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况：一生怼天怼地，活到94岁

壹

顾况一出场就是自带传奇体质的。  

唐天宝年间，一个年轻人来到洛阳。正是秋天，他见河流上随处漂流着许多的红叶，便随手捡起一片，突然发现上面有一首诗： 

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

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

这激起了他的兴趣，遂回应了一首《叶上题诗从苑中流出》： 

花落深宫莺亦悲，上阳宫女断肠时。

君恩不闭东流水，叶上题诗寄予谁。
——顾况《叶上题诗从苑中流出》

这大概是最早的网聊。此后顾况与那首红叶诗的主人一直靠着红叶传情互诉衷肠，755年“安史之乱”，俩人一起逃出长安结为连理，“红叶传情”遂成为千古传奇。

这个年轻人就是唐代诗人顾况。

 

贰

顾况，字逋翁，号华阳真逸，盛唐至中唐承上启下的文宗，也是诗人、画家、鉴赏家。他主业是小官员，《旧唐书》中说他“个性鲜明，耿直，喜欢口出狂言....”   

顾况一辈子没有做过大官，最多官至六品。 

公元757年，对大唐是一个重要年份。正月，安史之乱的元凶，安禄山被儿子安庆绪所杀；郭子仪借兵回鹘，九月收复了长安，十月收复了东都洛阳。安庆绪溃败，与史思明的矛盾日益激烈，最终史思明斩杀了安庆绪及其弟弟，叛军只剩下史家军。 

太子李亨756年在灵武已经自行登基为肃宗，李隆基成了太上皇。   

朝廷当权者派系林立，太子派、皇后派、太上皇派，权贵之间斗争激烈，肃宗的张皇后联合宦官李辅国把控了禁中。

盛唐已经一去不复返，安史之乱还没有完全平息，国家岌岌可危，财政紧张。  

这就是757年的朝廷现状。 

也就在这一年，32岁的顾况艰难地中了进士，得校书郎职，相当于今天国家图书馆的校对人员，一个闲职，正九品。  

文人入仕，自然要施展抱负，与权贵交往也是必须的。 

可顾况这个人不谙规矩，《旧唐书·顾况传》中记载顾况“性诙谐，虽王公之贵与之交者，必戏侮之。”这才子的仕途怎么能不艰难？  

他在官场举步维艰，朝廷中的诸多阴暗面，让他如鲠在喉，咽不下，想要吐出来。

武帝祈灵太乙坛，新丰树色绕千官。

那知今夜长生殿，独闭山门月影寒。
——顾况《宿昭应》

这诗直接讽刺当今太上皇求仙，这样的人怕是一辈子也当不上高官了。 

  他不但讽刺太上皇，也讽刺自己的同事。

唐代，北方的官员看不起南方官员，甚至经常嘲笑南方官员操着一口晦涩的“小语种”，是最早的地域黑。 

作为南方人的顾况自然要反击，他之前的南方前辈贺知章也曾作诗，反击北方人，和他一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钑镂银盘盛炒虾，镜湖莼菜乱如麻。

汉儿女嫁吴二妇，吴儿尽是汉儿爷。
——顾况《和知章章》

这样一来，顾况将出生北方的官员都得罪了。

这还没完。

建中二年（781年），56岁的顾况，被润州刺史、镇海军节度使韩滉看中，召为幕府判官。公元787年，62岁的顾况被宰相李泌推荐，入朝任著作佐郎，这是编撰的工作，六品官，是顾况一生担任过的最高官职了。只可惜几年后，引荐他的李沁去世了，顾况又一次被排挤贬职。

万里飞来为客鸟，曾蒙丹凤借枝柯。

一朝凤去梧桐死，满目鸱鸢奈尔何。

——顾况《海鸥咏》

顾况将丹凤比作李沁，说他去世之后，朝廷中这些如同猫头鹰一般的恶鸟就容不下自己了，此诗，将朝廷的权贵全部得罪完了……

 

叁

不过，顾况也不是一辈子只干得罪人的事。

顾况这一生最被人津津乐道的，是发掘了后辈“诗魔”白居易，《幽闲鼓吹》中记载了顾况慧眼识英才的佳话。 

公元786年，16岁的白居易拿着自己诗作去拜见顾况。那时候顾况已年逾花甲，是当时的著作佐郎、当代名士，每天拜访者络绎不绝。 

面对眼前这个年轻人，顾况想打压一下年轻人的风头，开个玩笑，看到白居易的名字便说：“京城的米可贵啊，居可不易呀！”。 

白居易并没有恼，笑而不语，他相信自己的才学。 

顾况笑着打开诗卷，第一首就是《赋得古原草送别》“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顾况立刻收起笑容，从心里不敢小看白居易了：“能写出这样的诗来，居在京城也是容易的”。

有顾况这样前辈的背书，白居易的诗作，在京城大街小巷迅速流传开来，他名声大噪。 

因为顾况的推荐，长安的名士、官僚接纳了白居易，给他的科举之路带来了很大便利，他29岁顺利考中进士，在朝廷和地方做了40多年的官。 

后世一直称白居易是讽喻诗人，和他当年拜谒的老师顾况有一定关系，他可是讽喻诗的前辈。 

历史上评价顾况的七言讽刺诗成就最高。 

与顾况同时期的诗人韦应物等人，少年经历了开元盛世，受到盛唐文化熏陶，安史之乱以后的社会萧条，让他们的诗歌，开始转向宁静致远的生活情趣，成了一种潮流。 

这个时期的顾况却是一个“不平则鸣”的诗人，与大历诗风才子们文风迥然不同。 

他在中唐诗坛宗主地位不可撼动，白居易、李贺等晚唐诗人风格都受到他的影响。 

皇甫湜《顾况诗集序》称其：“偏于逸歌长句，骏发踔厉，往往若穿天心，出月胁，意外惊人语，非寻常所能及”。 

肆

公元789年，一生怼天怼地的顾况被贬到饶州做司户参军。多年以来，他也习惯了贬谪，无能为力，便寄情山水写诗、画画。 

年纪渐长，诗人开始思念家乡，公元794年，70岁的顾况辞官退休，离开饶州，定居到了道教名山茅山，这里是他年轻时学习的地方。“野人爱向山中宿”是他的状态，他终于体会到陶渊明的情怀。

荣辱不关身，谁为疏与亲。

有山堪结屋，无地可容尘。 

白发偏添寿，黄花不笑贫。

一樽朝暮醉，陶令果何人。

  ——顾况《闲居自述》

之后他在山中炼金拜斗，修习道法，直到仙逝。 

公元814年，已是唐武宗时代，顾况去世，享年94岁。多如繁星的唐朝诗人中，能与顾况比肩的，只有王维的好友、活到96岁的丘为了。

作者：炎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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