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墨癫狂

张艾米

铺宣草一张，挥狼毫一笔，闻墨香阵阵，只见腕如蛇舞。这便是草书的禅意。何其幸运，老祖宗留下的方块字以形示神，而墨又将这神韵氤氲到了笔纸之间。草书，恰恰将字的规整与画的畅快融为一体，泼墨自成一韵。

本以为草书似怪诞乖戾的异域蛮人，零乱粗鲁，狂草便似乱草芜杂无序，几节抒发课后，却对草书心生迷恋，无意间邂逅张旭狂草真迹，竟有快意恣肆，醍醐灌顶之感。对儿时练书法时的敷衍了事无比悔恨。又直叹曾经的自己蒙昧不灵。张旭的狂草，狂而有礼，即使奇怪百出，又力求共源，无一点一画不是出于规矩的。

“张狂张狂”，指的便是奔放恣意的“颠张狂素”。在《古诗四帖》里，那如惊蛇般狂舞的横点撇捺，似乎将盛唐之美淋漓尽泻。笔势狂放不羁，笔道刚劲坚韧，飞动处似龙翔虎跃，静息处又超然飘逸。张旭的癫狂在提笔之时便尽情挥洒。他饱蘸一笔，一气呵成，不到墨尽绝不停笔，胸中涌泉，笔尖横生，笔笔带风。虚实、动静、起伏、枯湿都给人回肠荡气的快意。怪不得有人将这种错综诡谲的笔法形容是“神虬出霄汉，夏云出嵩华”，这无往不收的笔画怎是振云千里，高山坠石足够描摹的？

有人将张旭的狂草比作水墨作画，而我更喜欢称它是一场舞蹈。峰谷勾勒，是舞姿的起伏动荡；停顿滞笔是舞者的倏然静伏；反转勾锋是舞姿旋转翩跹，毫卷添墨便是夜舞长安的罗衣乐佾。

从这气度恢弘的墨迹中，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尘世之外、漫不经心的张旭，那个以书为妻以字为子的张旭，那个看公孙大娘舞剑，见公主与担夫争道也能致意书法的“草圣”。他就在某个春日融融的午后，手抱家酿的窖藏，呷一口醇香绕齿，恍惚间醉意萌生，一路拍遍阑干，于是寻着墨砚，以发蘸墨，手抓浓墨浸染的长发，呼叫狂走，在粉墙影壁上书写酒后的联袂狂欢，满壁纵横，笔笔成书，谁在乎他写的是什么，便是这指腕之间的真性情，美得惊泣鬼神。

他终是爱不了政事，终其一生也只得个太子左率府长史这类七品小官，然而他的精神寻找到了书法这个叫人忘却凡尘的栖息之地，池水尽黑，颓笔成冢，以书觅道，以墨论禅，狂草一笔指张旭，怕是李太白也不及的癫狂。

怎样的美震彻心扉，怎样的美又令人无言，唯有静静品味才不是亵渎。杜甫诗云：“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笔如云烟。”“颠张”狂草，美在至真，美在不羁，每一次泼墨癫狂都是与自己相处最真的模式。

墨迹新干，墨香犹存，每个人都该珍藏一份属于自己的“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