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香气都是美好的,夏季有栀子、香茅、白兰花、茉莉花、薄荷草、夜合花……所以“有香气的季节能坏到哪里去呢”。还有一个晚上去桐风梅雪馆,是非常安静的山间的夏夜,听到虫子在吟唱,十分优美。这也是夏夜才会有的妙处。
初夏的杨梅撑到这时候也就要落季了。
今年吃到了白杨梅。是粉红色的,不是雪白雪白的——白杨梅本就是这样的红,我以前记差了。白杨梅少,水晶杨梅更少,雪白里带一点淡红,年纪小的时候在亲戚的杨梅山吃过一次,异常鲜甜。
几个亲戚家是有杨梅山的,毕竟杨梅是余姚的特产。
小时候吃杨梅,大人总要我们万分小心,它的汁液很难洗,染到了衣服上,一件衣服就毁了,那时候万物皆短缺,因为吃杨梅毁了衣服是天大的罪过。我也想起六岁的时候母亲带着我去坐火车,不认识的路人给我递来一草帽杨梅,帽子边上全是斑斑驳驳的粉红色。不知为何这一幕会记那么久。
杨梅比枇杷、荔枝还不耐放,第一天采下来,第二天第三天就没有那么鲜甜了。也不经雨淋,有次在学校里画画,有人走进来坐下,是美术老师的朋友,他提了一篮刚摘的杨梅,身上还湿漉漉的。他从山里来,说赶在下雨前摘的,杨梅被雨淋过,就不好吃了。那人有一双深邃的眼睛。
染了粉红斑点的草帽、深邃的眼睛,这些记忆都和杨梅有关。
后来久居苏州,东山西山也有杨梅,树山也有杨梅,我觉得都比不过余姚杨梅。前几年看到树山杨梅有了白的,从浙江二都移来的,不知现在如何了。
苏州的杨梅曾是贡品。明人李东阳称其“价比隋珠”,不知李东阳可有吃过白杨梅和水晶杨梅?我觉得是没有。与李东阳同时代的沈周,为一位访杨梅的友人画过《杨梅村坞图》,画上题跋显见,“紫而大”的杨梅,才是沈周眼里的佳果。
那是弘治十五年(1502)的杨梅季,嗜食杨梅的薛章宪丢下手头农务,从江阴驾舟直奔苏州摘杨梅吃,可惜,可惜啊可惜,杨梅果农比他先了一步,“时采摘殆尽”,杨梅林间,薛章宪引颈搜寻,他身边的童子落寞地拎着一只空篮子,舟子更因疲惫过甚已经懒得动了。只有薛章宪一人,在杨梅林间不厌其烦地绕圈子,最后终于“获一丸紫而大者”。
沈周闻知,又好笑、又同情,为薛章宪画了《杨梅村坞图》记之,让五百年后的我们知晓,有一个谗佬胚,为杨梅发了痴。笑过以后,他觉得还是应该同情一下,便劝解薛章宪道:“一丸也就够了,杨梅也不能吃太多。尝尝就行了,你看那个文徵明,连碰都不能碰的。”
后来人考证薛章宪惆怅访杨梅的杨梅村坞,可能是苏州西郊的光福一带,正德《姑苏志》说杨梅“出光福山铜坑第一,聚坞次之”,铜坑山与聚坞山都是光福境内的丘陵。江阴应当也有种杨梅,但不及铜坑和聚坞,故而嗜食杨梅的薛章宪才会从江阴赶到苏州,也算是痴情的吃货一枚。
沈周还为杨梅写过传,在行书《杨梅传》里,他写道:杨梅发源于湖州的弁山,随后播迁于杭州、苏州、明州(宁波古称),繁衍出子子孙孙数百不止,就中有一支人丁稀少的白衣族,出自明州(实际上这一支出产于上虞二都,属绍兴不属宁波)。他称杨梅作“杨枚”,说杨梅“慕才子扬雄、枚乘之名,故姓杨名枚”,并曾想与荔枝(虞荔)交友,但遭荔枝峻拒了……
因为有沈周,我们今天才能知晓,杨梅有这么多有趣的过往啊。
希望有一天,我老的时候,坐在绚烂的花园里,慢慢想起读过的画,看过的书,经过的事,还能把所有美好都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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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任淡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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