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蕙的璇玑图密码：“懂我的人，一个就够了”

南宋 朱淑贞 六朝前秦苏蕙璇玑图卷

璇玑是北斗七星中，天璇星与天玑星的合称，常用来指代北斗星。

         

魏晋南北朝时期才女苏蕙织就的“璇玑图”，背后是一个才女出奇的创意，迄今为止是文学史上无法超越的。每每读之研之，总会被其中的巧思妙想和深情挚意所打动——锦缎上绣了840字的精美图文，不同的排列组合，可以读出几千首诗，诗可以是三、四、五、六、七言，当中的玄妙之处，是回文诗文字游戏的登峰造极之作。

         

比如可以组合出四言诗：“谗佞奸凶，害我忠贞；祸因所恃，滋极骄盈。”也可以组合出既表达幽怨不平又表达对丈夫纯情依旧的七言诗：“苏作兴感昭恨神，辜罪天离间旧新。霜冰斋洁志清纯，望谁思想怀所亲。”

明 仇英（传）苏惠回文凯旋诗

部分读出来的诗

谁也不知道到底能读出多少诗句。

         

相传初时只有苏蕙夫妻能读，历代都有人研究，明代的经史学家康万民读出了4000多首。今天大家还在努力解读试图找出更多。

而这一切，都是一人所为。

         

壹

公元357年，西晋陈留县县令苏道贤家添了一个女儿，父亲珍爱其女，以兰蕙之质喻之，给女儿起名为苏蕙，字若兰。

         

苏蕙自幼聪颖过人，受到苏家家风影响，三岁学字，五岁学诗，七岁学画，九岁学绣，十二岁学织锦，是远近闻名的才女。

         

学习织锦技艺是苏蕙特别提出的，母亲为她延请当地的名师，聪慧的苏蕙认真向老师学习织锦的手法、技巧，很快就掌握了其中的要诀。

明 仇英（传）苏惠回文凯旋诗局部

         

到了及笄之年，络绎不绝的人上门提亲，她是容貌秀丽的高门才女，提亲之人很多，可满眼都是庸才，苏蕙一个也看不上。

         

父母虽然着急，但也了解女儿的个性，苏蕙心高气傲，不想随便凑合，一定要找一个自己心意相通的精神伴侣。

         

十六岁那年，苏蕙跟随父亲外出游玩，来到美阳县阿育王寺，她在寺西的池塘边看到了一位高大英俊的少年在射箭，箭无虚发，顿生爱慕之情，上前攀谈才知道他叫窦滔，出身名门——东汉时，扶风有四大朝臣“班、马、耿、窦”，窦滔便是窦家之后，祖父窦于真官至右将军。

         

两个少男少女看对了眼，于是两家父母为他们订了亲。

明 仇英（传）苏惠回文凯旋诗局部

         

公元374年，苏蕙嫁给了自己选中的如意郎君窦滔，俩人婚后琴瑟和鸣，伉俪情深，常常一起作诗，互相点评、欣赏，苏蕙将丈夫认定为自己的知己。为了提高作诗和赏诗的难度，苏蕙慢慢琢磨出一种回文诗。

         

回文诗，简单说就是可以正读倒读的一种诗体，词句可以回还往复。

         

例如，“潮随暗浪雪山倾”读起来很通顺；倒过来读“倾山雪浪暗随潮”，也很通顺，这就是典型的回文诗句。

         

苏蕙是回文诗的开山鼻祖，历代文人也有尝试回文诗的写作，比如唐宋八大家的王安石、苏轼都写过回文诗，但难以和苏蕙相提并论——例如北宋苏轼创作的反复诗，有一点苏蕙“璇玑图”的意蕴，但没有“璇玑图”排列组合那么多，仅可以读出几十首诗。

          

红笺短写空深恨，锦句新翻如断肠。
风叶落残惊梦蝶，戍边回雁寄情郎。（顺读）

郎情寄雁回边戍，蝶梦惊残落叶风。
肠断如翻新句锦，恨深空写短笺红。（倒读）

——苏轼《次韵回文三首其一》

明 仇英（传）苏惠回文凯旋诗局部

         

苏蕙和窦滔在回文诗中发现了无数挑战，也获得了无穷乐趣，俩人的心意相通，精神也非常愉悦。

         

贰

西晋末年，天下纷争，进入了十六国时期时，氐族贵族苻健于351年建立了前秦，定都长安。

         

窦滔觉得自己文武全才，朝廷又急招人才，于是他入仕前秦，屡建战功，很快升任秦州刺史。只是窦滔自恃是高门子弟，又才高，有一次居然拒不服从军令，被贬官到敦煌。

         

路途遥远，很难预测明天。伤心欲绝的苏蕙与窦滔挥泪告别，在他们初次见面的阿育王寺北城门外，俩人山盟海誓，等待再次重逢。

明 仇英（传）苏惠回文凯旋诗局部

         

在家侍奉公婆的苏蕙，耐心等待丈夫的归来。一年之后，窦涛的回信少了，而且信中只有寥寥数语，心思敏感的妻子起了疑心。

         

苏蕙不放心，派人专程去敦煌，打听丈夫窦涛的真实近况。原来风流倜傥的窦涛在边塞，新得了一个貌艳姿柔、能歌善舞的章台女子，名为赵阳台。

         

十余天后，苏蕙收到了丈夫的来信，窦滔说自己遇到了一个心仪的女子，而且想要纳之为妾。

         

苏蕙得知，自然是又气愤又难过，但古代丈夫纳妾也是正常的事情，妻子只能忍气吞声。

         

后来，窦滔被朝廷重新启用，获令镇守襄阳，他去信要妻子苏蕙同去任上。苏蕙却因丈夫纳妾一事，心中不满，拒绝前往。夫妻二人闹僵之后，窦滔便携妾赵阳台去赴任，留苏蕙一人在家，几年没有音信。

         

叁

窦滔走后，苏蕙悔不当初，漫漫长夜里，她独守空房，便把所有思念和哀怨都倾注在自己擅长的诗词歌赋上，日积月累，竟然写了几百上千首。

         

苏蕙反复修编千余首词句精婉的小诗，将之融合于一体，组成了一篇极具巧思的新文体——回环诗。

         

随后，她又花心思将这些诗进行巧妙编排，再用五色丝线在八寸见方的锦缎上，绣出840字的精美图文，题曰《璇玑图》。

         

“徘徊宛转，自成文章，非我佳人，莫之能解。”

这是苏蕙的心声。

         

她的家人特地将这幅苏蕙亲手绣成的《璇玑图》星夜送至襄阳窦滔手中。

         

窦滔展开这幅图，细细琢磨、慢慢品味，但见其上尽是思念之意、伤感之情。

         

他读后，泪流满面，想起了自己与妻子的往日的恩爱，也钦佩妻子的绝世才情。羞愧万分的窦滔将妾氏赵阳台送回关中，将妻子接来襄阳。

明 仇英（传）苏惠回文凯旋诗局部

         

苏蕙与窦滔重归于好。而那幅《璇玑图》则与他们的爱情故事一起，千百年来传为佳话。
回文诗让苏蕙守住了自己的婚姻和爱情，这是她当初没有想到的，堪称世间奇情才女之典范。她也没想到，现在扶风还有一个风俗，男女结婚，女子要织三色花手帕给男方亲友，以警其三心二意。

         

唐代武则天对苏蕙的评价非常高，她亲自写了《璇玑图序》：“五彩相宣，莹心耀目。纵横八寸，题诗二百余首，计八百余言，纵横反复，皆为文章。其文点画无阙。才情之妙，超古迈今”。

         

宋代才女朱淑真也写过一篇《璇玑图记》，专门研究苏蕙的《璇玑图》，发现纵、横、交错，正、反读或退一字、迭一字，无论怎么读，均可成诗，诗则有三、四、五、六、七言不等。

         

苏蕙恐怕很难想到，她当年写给丈夫的情诗，会让亿万人铭记。

编后：苏蕙璇玑图，原诗以五色丝线织成，共八百四十字，纵横各二十九字，方阵纵、横、斜、交互、正、反读或退一字、选一字读均可成诗，诗有三、四、五、六、七言不等，据说宋元时读出了3752首诗，明读出了4206首诗，近代读出了7958首诗，现代用电脑AI推演，居然读出了十几万首诗，堪称回文诗之千古妙作。

作者：焱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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