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的菜

我早年间不假思索地接受了一种说法：素食如果起了荤菜的名字，甚至做得跟荤菜一模一样，那就是去了素食的意义。因为你名义是上在吃素，但是你的心中却依然充满杀伐之意。食素的本意，就是为了调伏自己凶残的内心，减少这个世界上的杀戮。所以，像荤菜的素菜是一种虚伪，无论是做的人，还是吃的人，都是如此。

你看，一个人自己在书房里推演，如果对方的知识比你丰富，形成了包围的态势，那么你凭借自己的思考，就很容易得出对方希望你得出来的结论。除非你和我一样，走出家门，去认真吃一顿。要我说，用非常理论化的话来讲，那就是：看起来吃起来像是肉的素菜，真他妈太好吃了！

所谓标准的素菜我吃过许多，它们的特点是看起来像豆腐，吃起来也像是豆腐。所以，当我听到吃素的时候，第一个反应是：今天要去受苦。无论是为了信仰，还是为了健康，食素意味着自我约束和付出。所以，我们里所应当地接受了一种想法：素食应该是有特别的味道，应该强烈提醒我们它里面没有肉，我们去吃素是一件特别的事情，意味着我们比其他人愿意付出，意味着我们不是去享受美食，而是去默默承受。

那么，我们用脚趾头猜一下都能知道，我们的本能会让自己尽量少去素餐厅。主动去受苦，有意识地磨练自己，这并不符合人性。结果，一个好的出发点把一件好事给搞砸了，素食变成小众人群的特权。我们在餐桌上看到一个纯食素者的时候，犹如看到一个圣洁的苦行者。“给他点两份拍黄瓜吧，老板别放蒜”，我们的声音里充满温柔的怜悯，因为这件事和我们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反过来，如果素菜在造型上和荤菜并没有多少区别，口感上甚至能够类似，那么许多人都愿意尝试一下。而且，在品尝过程中会带来一连串惊喜，和参加一个娱乐节目并没有什么不同。“这是怎么做的？”，有好奇心和热烈讨论的一餐饭从来都是美好的。消弭了素菜和荤菜之间口感上的区别，其实是熨平了我们尝试素食的心理障碍。这时候，素食的低脂、低盐、低卡路里就是加分项。如果价格相同，甚至素食更便宜一些，为什么不去吃美味而健康的素食呢？

有人从宗教的角度反对像荤菜的素菜，认为内心有杀伐之气，那就等同于杀生。认为人们吃了肉味的素菜，等于是鼓励人们杀生吃肉的习气。这种想法刻板而愚蠢，根本没有考虑一个问题：如果有更多人愿意尝试这种素餐，那么每一餐饭因此而丧失的生命会更少。如果有更多人因此形成了吃素餐的习惯，那么会有更多生命因此受惠。

没有必要一开始就对普通人提出非常严格的要求，让他们觉得望而生畏，敬而远之，从而断灭了任何前进一步的可能。口腹之欲不登大雅之堂，但是强壮而有效，可以有强有力地持续吸引人前来。只要能从成见之中踏出一步，尝试一次之后，可能整个观念都会被扭转。因为具体而丰盈的体验，说服力比任何理论分析都要有用。在这个意义上来说，素餐越像肉越好。

许多人在阅读和审美上止步不前，原因就是受到了恐吓。一本大部头书籍，一张毕加索的油画，足够一把将其抽翻，从此止步不前。所以在我看来，开列书单，尤其是自己喜欢的书单，就是一种知识恐怖主义的行为。重要的是让人产生兴趣，哪怕是从《故事会》开始都好。更重要的是，在《故事会》后面放一把梯子，让人踏过这一步之后，还可以继续前进一点点，就像用盐水吸引一头大象慢慢走向溪水。

我们不是没有知识，我们也不是没有信息，但是，我们缺乏成体系、成阶梯的信息组织结构。一个人很容易在网上横向扩展，在同一水平面上做数量上的重复。但罕有途径可以保持纵向突进，做到在理解能力和鉴赏能力上的提升。所以，一旦看上网络小说就是看一辈子，喜欢写实主义画派就是喜欢一辈子。丝毫不觉得自己喜爱之物对自己构成了无形的障壁，以至于对后面五光十色的世界一无所知。

最后，素食食材真的可以做出肉味来，只要不把目光局限于豆腐和魔芋上。要知道，植物远比动物多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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