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有八男，不及一女

明清之际，很多人家还延续着“重男轻女”的思想，然而有些女子因为特别优秀，也得到了特别的评价。

王端淑小时候便喜欢穿着男子装束玩耍。她读书时过目成诵，聪慧过人，她的老师认为如果她是男孩，“必以文章第一蜚声翰苑间”，当年她的父亲也曾评价说：“身有八男，不及一女。”

但因为她是女孩，她生活的环境注定了她不能去参加科考，只能先接受嫁人的安排。

崇祯十一年（1637），王端淑才16岁，她从江南远赴燕京，奉父母之命嫁人，起初并非是为了爱情的奔赴。

在交通不便的时代，远嫁对于女子而言是令人担忧的事。王端淑在诗歌《北去》中说：“昆仲十三人，此身何漂泊。”她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偏偏是她离开家乡亲友，远嫁异乡。其实王端淑嫁的人家已经陷入了困境，公公被阉党陷害而死，婆婆在家操劳，丈夫还得去求取功名，明摆着，嫁过去是要受苦的。但为了先前的承诺，王端淑的父母还是让她嫁了。

新婚之初，生活还是充满希望的。丈夫丁圣肇也喜欢诗书，夫妻和睦，家庭氛围宽松，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后来婆婆患病，她殷勤侍奉，直至婆婆离去。对善良的她而言，生命中又少了一个亲人。

崇祯十七年（1644），清兵入关，山河破碎，她丈夫在那时只不过是一个小官，夫妻俩滞留衢州无法南归。不知为何，那年她变卖首饰，给丈夫买了一个妾。

在一夫一妻多妾制的社会，妻子为丈夫纳妾也不稀奇。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女子还变卖自己的首饰为丈夫纳妾。

这位妾名叫陈素霞，也喜欢写诗，很有文采。不知为何一代才女沦落到这般地步，也不知为何王端淑宁愿变卖首饰也要为夫纳妾。

只是丈夫纳妾之后，对妾室宠爱有加，这或许是自信的她之前未曾料到的。她在《甲申春, 予脱簪珥, 为睿子纳姬, 暱甚, 与予反目》中说：

当时亦望两心同，千里悬丝一线通。

二八娇羞还怯怯，百年携爱莫匆匆。

茂陵他日吟白头，闺阁今宵掩泪红。

捐弃应知难复旧，徘徊寂莫伴凄风。

十六岁的少女，千里迢迢远嫁，才华横溢，娇羞怯怯，也曾得到丈夫宠爱，现在她也不过才二十多岁，纳妾后，丈夫对她态度就有了变化，思及从前的恩爱，暗自垂泪，凄风寂寞。

自己花钱张罗，结果丈夫喜欢上了这个小妾。换作寻常女子，这或许是令人伤悲的事。对于王端淑，伤悲可能是一时的，悲伤过后，她以广阔的胸襟容纳了这一切。

1646年，她跟丈夫回到了他们共同的老家，她发现父亲在清兵占领绍兴时便逃往山中，绝食而终，此时长姊也已出家。曾经美好的家园，已物是人非。

不管是娘家还是婆家，皆是萧条之象，丈夫也已没有了官职。王端淑为了生存，下定决心出去谋生。她的兄弟们却认为这有失体面，与她起了争执。她愤然离开老家，与夫君寓居会稽。日子依然很穷，有时穷得没米下锅，她在《中秋乏炊》写道：

生来此患未经过，不知良人志若何。

井上苔无仲子李，唐中兼乏大夫鹅。

草庐风度空如磐，败壁尘蒙冷蔽锅。

梧叶飘秋鸿雁寂，慢将心事语姮娥。

中秋佳节，本应是张灯结彩，欢笑一堂，可叹她一家寄居草庐，无米下锅。寂静的秋，梧叶飘散，鸿雁寂寞飞去，她那满腔心事不知向谁倾诉，只能想着跟月上的嫦娥说一说。

清顺治九年（1652），家里又有一位亲人离去，那便是之前丁圣肇之妾陈素霞。一代才女，嫁人为妾，却没过上多好的生活。大家一起患难，经历那些贫穷困苦的时光。也许王端淑心里早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人。心痛之余，她为陈素霞写下《悼姬》一诗。

那年秋天，他们一家奔波到了萧山，靠着卖字画维持生计。同年冬天在杭州一带又遭遇兵匪抢劫，还是靠朋友出钱从那回到了萧山。

那时她的生活慢慢迎来了转机。她不仅得到了别人的资助，也参加了众多社会文化活动，吟诗作对，声名远扬，当时顺治帝听说了她的名声，想邀请她去宫廷做老师，“欲援曹大家故事，延入禁中教诸妃主”，她还是拒绝了，她的父亲便是因为忠于明朝而亡，她还要坚守着遗民的身份。

当生活渐渐变好，名气大增之际，王端淑和丈夫选择了归隐。她的《名媛诗纬初编》也已付梓，得到了社会广泛的关注。她认为女子身处闺阁，一些诗词得不到传播，令人惋惜，“怜才之心过于自怜”，想着收录那些才女诗词，留下珍贵的记忆。

在《名媛诗纬初编》中，她还收录了陈素霞的诗，评价其诗“如轻烟袅林，素月出峡，娟秀幽动，亦吾家隽才”，这又一次说明了她的气度胸襟。

回顾王端淑的一生，她才华横溢，却不得不接受命运的安排，早早嫁与他人，背负生活的重担。她对内可以照顾婆婆，对外可以吟诗作对。她以一位闺阁女子之身，进入丈夫的社交圈，还代替丈夫写诗，如《拟古月临松代睿子寿吴期生先生》：

月华秋意满，高韵托松枝。

桂影霓裳舞，霜明丹彩重。

缑鹤岩前度，乔笙花底吹。

禹陵岚气续，天汉月光移。

亘古辉犹在，岁寒颜不衰。

拟祝同悠久，长生叹咏诗。

之所以出现那些代作，原因之一是王端淑的写诗才华超过了丈夫，原因之二呢，是她的丈夫也并不介意，欢迎她进入自己的社交圈。

在那个年代，王端淑既可以不顾他人眼光，出去做闺塾师赚钱，也不受名利诱惑，拒绝帝王邀请，坚守着遗民的身份，她的特立独行，由此可见。

漫长的时光，仿佛是为当年那一句“身有八男，不及一女”所作的，最好的注脚。

作者：慕容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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