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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沈南瑾:怀念我的父亲与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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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08 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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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尹默(1883-1971),原名君默,曾署名沈寔、沈中,号秋明、匏瓜,别号鬼谷子,浙江湖州人,著名的学者、诗人、书法家、教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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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令昕(1918-2012),小名阿随,字季朝,号晓明、小明,浙江吴兴人。沈尹默第八子,沈长跃、沈南瑾之父。从事上海博物馆考古、征集和鉴定工作50余年。

时间:2/21/2023 10:30,Beijing        

2/20/2023 18:30,L.A

对谈人物:沈南瑾(b.1960.7.31),沈尹默幼子沈令昕之女,建国后曾任职上海博物馆,1987年后定居美国。

沈令昕全家福,约1999年摄于美国驶往墨西哥游轮上。

关于父亲沈令昕

CUPPAR(以下简称C):2023年是沈尹默先生诞辰140周年,值此之际开拍有幸征集到您父亲的一批旧藏,我们也很有兴趣了解这批藏品背后的故事。首先想请教您一个问题,藏品中有件您叔公沈兼士的甲骨文对联,落款写有“令昕七侄”,我们知道您父亲是沈尹默的第四子,不知“七侄”之说从何而来?

沈南瑾(以下简称沈):我爷爷沈尹默共有八个小孩子,我父亲排行老八,是最小个,为什么大家都叫他“七舅”、“七叔”呢?是因为(从曾祖父沈祖颐所生三个兄弟那里算的)大排行。我大爷爷是沈士远、我祖父沈尹默是老二、沈兼士是老三,根据大排行的男孩子一起,所以我父亲是第七个,所有的外孙、侄子都叫他“七舅”或者是“七叔”。

C:沈士远有两个男孩沈令章和沈令华、沈兼士有一个儿子沈观去世比较早,再加您的三个伯伯,您父亲是这么排到了“老七”,相当于所有的男孩子他是最小的一个。

沈:对,他们这一代里面他是第七个男孩子,所以叫“七叔”或者是“七舅”。

C:您父亲出生于哪一年?

沈:他是1918年出生的,2012年去世。

沈尹默家系图(取自郦千明著《沈尹默传》内页)

沈尹默在重庆

C:这批旧藏其中有三件有明确纪年,都是民国三十二年(即1943年),其余虽然没有落款,但从风格看应该都是在此前后,写于重庆时期的。

沈:都是这一段时间的东西。这一段时间是我父亲刚从上海 “中法国立工学院”毕业,他毕业的时候是1940年以前,那个时候一毕业以后就是抗日战争开始了,抗日战争开始以后,我父亲要打日本,保家卫国,那个时候只有23、24岁,特别血气方刚的年龄,跟我祖父讲“我要去参军,保家卫国。”当时我祖父不同意,因为家里没有任何军人,都是文人。我父亲说:“我虽然理工学院毕业,一定要参军,要保家卫国,不能让小日本侵略我们,我要参军。”所以他就去了,我祖父勉强同意了。那一段时间都是在重庆,42、43年左右都是在重庆。(按,此期间沈令昕身体欠佳,于黄埔军校休学一年,居于重庆,参见《沈尹默先生法书集》P201-205,“沈尹默致景庐先生信札”中语)那一段时间他几乎一直在我祖父身边,我祖父从北京到上海、又到重庆,抗战后开始打解放战争(按:即1946年),我祖父说:“我们不能自己人打自己人。”马上退役了,跟我祖父一起回上海了。打日本结束以后他就不参军了。

黄埔军校第十七期同学录(沈南瑾提供)

C:我们现在看到很多沈尹默用的印章是您父亲在重庆时期刻的?

沈:不完全是我祖父,有的是那个王福庵刻的。刻完以后因为我祖父用的时间长,用久了以后都磨的厉害,我父亲帮他加深了。有时候看着章有点儿不一样,是因为时间前后的关系。

C:原章在哪里,是在上海故居吗?

沈:好像没看见。我去了故居了,我是2013年去的,我不知道去了哪里。

C:这批印沈老一直用到最后?

沈:有一部分章是我父亲刻的,我祖父非常喜欢用我父亲刻的章。我父亲刚刚军校回家的时候,我祖父看他在刻章,一有进步,他就给平日所写的书法奖励我父亲,这批旧藏很多是这么来的。

沈令昕为沈尹默所刻印章(《沈尹默文献》P169)

父亲旧藏的由来

沈:为什么说这批东西非常重要呢?以我的观念来看:第一,1943年的时候,正好是我祖父60-61岁的时候,那个时候的眼睛还可以,没有到一点都看不见的程度,精力也比较旺盛,所以这一批东西作为是一段最精华的时候。后来临的东西都是几开的,节临,比如节临这么一段、节临那么一段送人,到大概65岁以上,他几乎就不能一天写一本的这么过去了。60岁左右时候,59岁、60岁、61岁,那个时候他可以一天一口气写一本。

C:体量很大,这里边有些通临有60、70页,数量非常多。

沈:只有那个年纪他还能写,以后就不行了。这个时候是他临帖最得心应手的时候,年龄方面、眼睛方面、精力方面,因为他从小就临帖,花了多少心血去临这些帖啊!

C:那个时候公务不是很繁忙。

沈:精力达到高峰了,那个时候又打仗很闲,几乎整天就是在临帖、写,再说是写给我父亲的。这些东西非常珍贵,所以我父亲这么多年重庆、上海到哪里,就是这几本东西没离开过他手,他一直留着。

重庆时期沈尹默像

C:还有一层睹物思人的含义。

沈:来了美国以后,一直到他走以前,他就跟我讲这批东西由你来保管,你看是不是找一个好的机会,把它带回中国让更多的人看见,让年轻人能够看见这些东西,能够学这些东西,这也是一个任务。而且临碑临碑,每个人临出来都不一样。每个人练出来都不一样,每个人的角度都不一样,看了以后下笔、运笔,每个人都不一样,能够一口气写完这本帖,好像有口气在似的,看了真东西都是有一口气从头到尾的,就像打太极拳一样,有这么一个气势在。石碑看不出这些真正的运笔跟毛笔的走向,每个人的解释都不一样。我祖父做的最好一点是解释了一个碑帖怎么临、怎么运用。珂罗版印刷也好,或者说是印刷本上有一些是看不出来的。

C:这一批保存得非常完整,品相特别好,纸的开本都是一样大的,还有一些印有“匏瓜庵”的水印,相当于您祖父专用的纸张。

沈:这都是我祖父专用的纸张。在重庆是一个非常艰苦的条件,买不到好的纸,他拿到好的纸只有用在非要送人或者是像给我父亲临的时候才她们才用这些好东西。

C:装裱是当时装,还是后来家里重新装裱的?

沈:大部分都是后期装的,有好多都是散页,有一部分还在美国托过,但是有一两本,托的不好,我爸就很生气,他说找不到合适的人。原因在哪里呢?新托的东西和旧托的东西不能比,托非常有讲究。

我爸手下有一个“老万”是托裱专家,拓碑全国第一的,在我爸组里的,跟着我爸多少年,这几本主要的东西几乎都是他给托的。托好以后都是用线、用手工给装订的,不是机器装订,都是手工装订的,我爸做了这些红木的夹子夹起来了。夹起来的好处第一是因为在上海那一段时间容易受潮,就不会受潮,放樟木箱里;第二虫子进不去,都是红木的压住了,虫子进不去。他自己干过保管考古行业,所以他之知道怎么去收藏这些东西,这么多年下来都是非常完整,一点蛀虫都没有,压的非常好。很多人看了都以为怎么保存的像新的一样。

父亲入职上海博物馆

C:您父亲从重庆跟沈老一起回来以后,基本上衔接着就进了上博?

沈:抗战一胜利还没有庆祝的时候已经回到上海了。回到上海以后,第一任上海市长陈毅第一个访问的就是我祖父,那个时候没有上海博物馆,叫“上海艺术博物馆”,还是国家控制,没有东西。同时成立了一个“上海文物保管委员会”,我父亲一回来以后就在上海文管会,跟一个师傅就开始学这些东西。三年以后,陈毅说要办我们自己的博物馆,所以他就找我爷爷说要建博物馆,我爷爷就把我父亲推荐给他。真正上海博物馆是1952年建成的,其实1949年开始他们就在文管会的基础上开始收购东西、准备东西。上海博物馆全部收集工作都是从我父亲开始做的。

沈令昕旧照

C:您父亲当时主要负责哪一块的工作?

沈:他几乎什么都收,瓷器他非常非常好,书画、瓷器、青铜,所有的鉴定收购全部是他在做。那个时候人少,然后带考古。

C:他还出考古现场?

沈:对,所有上海发掘和西安发掘的东西他都到。

C:您父亲在早年《文物》杂志出过几篇文章就是考古报告,现在还能查到。

沈:其实我父亲是资历很老的一个人,只是因为这么多年各种运动,把人搞的不想出风头,就想好好为国家办点儿事,你们要出风头你们去,我在后面干事就行了。

左:沈令昕、许勇翔《上海市青浦县元代任氏墓葬记述》,《文物》1982年第7期,页57-59。

右:沈令昕《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所藏的几面古镜介绍》,《文物参考资料》1957年8期,页35-36。

C:他一直在上博工作到哪个时间段,到退休吗?

沈:一直到1986年,我们87年到美国,到87年走以前还在上班呢,70岁了。他从上博的第一天开始干的,干了35年。他到走的前一个礼拜还在上班,还在帮他们鉴定,整个华东地区的鉴定都是他在做,那个时候鉴定量大,要出口、出关,外宾来买东西什么统统要经过他们敲火漆印,火漆印就是他发明的。所有的这些火漆,华东地区,整个华东地区都是他带着两三个人一起帮他们鉴定的,每一年两次帮他们鉴定,这个月到安徽,下个月到江西,然后到云南、到重庆,几乎每个月得出去两个省,每个省帮他们鉴定完了才能再上柜台卖东西。

C:给文物商店要把关。

沈:全部要把关,都要经过长博物馆鉴定以后才能出去,华东地区这一块就是我父亲负责的。

父亲刻印经历

C:您父亲是跟随谁学习的刻印?

沈:他刻章从七岁开始就刻。那个时候,七岁的人没认识几个字,先刻自己的名字吧,因为我祖父沈兼士是古文字学家,他的篆书特别好,非常有味道,在北京,帮我父亲写他的名字,写完以后我父亲就刻了章。

C:您拍了照片有原章还在,而且边款也记载了1926年的时候是二姐夫给他的章,贺师俊给他的章。

1926年沈令昕所刻第一枚印章

沈:对,石头是贺师俊给他买的一块石头,沈兼士写的“沈令昕”,他自己刻的。

C:这个石头您父亲一直保存到现在。

沈:现在还在我这儿呢,那天给你照了像了,还在呢。他刻章一直刻到85岁,在美国也刻了好多章。

当时我祖父成立“上海书法篆刻研究会”,一个是书法、一个是印章,他把我爸第一个考虑进去,他是元老。

上海书法篆刻研究会会员名单

C:比较大量的刻印是回上海以后吗?

沈:上海博物馆我们有400多个员工,每个人都有他的章。书法组的人起码有个八方、十方。除了鉴定完坐下来就是在帮别人刻章,一天到晚有人求,他就给刻。

C:您给我的这堆印花(按,沈南瑾女士自美国寄来其父沈令昕平日刻印所留印花有几百方之多)里有几方是给您刻的,不同风格的“南瑾长寿”,包括给您哥哥沈长跃也有刻。

沈:他好像是一种传统似的,每次什么东西有进步,我祖父都给他写一个东西给他奖励。如果我做一件事情做得好的,你明天去看,他绝对给我刻一方章。边款就是“南瑾有进步……”就给我刻一方印。我做任何东西他喜欢的,他就会给我刻一方章,都是在上海的时候刻的。

沈令昕为沈南瑾所制六面八方印

我在上海博物馆经历

C:您是什么时候进的上博?

沈:我在上博是1978年的时候进的,87年来了美国,在上博呆了八年。

C:这段时间是您和您父亲同时在上博工作?

沈:但是我们不在一个地方,不在一个部门。他不愿意让我上博呆着,把我放在一个远远的离我们家很近的对面的一个纪念馆里面,你呆在这边吧,别跟他们去混了。其实我对文物这些东西有蛮大的爱好,他说你怎么不学这些东西,所以他就给我刻了好多章鼓励我。

C:听您说起过在上博的书法比赛还得过奖?

沈:我还得了一个第一名。

C:职工内部的比赛?

沈:上海博物馆书画比赛,那个时候哪里都没有比赛的,只有我们这个书画组,在整个上海博物馆里面的人在我们的大厅里面,谢稚柳是评委。

C:您那会儿很年轻,20岁上下?

沈:差不多20岁出头一点,而且我还没有练多久,练了两年吧。写了一个褚遂良的什么字。

C:也是您父亲潜移默化的影响,喜欢上的书法吗?

沈:我父亲不写字,他不会写毛笔字,只刻印。最早的时候有一个像画水彩笔的小毛笔头的笔,家里有一方小砚台,只有大概一寸半这么小,他做过好多砚台,但是他自己的砚台只有一寸乘一寸半这么小的砚台。

沈令昕为其子女沈长跃、沈南瑾所制印蛻

C:您父亲懂篆书?

沈:对,他懂篆书,但不写毛笔字,我经常问他你的篆书哪里来的?你这些章排列的篆书是怎么来的?他说就这么来的,就是看这些印谱,他有很多印谱。

C:我看很多是陈巨来的风格。

沈:对,陈巨来、王福庵这些。他有好多印谱,还有几本非常不错的篆书字典,他就是自己研究,他不写字,不写篆书,他说我书法不行,不能写。

他开始跟我讲你也别写,因为这个东西太辛苦,我祖父说是一辈子的事,劝我不要写,因为这个东西不是人人可以学。小孩子就有点儿像是这样的,我能写为什么不让我写,写完以后他就在说:“好,明天开始给你刻图章。”他也不说我写的好坏,就是在边款上好多表扬的话,就是他认可了。

后来不写了,到了美国第一没有时间,后来我有一个大车祸,不能很用功的,一捏住笔就疼。就不干这一行,在美国不适合干这一行,就没有写,没有弄。但我都知道,因为我父亲一直做鉴定,有很多爷爷的字,看真品还是蛮重要的。

C:是,墨色的变化都不一样。

沈:花十年、十几年的人都在练,他们天天很努力在练,其实我就练了两年,我想是归功于我祖父的真迹我看得多。

98年上海博物馆所制缎面复制品(沈南瑾提供)

C:您小时候是不是拿这些直接当字帖用?

沈:这就是我的这些临本,我的碑帖。之前保利拍掉的那本就是我涂过鸦的,放在书包里拿出来弄的时候一边磨墨,一边拿笔,一不小心就把墨汁滴上去了。这几本我爸说你要临可以,你得罩着塑胶套练,要不然你都给涂鸦了,我几乎也是没有太用到,一般都是用几本专门给我临的这些。

C:您是从小打的功夫。

沈:有点儿自己喜欢,好多事情,我不讲天才,就是有这个缘分和天赋在,好像一看就知道我能写,我能做就是这么回事。真正认真做的话,简直是十分之一都不够。

我和父亲的美国生活

C:您和父亲去美国是87年?

沈:对。

C:您给我的这批印花好大一部分是美国时期刻的,我看很多是外国人的名字,印面上会有中文,也会有英文。

沈:我父亲在家里没事干,怎么办呢?得给他找一点事情干,要不然太寂寞了,我要上班,不像那个时候在家可以陪着他。

有一次我们就到书店去了以后,有位钟先生,在中国城摆了一个摊位,他有一个大的书店,柜台上有要刻的东西,他帮人家刻,但是他刻的实在不怎么样,然后我父亲看见说你这个有刻章,他说是,后来我父亲跟他谈了以后两人就成了好朋友了。成了好朋友以后,他说我可不敢在你面前刻了,这样,我所有客人要来刻的话我就找您。我爸也没事干,也不会开车,钟先生就说:“沈老我接到这些就给您刻,我实在不会刻,您是专家。”所以他就老来找我父亲,让我父亲刻。他老是找我爸刻图章、聊天。

沈令昕与孙女Tori,约1994年摄于沈长跃洛杉矶家中。

C:相当于所有的工具、石料都是钟先生那边就有?他提供材料您父亲刻。

沈:对。他在那边买了让我父亲刻。刻完以后,下班的时候我就带我爸去送过去,他又和钟先生聊会儿天,他们喜欢老人在一起聊天,再把他带回来。等于一部分是他的消遣。

C:对,形式都很固定,国内很少有英文章,您父亲基本上每个印章上面是中文、下面是英文。

沈:他们需要这种印章,他们觉得中国的艺术很好,有时候还给他们起个中国名字,起完以后他们觉得还不是自己,非得要加上英文名字,一拿出来炫耀一下,我又有中文,又有英文名字。

C:还有几个是韩文的名字。

沈:不知道,我爸也不认识,他就是写英文姓我帮他翻译,因为我爸也不懂英文,英文都是我帮他翻译以后他要怎么怎么样,全部写成英文,我帮他翻译完了告诉我爸怎么刻。

C:中文名字是您帮起的?

沈:有的是帮他翻译的,有的是钟先生翻译的,还有的已经是有人帮他们翻好的,拿着这些纸张来的。

C:您父亲的订单很多,在美国大量时间都用在刻章上了?

沈:他刻得非常快,对他来讲20分钟、30分钟一个章,整天还是没事干似的,除了买书,逛书店,还有一个画廊,有位卢先生也是台湾来的,他帮人家裱画,但是他的裱画技术实在是我爸都看不上,所以我们从来不让他裱,他就希望我爸去,我爸一去好多人都会来听他讲这些字画、瓷器,我说你在那边免费教学呢,让他有个事干,就是聊天,他们就会带好茶请我爸喝或者邀请我爸吃午饭什么的,经常有这些人就成为好朋友,一天到晚给他打电话,请教他这样、请教他那样,也不收钱,就是让他有个事干吧。

旧藏的出版经过

C:这批旧藏我查了一下网上的出版物,您父亲之前是带回国来做的这批复制件吗?

沈:对。我父亲95年第一次回国,他有个徒弟叫凌志平,在上博裱画,他们那次就商量要帮我祖父出版一些大家都想看到的东西。所以我爸就同意了,同意以后就说明年或者是后年回来就带回来。

98年他又回去了一次,把《孔子庙堂碑》和《孟法师碑》带回了国,他就约好了珂罗版的师傅照相,照完以后由凌志平裱,他裱的也非常好,好像是500还是多少本,好像是给这些熟人的。

98年回国后沈令昕(左)与二哥沈令翔(右)在北京合影

C:在网上搜了一下,有三个版本,一个蓝色宣纸装的、一个是缎面的、还有一版是荣宝斋印的。

05年上海书画做过一个普及版,印量是5000册,很便宜的,当时就是几十块钱,相当于应该是有3-4次出版的经历了。只有05年那个版是有书号的,其他的没有书号。

沈:这一批东西以后我还在虹口我祖父纪念馆里面见到一模一样的,凌志平当时带我去,他也没有去过我祖父纪念馆,他开车带我去的,去了以后看见这个(复制件在故居里边展示)。

C:您父亲刻印到85岁,之后是精力达不到而放弃了刻印吗?

沈:也不是,六年瘫痪。他到93岁才走的。我父亲刻到85岁以后,几乎躺下就不行了,没躺下以前天天得刻,没事坐在那边起码半个小时、一个小时。

C:相当于成了他的一个生活习惯了。

回忆祖父沈尹默

沈:这些习惯他都是受到我祖父的影响,小的时候我去祖父那里的时候,两件事最让我印象深刻。我很小的时候,我祖父走的时候我才11岁,还要减掉“十年浩劫”这一段时间,所以我很小,去的时候印象是我祖父什么都看不见。一到那边我爸就把我们领到他面前,他就用手摸我们,摸得出来你是谁,你是南瑾吧,你是长跃吧,他摸得出来是谁,摸完以后他就坐回他很大很大一个像床这么大的一个写字桌,就开始写字,而且年纪大以后一直吃素,除了写字就是看看我们,就是用手摸,眼睛根本看不见,凑到脸上还没有看见你呢,近视到这个程度了。

C:沈老当时写字是看不见的,完全凭手感在写。

沈:看不见的。所以他好多字有的时候下边会打条衬着写,他很年轻的时候我爸就帮他打条或者是打格,因为他看不见,好多都是凭手感。你看他年纪很大,60岁以上再让他写小楷就不太可能了。

C:他晚年基本上以创作为主,写大字也居多了。

沈:写行书,写大字。我这里面有一本小楷写的真好(指《先严言行述略》册),是给人家写的一个碑,我爸一直留着这本小楷,因为他写小楷眼睛看不见,能写这么小的字,写得这么规整非常不容易,特别是对眼睛看不见的人,都要写在格子里面,又是小楷,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

C:您都是多久去一次爷爷家?

沈:我们去祖父家都是他过生日的时候跟过年。我们小孩跟我父亲、我母亲都必须去给爷爷过生日,那个时候很小,我妈每次总归是做了很多新衣服就去了,过年也做新衣服,专门定做的新衣服上爷爷家去,小时候一到以后就叫爷爷,让爷爷摸,从头摸到脚,他认得出来,摸完以后看他们大人讲话,我们就上楼下跟小孩一起玩去了。

C:66年之后这种机会就很少了。

沈:是,最后我祖父是在71年患胃癌走的,在得胃癌的时候就把我四姑(沈令昭)叫来上海,做蒸饼吃,我四姑一来就熬点儿小米粥,弄点儿饼,祖父就特别特别高兴,好多年都没有吃上北方真正的饼、小米粥之类的,我四姑呆了一个多月。

沈尹默追悼会后,亲友聚于上海复兴中路复兴坊1号,摄于1978年12月29日中午(图左上角为沈令昕)

C:您姑姑是从北京过去的?

沈:对,那个时候很不容易,从北京到上海很不容易的,那个时候知道是爷爷快不行了,也是我第一次看见我四姑跟我大伯。上海这边只有我父亲跟三伯父在上海住,我三伯父跟我爷爷后太太又闹的不高兴,他们之前很生,所以我爷爷说你们不要再来了,就是我们有时候去一下。只有逢年过节或者是他不舒服了去看一下而已,几乎我们也很少去。我爸的原则是不打扰别人。逢年过节一定去看,其他的时间就是不打扰别人。

C:感谢沈阿姨,我们也不多打扰您了!感谢您的讲述!

电话采访当天,我独自坐在公司会议室中,听沈阿姨闲聊着她的过往。

那是个冬日午后,日光斜斜地摄入窗中,晒着我的肩头。我慢慢瞅着这束日光渐渐低沉下去,感受着时间的流逝,电话那头的沈阿姨依然兴致勃勃地回答着我一个个好奇的问题,这已经成为我们近段时间的“一期一会”了。

回看文字稿,沈阿姨所说每句话的语气口吻,像在我耳边回放般,一如昨日。

一直以为历史很远,远在儿时的课本中、远在平日闲翻的文章中,沈阿姨的讲述,却令我头一次感受到历史离自己很近。那个生于晚清、成长于民国、逝去五十余年的沈尹默先生,逐渐熟悉的像个老爷爷。

我盯着他一张张旧照片中比瓶底还厚的眼睛片儿,背后那双眼神或拘谨、或深邃,或疲惫,似乎透露着操持一大家子的辛劳和无奈。

此时的他,不曾是北大的元老教授、不曾是五四运动的推波者、不曾是萌芽白话诗的旗手、不曾是坚守书法传承的守卫者,他仅仅是个父亲,所能做的,仅仅是用孑身维护着在风雨飘摇时代的大船中不安的一家人。

子孙辈记忆中的沈先生,常年沉默不语,埋头做事,那个并不渊峨的伏案身影,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们的行为秉性、人生轨迹,或许还可能是此时正看本文的你我。

采访 · 整理撰文:刘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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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尹默 临褚遂良《孟法师碑》

纸本册页

32×28.5cm×14

1943年作

释文:临《孟法师碑》(略)

款识:令昕近日学书略有进境,以此临本奖之。癸未春日,尹默。

钤印:竹溪沈氏

题签:孟法师碑,尹默。钤印:沈、尹默

出版:

1.《沈尹默临褚遂良孟法师碑》(线装本/锦装本),上海博物馆,1998年。

2.《沈尹默临褚书孟法师碑》,荣宝斋,1998年。

说明:

1.题签为家属制作之印刷品。

2. 上款人为沈令昕。沈令昕(1918-2012),小名阿随,字季朝,号晓明、小明,浙江吴兴人。沈尹默第八子,沈长跃、沈南瑾之父。从事上海博物馆考古、征集和鉴定工作50余年,为上海市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中国书法篆刻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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