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闲时光
AFTERNOON
整理：九月栗子
1
当年，薛颖和梁润生是高中同学。薛颖家境不错，妈妈年轻漂亮，是当地评剧团有名的“角”，爸爸是本市电力系统的高层。
父母如此优秀，薛颖却普普通通，长相一般，学习成绩也不是很好，之所以能在那所全市最好的高中读书，是因为他爸以公家的名义为学校捐了一笔赞助费。
高二时起，薛颖就偷偷喜欢上了班里那个木讷少言、皮相好看的梁润生。
他高高的个子，坐在最后一排，与其他打打闹闹的男生相比，他总是很安静地待着，不苟言笑、冷漠深沉，但这在薛颖看来，反倒觉得酷酷的。
其实，薛颖不知道的是，梁润生外表的木讷和冷漠，都是源于他贫困的家庭让他感到的自卑。
梁润生父母没有正式工作，常年打零工， 他上面有两个姐姐，他是超生的，家里还因此被罚了几万块钱，当时，那笔钱几乎是他家中全部的积蓄了。
打梁润生记事儿时起，他妈就总是拿超生被罚款这事来敲打他，意思就是让他明白，父母为给他带到这个人世间来，是花了很大代价的，以此告诫儿子一定要孝顺。
再后来，梁润生父母在市场租了个摊位卖水果，家里的经济条件才慢慢有了改善。
但他妈穷怕了，始终不敢在子女跟前露出丝毫日子已经好过的苗头，仿佛只有牢牢地搂住钱，才能给她最大的安全感。
所以，那些年来，他们依然是住着最破败的房子，吃着最简单的饭菜，甚至几年里也不给儿子买件新衣服穿，导致梁润生一直生活在贫困的自卑当中。
2
薛颖和梁润生家住得很近，两个小区几乎挨着，不同的是，薛颖家住的是楼房，梁润生家则是在紧挨着那几栋楼房的一片棚户区里。
经常的，夏天的早上，薛颖站在自家阳台向楼下望过去，能看到穿着白背心的梁润生，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刷牙洗脸。晨光穿越薄雾，投射在那个英气少年的身上，是那样美好动人的一副画面！
薛颖经常趁着休息日找理由去到梁润生家里借复习资料，他妈因此见过薛颖几次，还略微知道了她家的一些情况，看得出来，女孩对自家儿子有意。
高考时，梁润生考上了外地一所大学，薛颖落榜，但很快就凭着她爸的关系，进入市热电厂做了一名化验员。
彼时，暑假还未结束，梁润生她妈叮嘱儿子：大学报道前，一定要抓紧时间跟薛颖确定恋爱关系。
“电力行业可是个香饽饽，奖金高，福利又好，如今大学毕业也不包分配了，如果你俩恋爱了，将来她爸也一定会帮助你进入电厂的。”
别看梁润生他妈没什么文化，但人家有心计啊，目光又长远，这就够了。
梁润生是个孝顺儿子，很听父母的话，虽然他并不怎么喜欢薛颖，但仔细想想，觉得他妈说的话也有道理，他明白，婚姻也是改变命运的一条捷径。
于是，趁着暑假还未结束，梁润生开始花心思追求薛颖，原本对方就偷偷喜欢着他，所以，几乎没费什么周折的，俩人正式恋爱了。
薛颖她爸妈听闻后，打听到了对方家里的状况，又让女儿带着梁润生来了家中一趟，她爸跟那小子交谈了有二十几分钟。
过后，她爸坚决不同意女儿跟梁润生处对象：“我看人的眼光不会错的，他不是真心喜欢你，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当时，正处于青春期、有些叛逆的薛颖根本就听不进父母的话，爹妈越是反对的，她越要坚持，还嘲笑她爸妈就是嫌贫爱富。
最后，气得她爸妈索性不管她了：“随她去吧，将来吃苦受累别埋怨咱们就好！”
3
看到儿子终于搭上了有权人家的千金，梁润生他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梁润生到了大学以后，简直就是打开了一座新奇的世界大门，学校里活泼漂亮的女孩子太多了，他有些眼花缭乱，很快，就将薛颖忘到了脑后。
不久，他喜欢上同系一个叫胡珍珍的女孩，却因自己贫困的家境，不敢跟薛颖提出分手，只得瞒着她偷偷地跟胡珍珍交往。
因为当时梁润生每月的生活费、包括学费，都是倚靠着已经参加了工作的薛颖在资助他。
他妈哭穷，除了刚开学时给了他两千块钱，后来就说家里没钱了，靠卖水果赚的钱也只够勉强糊口的，让儿子自己想办法。
薛颖知道后，就每月省吃俭用地从自己的工资里结余出钱来，转给梁润生。她没想到，梁润生却拿着这笔钱，偷偷背着她与胡珍珍谈情说爱了。直到大学毕业后，胡珍珍要回到家乡去，问梁润生跟不跟她走？
当时，梁润生面临两种选择：其一，跟胡珍珍回她家乡，两个人一起找工作奋斗。其二，回到他自己的城市，听说薛颖已经在求她父亲给他安排去电厂工作了。
当然，权衡利弊后，最终，梁润生还是挥泪舍弃了与胡珍珍的恋情，回到了他原来的城市。
本来最初的时候，薛颖她爸是反对女儿和梁润生谈恋爱的，可当四年后，梁润生大学毕业回来，她爸见这小子成熟了许多。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大学四年，他没有抛弃学历不如他的薛颖，这是令薛父最为满意的地方。于是，就凭这一点，薛颖她爸很快就帮梁润生安排进了热电厂工作，并准予了两人的婚事。
4
薛颖结婚时，婆婆再次哭穷，说自己家没钱给儿子买婚房，其实，她是藏着一份小计谋的。
当时，薛颖家有一套闲置的新楼房，婆婆琢磨着，薛家只有她一个女儿，那套房子怎么都应该拿出来给女儿结婚用吧！
但是，她想错了，薛颖她爸妈绝口不提那套房子。
一开始，薛颖还耍脾气，定了结婚的家具非要搬到闲置的房子里去，她爸说：“你敢，搬进去我就给你扔出来！”
因为当年女儿非要拧着跟梁润生谈恋爱，虽说他们现如今勉强同意了女儿的婚事，但直到两家人坐到一起谈婚论嫁时，亲家的态度很让他们窝火。
对方根本就没表现出该有的感恩和热情，倒好像是他们薛家的女儿嫁不出去了，求着他梁家赶紧娶似的。
所以，一气之下，薛颖的父母坚决不给女儿那套房子住，也是要让女儿为当年的任性吃一些苦头。
最后，薛颖没办法，只得和梁润生租了房子结婚了。婆婆本以为，薛家没送给女儿一套婚房，最起码也要在结婚费用上付出一大笔吧？
可是，她又想错了，她给了儿子一万八千块钱结婚，结果，薛家只比她多出了两千块，是两万元整。就这样，先前打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婆婆心里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失落的滋味儿！
当然，梁润生心里更是窝火，他本以为搭上了有权人家的千金，该是一劳永逸的，却没想到结婚还要租房子住。
5
再说薛颖，“寒酸”地嫁进本来对她有着很高“期望”的梁家，难免不被看低，尤其是婆婆，一天到晚阴阳怪气地发泄怨气。
那天，全家人在一起吃饭时，婆婆又说：“我隔壁摊位的老王家，儿子结婚时，120平米的婚房是丈母娘家给的，甚至，老丈人还托关系将姑爷子从小派出所调进了市公安局，啧啧！
瞧人家娶的那儿媳妇，这得沾多少光啊！”薛颖的性子也不是个闷葫芦，当场就把话怼回去了：“哎呦，女方家可没有白白倒贴的，估计是到时候得有了孩子随女方姓吧！”
就这样，天生不对付的两个女人凑到一起，经常是各种三七四六的相互讥讽挖苦，时间长了，连梁润生听着都烦。可一边是因为生他、差点被罚得倾家荡产的亲妈，他不能冒犯。
另一边是媳妇，本来当初他就不爱她，所以，现在就更讨厌她了，若不是忌惮着她爹还在位呢，估计他早就跟她离婚了。
除此之外，俩人结婚多年也未生出个孩子来，薛颖曾经怀孕两次，但都是在20周后胎儿莫名其妙地停止了发育，后来他们到医院做了染色体检查，原来是两个人的基因不匹配。
双方父母建议他们领养个孩子，他俩却说再等等，毕竟，早一天领养早一天受拘束，谁不想多过几年自由的生活呢！经常的，梁润生会幻想一下，如果当初和他结婚的是胡珍珍，那该有多好啊！
婚姻的不如意，再加上没有孩子的拖累和牵绊，反倒促使梁润生把更多的精力都用到了工作中。很快，大学毕业又努力勤勉的他得到了单位领导的赏识，再加上岳父身为电力系统高层的助力，其后的几年间，他接连被提拔重用。
直至岳父退休时，梁润生已经坐到了厂内手握重权的位置了。
6
权利的膨胀，让梁润生觉得生活有些太过安逸和枯燥了，他总期待着想要发生点什么，所以彼时，他又想起了胡珍珍。
恰好，月底他有一次去C城开会的机会，C城距离胡珍珍所在的城市不远，他要见她，特别想！
梁润生电话联系上了胡珍珍后，却没想到，对方明显地在找各种理由似乎不愿见他。
后来，也不知道他是动用了什么关系，竟然直接打听到了胡珍珍所在的单位。那天，他给她打电话，说自己就在她单位楼下，要她赶紧下来。
几分钟后，当胡珍珍匆忙下楼出现在梁润生面前时，他终于明白了先前她为什么百般推脱不愿见自己。
眼前的胡珍珍，脸色蜡黄，皮肤粗糙，眼角布满皱纹，身材臃肿肥胖，打扮土气，全然不是他一直留存在脑海里那个“记忆美人”的样子了。
仅仅交谈了十几分钟后，梁润生就借口还有其他事情便匆匆离开了，连胡珍珍说要下班请他吃饭都拒绝了。
与胡珍珍见面后的失落感，令梁润生消沉了好一段时间，这些年来，支撑着他的“爱情”在见到胡珍珍的那一刻起，像个泄气的皮球似的，一下子干瘪消亡了，那种感觉，仿佛自己的心也跟着死去了一般。
所以，当两个月后，厂子里新来了一批大学生时，当梁润生见到其中一个姑娘长得颇似年轻时的胡珍珍时，他那种“爱”的感觉，竟又瞬间复活了。
至此，人到中年的梁润生，又像个毛头小伙似的焕发了勃勃生机，很快，他心头长出了一片青青草原，他甚至想象着未来的某一天，他在草原上策马驰骋时的豪情和奔放。
7
很快，在梁润生权利的诱惑下，那个长得颇像胡珍珍的姑娘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投怀送抱了。当然，梁润生也不会亏待她，没多久，就将她安排进了厂里的实权部门。
厂子里的人也不是傻子，时间长了，谁都看出来了两个人的关系不正常，于是，各种关心的、试探的、难听的话，陆陆续续传进了薛颖的耳朵里。
一开始，薛颖还不相信，也不予理会，直到那天，她在街上亲眼目睹了那姑娘坐在梁润生车里后，她才开始怀疑两个人的关系。
其实，这件事，她父亲要比她知道的更早一些，身为电力系统的老领导，女婿有了这么一档子事儿，早有人跟他汇报了。
老头子不动声色，更没有打草惊蛇，而是马上花钱找到一家私人机构调查此事，果然，这并不是传言！知道事情真相的那一刻，老头子气愤至极，他恨不得立刻站到女婿面前，抽他几耳光子。
他后悔当初帮梁润生安排了工作，更后悔曾经助他一路升迁，如今，反倒让其小人得志了。这位爱女心切的老头儿，虽然已经退休了，手中没有了权利，更没有体力与年富力强的女婿去抗衡，但毕竟“姜还是老的辣”——他还有智慧！
他决定，要用余生尚存的一点点“力气”，帮助女儿挽回败局，让不懂感恩的负心人得到惩罚！他叮嘱女儿：“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定要沉住气，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当然，在表面的不动声色背后，还要暗地里清点好家中的存款、股票、理财等各种资产，将这些牢牢地握在手中。”接下来，就等着好戏拉开帷幕了！
8
一个星期后，薛颖她爸妈借口近来身体不大好、需要人照顾，然后毫不客气地、大包小裹地带着换洗衣服住进了女儿家。
二老的到来，可把梁润生烦坏了，岳父说自己耳朵背，经常把电视声音调到最大音量，岳母则整天在家“咿咿呀呀”地唱那些他听不懂的评剧。
不仅如此，两个老家伙还时常因为一点儿鸡毛蒜皮的事儿吵架，家里每天上演着鸡飞狗跳的闹剧，充斥着乱哄哄的噪音，就因为这，梁润生特别打怵回家。
那天晚上，他刚要入睡，薛颖她爸妈又在隔壁屋子里吵起来了，他强压着“滋滋”往外冒的怒火，质问薛颖：“你爸妈打算住到什么时候？他们每天还有如此多的精力吵架，我看一点都不像有病的样子，纯属是来添堵的吧！”
“那是我爸妈，我不可能赶他们走，如果你嫌弃家里每天闹哄哄的，你可以去那套房子里住啊，家具和床什么的也都有。”
薛颖提到的房子，就是当初她结婚时被婆婆惦记、而她爸又不给她住的那套闲置房。那套房子在他们婚后，就被薛颖她爸妈租出去了，直到今年春天才停止了往外出租，之后，老两口又花钱请人重新装修了一番。
本来，他们是想等屋子通风一段时间后就搬过去住，因为那房子离女儿家近，毕竟他们年岁越来越大了，想要跟孩子们住得近一些，为的是能有个照应。
谁知，却偏偏在这时候发现了女婿的不忠，于是，那套房子就被派上了用场。
薛颖的这个提议，梁润生当然巴不得呢！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美事啊，自己独自住在那套房子里，不是更方便了他与某某的约会吗！
只是，梁润生并不知道的是，那套房子里，其实早已经被装上了监控设施，就等着“请君入瓮”呢！
果然，在后来的日子里，他频频带着某某出入那所房子，除此之外，监控更是拍下了梁润生收受贿赂的证据：一沓一沓的钱在客人走后，被他从酒盒或者礼品袋子里掏出来后，又重新找地方藏好。
这些，都是后来给了他沉重一击的证据！
9
三个月后，梁润生被警察带走的那天，婆婆跪坐在地上哭得昏天抢地，过后，她又求薛颖她爸想办法救救儿子：“我有钱，我攒了很多钱，只要能救我儿子不蹲监狱，我花多少钱都行！”
看到这一幕，薛颖内心里五味杂陈，心想：如果当年他妈不搂着钱一直哭穷的话，或许梁润生就不会因为贫穷、而违心地选择了与他不喜欢的人走进婚姻，说不定，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悲剧发生了。
后来，梁润生因为收受贿赂行为属实，被判五年监禁，并被单位开除了公职，薛颖也跟他离了婚。
后记：
当薛颖再一次见到梁润生时，是在三年后的一天了。
之前，梁润生因为在监狱里劳动时出了事故，脑子被重重砸了一下，抢救过来后，人却变得痴痴呆呆的，无奈，监狱为他办理了保外就医。
当时，他父亲已经过世了，妈妈身体还可以，依然在照看着水果摊，为了防止儿子乱跑后找不到家，他妈卖水果时就带上他在身边。
那天，薛颖正在某新开业的市场里闲逛，没多久，就被一处水果摊前的争吵声吸引过去了，她穿过围观的人群走到近前，才发现摊主是自己的前婆婆。
原来，是有位顾客买了几斤水果，回到家过称才发现不足斤两，一气之下跑来理论，还斥责老太太这已经不是第一次缺斤短两了。
老太太见周围一群人都在七嘴八舌地指责自己，这阵仗，她吵不过，索性一下子躺到地上装昏迷了。
见老太太突然倒下了，刚刚还义正言辞的一帮人顿时愣了神，反应过来后赶紧围过去抢救，有的帮着掐人中、有的帮忙拨打急救电话，而先前那个来找斤两的顾客，则吓得赶紧悄悄溜了。
看到这一幕，薛颖忍不住想笑，动不动就装晕倒这出戏码，老太太已经演了一辈子了，打结婚那天起她就见识过。
她记得第一次与婆婆拌嘴时，老太太就突然倒地不起了，孝顺的梁润生因为这还跟她大吵一架。
就在薛颖刚要转身离开时，突然，她注意到水果摊旁还坐着一个“老头儿”，他神情呆滞，目光涣散，对刚刚发生的闹剧视而不见，正木然地啃着一个苹果。是梁润生！
他缓缓地抬眼，目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薛颖看了一会儿，然后，又低下头去，继续啃着那个被他攥得脏兮兮的苹果。
他已经完全不认识她了！
薛颖想起二十几年前的夏天，穿着白背心的梁润生，站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刷牙洗脸。晨光穿越薄雾，投射在那个英气少年的身上，是那样美好动人的一副画面！
薛颖的鼻子有些发酸，她拽了一下身旁男人的胳膊，转身离开了水果摊。“小颖，等等我，别走那么急，小心肚子里的宝宝。”
男人有些不放心，在身后叮嘱她。
两个人牵手走过马路，此时，起风了，男人站下，帮薛颖重新系好脖领处的围巾。那一刻，她的眼睛里弥漫着温润的光，想起一句话：向前走，最适合的那个人，一定会在不远处的转角等你！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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