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病号服的那些日子  第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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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来说说我的感觉。明白点儿说，我四十一岁，但我一直停留在十七八岁时的感觉阶段。停留这个词是这个意思，我的感觉不肯再向前发展。感觉向前发展，这是什么意思？这意思是，我不愿让我的感觉朝着某种意识和思想的阶段前行，所以，可以说，我的意识很弱，或者说没有什么意识，思想更是如此。我宁愿用感觉生活，或者说生存。我越来越清楚，这样的生活或者生存比较自在。凭意识和思想活着不自在吗？起码在我看来是这样的。意识比感觉上算是高一层次的，简单地说，意识比感觉要复杂一些，或者说复杂得多。我自己虽然从来不在意识下生活，但看到了很多人的有意识生活，这些看到的经验，证明那是怎样的复杂生存。可如今，我想说话，就是说，我想写书，具体地说，想写小说，这是很需要思想的。这等于我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没有思想想写书写小说是一件很荒唐的。可我真的很想，另一方面，我还是赞成凭感觉活着。我在这两难里寻找出路。从一个方面看，我觉得也算是为自己找到了一条路，这就是写感觉的书，写一种感觉生活的故事，这个主人公就是我自己。看我是如何凭感觉活着的。凭感觉活着的生活基本上属于杂乱无章，所以，我的小说不叫意识流，应该叫感觉流。简单地说，就是感觉到那儿写到那儿。但到底还是在写，感觉流的生活，到了写作的小说里，就不能完全雷同于生活。这不同说起来就是在写作和小说里，生活不可以那么乱糟糟。这就需要有一点结构。一说到写作，或者说一本书或一本小说，总是想到结构，有人说，结构是一种艺术，但就我写作的感觉看，结构不过是写作的时候，自然带出来的的东西。写书写小说，先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写，这些字构成词，构成句，然后构成一段话，接着又是一段话。你从第一个字写起，自然就写出第二个字，就这样，自然出了一句话，再自然出一段话，最后，自然出一篇文章，或者一部书。回过头来，看那自然，在一个人写的很多文章和书里，有着很强的相似性，这很强的相似性，其中就有所谓的结构。
但有人一定会想，一个人凭感觉活着，在当下是不是有些困难。从理论上说，这样想不是没有道理。或者说，对于如今的很多人看来，不仅是有困难，并且是困难不小。我有没有困难，这是不用说的，但在感觉上，我没有困难，所以，我就觉得很自在。我有自己的活法，这很简单，在别人用意识和思想说话做事的时候，我凭自己的感觉说话和做事，只要我不与他们相对，就是说，他们说他们的，我说我的，他们做他们的，我做我的。实际上，在他们用意识和思想说话的时候，我什么也不说，只凭感觉看着他们。因为他们的意识和思想不与我的感觉对称，因此，我就不会对他们有对立的感觉，既没有这样的感觉，我的脸色眼神身姿，还有我的神色就是中性的，就是说，不对他们表达喜怒哀乐之类的外在态度，这样一来，他们就不知道我对他们是怎样的。其实，我也真的没有怎样。我既然没有怎样，别人也就没有理由把我当作对立者，最多，不把我划在一定的圈子里，我一直都在圈子外活着。在圈子外活着，这样的自在，是如今惟一的一种真自在。
马大夫在我的感觉里是这样的，首先是他的形象，他的脸，他的眼睛，他的头发，他的鼻子，还有他的嘴，最后，是他的身材，还有他走路的姿势。如果说，我的感觉分七个音阶，马大夫的这个形象起码站在了五个音阶之上。然后是他的说话声音，说话的语气和语调，还有他说话用的眼神和手势，以及他走路时的随随便便，这一切，都符合我感觉里的某一个音符，就是说与我的感觉算是合拍。这个合拍，让我觉得，他不只是我的医生，和他的相识，就像我用自己的感觉为他弹奏适合他起舞的乐曲，或者他用自己的身姿和舞步跟着我的感觉乐曲翩翩起舞。一等我有这样的感觉，我看他，对待他，就是别个样子，这别个样子，就把他从医生的角色里分离了出来。
我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呀，马大夫又是怎样的可以被我分离的人呀！
      2021-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