岁，无子无女，同50多岁干儿子一起过。人说这干儿子其实是他的小主子。

儿时夏天的晚上，全村子没一个电视机。最有趣的事情就是到岩包上歇凉，听老人摆龙门阵。袁大爷和他干儿子是每晚必到的。袁大爷的龙门阵也是最多的，摆的多是他年轻时的传奇事。

听他讲，解放前，他本是地主余二胖子家的长工，也是地主护院队的头儿，能使双枪！据说有一次，他陪主人家余二胖子去场上办事回来，走到岩包下面的坡坡上，突然一声枪响。有土匪！惊得两个轿夫立马就软了腿，将个三百多斤的余二胖子掀翻在地。袁大爷见势不妙，一把把主人家搂到背上，抄起双枪边打边跑，一口气就冲上了岩包，面不改色心不跳，两人毫发无伤！下面的坡坡冲上来起码有三十丈。

袁大爷的干儿子是地主的小儿子，有残疾，驼背。才生下来不久就解放了，是袁大爷把他拉扯大的。听老人们说袁大爷也娶过媳妇，还很好看。但他脾气古怪，且不近女色。据说他和媳妇睡觉的时候，要放一根扁担在铺中间，如果媳妇超过来，要挨打。

袁大爷和他的干儿子都早已经去世了。

图文：玄石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