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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记评赞
石头记评赞 清 昊县王希廉雪芗(香)

  石头记评赞序
  兰亭妙墨,永欣梁上之珍;鸿宝奇编,淮王枕中之秘。吾友张春咳侍御,钞弆《石头记评赞》一帙,洞庭王雪香先生之所作也。《石头记》一书,味美于回,秀真在骨。自成一子,陋搜神志怪之奇;不仿秘辛,轶飞燕太真之传。其曰可读,久而闻其香;惟目亦然,无不知其佼。耳食者方诸南柯之记,目论者訾为北里之编,傎矣!然而齐纨蜀锦,非纂组无以绚其华;癸鼎辛彝,非摩挲无以发其泽。岳珍川灵之蕴,经探幽者扪苔剔藓,而奥窔乃宣;含花孕萼之英,得好丽者振芬扬葩,而葳蕤毕达。是记也,苟无雕龙之鸿藻,绣虎之硕才,为之■挈刌量,句栉子比,恐食蛤咧者,不知许事;啖橄榄者,未见可甘。几同嚼蜡,遂至唐突西施;谁为画眉,安得凿开混沌。雪香孝廉刳肝镂肾,殚精竭思,郁王郎斫地之才,运娲皇补天之手。千灌百辟,莫耶敛芒;五虱六蠹,韩非说难。万言脱草,经营乎匠心;一笑拈花,领略乎妙谛。浮白可呼知已,杀青遂作功臣。斯真慧业文人,灵运当先成佛;前身金粟,太白定是谪仙矣!春陔侍御,嗜古如朐,爱香成癖。索从燕市,诧为未见之书;购乏齐金,愿下阿难之拜。珠探九曲,如入武夷洞庭;石注三生,合是琅环秘笈。固宜金铸贾岛,丝绣平原,盛以碧玉之函,囊以红蕤之锦。书成茧纸,仿卫夫人之簪花;字拓蚕眠,装虞世南之行箧。仆京华旧雨,廿载重逢;白下秋风,一尊命酌。酒阑灯灺时,出斯帙见示,命缀言于卷首。参军得无小异,愿借一痴;长公自是奇才,难参三昧。愧豹窥乎寸管,聊貂续以片言。宜付手民,镌姊妹苕华之字;休为皮相,诬荒唐风雨之词。
                            崇川沈锽笠湖

  石头记评赞题词
  春陔侍御以手录洞庭王雪香先生《石头记评赞》见示,题词一首
  丹山有凤鸣朝阳,羽仪璀璨声锵锵。
  一朝谏草尽焚弃,摭拾稗史非荒唐。
  眼前伪学若蟊贼,经传绪余稍剽窃。
  砳心砳行路人知,犹敢腼颜附贤哲。
  曹家公子真风流,红楼梦比逍遥游。
  竖儒咋舌不愿读,翻以理障兴戈矛。
  洞庭王郎好才调,异书到眼勤雠校。
  奇缘参透死生关,妙悟凿开混沌窍。
  同心喜得京兆张,言归楚泽搴兰茳。
  簪花格写粲花舌,流传不吝阳春腔。
  艺林从此添清话,词人俯首才人拜。
  砭顽如见悼红情,不是齐谐专志怪。
  吁嗟乎,金陵自昔多金钗,而今花月荒秦淮。
  竖儒发难那可听,相与作伪联朋侪。
  携君此卷泛烟水,勿令酸风射眸子。
  太虚境与太极同,是真解人能解此。
                            剑舞山中人稿

  《红楼梦》批序
  《南华经》曰:“大言炎炎,小言詹詹。”仁义道德,羽翼经史,言之大者也;诗赋歌词,艺术稗官,言之小者也。言而至于小说,其小之尤小者乎?士君子上不能立德,次不能立功立言,以共垂不朽,而戋戋焉小说之是讲,不亦鄙且陋哉!虽然,物从其类,嗜有不同麋鹿食荐,卿且甘带,其视荐带之味,固不异于粱肉也。余菽麦不分,之无仅识,人之小而尤小者也。以最小之人,见至小之书,犹麋鹿蝍且适与荐带相值也;则余之于《红楼梦》爱之读之,读之而批之,固有情不自禁者矣。客有笑于侧者曰:“子以《红楼梦》为小说耶?夫福善祸淫,神之司也;劝善惩恶,圣人之教也。《红楼梦》虽小说,而善恶报施,劝惩垂诫,通其说者,且与神圣同功,而子以其言为小,何徇其名而不究其实也?”余曰:“客亦知夫天与海乎?以管窥天,管内之天,即管外之天也;以蠡测海,蠡中之海,即蠡外之海也。谓之无所见,可乎?谓所见之非天海,可乎?并不得谓管蠡内之天海,别一小天海,而管蠡外之天海,又一大天海也。道一而已,语小莫破,即语大莫载:语有大小,非道有大小也。《红楼梦》作者既自名为小说,吾亦小之云尔。若夫祸福自召,欢惩示儆,余于批本中已反复言之矣。”客无以难,曰:“子言是也。”即取副本藏之而去。因书其言,以弁卷首。
  道光壬辰花朝日昊县王希廉雪芗氏书于双清仙馆。

  红楼梦总评
  《红楼梦》一百二十回,分作二十一段看,方知结构层次。
  第一回为一段,说作书之缘起,如制艺之起讲,传奇之楔子。
  第二回为二段,叙宁、荣二府家世及林、甄、王、史各亲戚,如制艺中之起股,点清题目眉眼,才可发挥意义。
  三、四回为三段,叙宝钗、黛玉与宝玉聚会之因由。
  五回为四段,是一部《红楼梦》之纲领。
  六回至第十六回为五段,结秦氏诲淫丧身之公案,叙熙风作威造孽之开端。按第六回刘老老一进荣国府后,应即叙荣国府情事,乃转详于宁而略于荣者,缘贾府之败,造衅开端,实起于宁。秦氏为宁府淫乱之魁,熙凤虽在荣府,而弄权实始于宁府,将来荣府之获罪,皆其所致,所以首先细叙。
  十七回至二十四回为六段,叙元妃沐恩省亲、宝玉姊妹等移住大观园,为荣府正盛之时。
  二十五回至三十二回为七段,是宝玉第一次受魔几死,虽遇双真持诵通灵,而色孽情迷,惹出无限是非。
  三十三回至三十八回为八段,是宝玉第二次受责几死,虽有严父痛责,而痴情益甚;又值贾政出差,更无拘束。
  三十九回至四十四回为九段,叙刘老老、王凤姐得贾母欢心。
  四十五回至五十二回为十段,于诗酒赏心时,忽叙秋窗风雨,积雪冰寒;又于情深情滥中,忽写无情、绝情,变幻不测,隐寓泰极必否、盛极必衰之意。
  五十三回至五十六回为十一段,叙宁、荣二府祭祠家宴,探春整顿大观园,气象一新,是极盛之时。
  五十七回至六十三上半回为第十二段,写园中人多,又生出许多唇舌事件,所谓兴一利,即有一弊也。
  六十三下半回至六十九回为第十三段,叙贾敬物故,贾琏纵欲,凤姐阴毒,了结尤 二姐、尤三姐公案。
  七十回至七十八回为第十四段,叙大观园中风波迭起,贾氏宗祠先灵悲叹,宁、荣二府将衰之兆。
  七十九回至八十五回为第十五段,叙薛蟠悔娶、迎春误嫁,一嫁一娶,均受其殃;及宝玉再入家塾,贾环又结仇怨,伏后文中举、串卖等事。
  八十六回至九十三回为第十六段,写薛家悍妇,贾府匪人,俱召败家之祸。
  九十四回至九十八回为第十七段,写花妖异兆,通灵走失,元妃薨逝,黛玉夭亡,为荣府气运将终之象。
  九十九回至一百三回为第十八段,叙大观园离散一空,贾存周官箴败坏,并了结夏金桂公案。
  一百四回至一百十二回为第十九段,写宁、荣二府,一败涂地,不可收拾,及妙玉结局。
  一百十三回至一百十九回为第二十段,了结风姐、宝玉、惜春、巧姐诸人,及宁、荣二府事。
  一百二十回为第二一段,总结《红楼梦》因缘始末。
  此一部书中之大段落也。至于各大段中,尚有小段落,或夹叙别事,或补叙旧事,或埋伏后文,或照应前文,祸福倚伏,吉凶互兆,错综变化,如线穿珠,如珠走盘,不板不乱,总评中不能胪列,均于各回中逐细批明。
  《红楼梦》一书全部最要关键,是真、假二字。读者须知真且即是假,假即是真;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真不是真,假不是假。明此数意,则甄宝玉、贾宝玉,是一是二,便心目了然,不为作者齿冷,亦知作者匠心。
  《红楼梦》虽是说贾府盛衰情事,其实专为宝玉、黛玉、宝钗三人而作。若就贾、薛两家而论,贾府为主,薛家为宾。若就宁、荣两府而论,荣府为主,宁府为宾。若就荣国一府而论,宝玉、黛玉、宝钗三人为主,馀者皆宾。若就宝玉、黛玉、宝钗三人而论,宝玉为主,钗、黛为宾。若就钗、黛两人而论,则黛玉却是主中主,宝钗却是主中宾。至副册之香菱,是宾中宾,又副册之袭人等,不能峨席矣。读者须分别清楚。
  甄士隐、贾雨村为是书传述之人,然与茫茫大士、空空道人、警幻仙子等,俱是平空撰出,并非实有其人,不过借以叙述盛衰,警醒痴迷。刘老老为归结巧姐之人,其人在若有若无之间。盖全书既假托村言,必须有村妪贯串其中,故发端结局,皆用此人。所以名刘老老者,若云家运衰落,平日之爱子娇妻、美婢歌童以及亲朋族党、幕宾门客、豪奴健仆,无不云散风流,惟剩者老妪收拾残棋败局。沧海桑田,言之酸鼻,闻者寒心。
  《红楼梦》专叙宁、荣二府盛衰情事,因薛宝钗是宝玉之配,亲情更切,衰运相同,故薛蟠家事,亦叙得详细。
  从来传奇小说,多托言于梦。如《西厢》之草桥惊梦,《水浒》之英雄恶梦,则一梦而止,全部俱归梦境。《还魂》之因梦而死,死而复生;《紫钗》仿佛相似,而情事迥别。《南柯》、《邯郸》,功名事业,俱仕梦中:各有不同,各有妙处。《红楼梦》也是说梦,而立意作法,另开生面。前后两大梦,皆游太虚幻境,而一梦是真梦,虽阅册听歌,茫然不解;一是神游,因缘定数,了然记得。且有甄士隐梦得一半幻境,绛芸轩梦语含糊,甄宝玉一梦而顿改前非,林黛玉一梦而情痴愈锢。又有柳湘莲梦醒出家,香菱梦里作诗,宝玉梦与甄宝玉相合,妙玉走魔恶梦,小红私情痴梦,尤二组梦妹劝斩妒妇,王风姐梦人强夺锦匹,宝玉梦至阴司,袭人梦见宝玉、秦氏、元妃等托梦及宝玉想梦无梦等事,穿插其中,与别部小说传奇,说梦不同。文人心思,不可思议。
  《红楼梦》一书,有正笔,有反笔,有衬笔,有借笔,有明笔,有暗笔,有先伏笔,有照应笔,有著色笔,有淡描笔:各样笔法,无所不备。
  一部书中,翰墨则诗词歌赋、制艺尺牍、爰书戏曲以及对联匾额、酒令灯谜、说书笑话,无不精善;技艺则琴棋书画、医卜星相及匠作构造、栽种花果、畜养禽鱼、针黹烹调、巨细无遗;人物则方正阴邪、贞淫顽善、节烈豪侠、刚强懦弱及前代女将、外洋诗女、仙佛鬼怪、尼僧女道、娼妓优伶、黠奴豪仆、盗贼邪魔、醉汉无赖,色色俱有;事迹则繁华筵宴、奢纵宣淫、操守贪廉、宫闱仪制、庆吊盛衰、判狱靖寇以及讽经设坛、贸易钻营,事事皆全;甚至寿终夭折、暴亡病故、丹戕药误及自刎被杀、投河跳井、悬梁受逼、吞金服毒、撞阶脱精等事,亦件件俱有:可谓包罗万象,囊括无遗。岂别部小说,所能望见项背?
  书中多有说话冲口而出,或几句说话止说一二句,或一句说话止说两三字,便咽住不说。其中或有忌讳不忍出口,或有隐情不便明说,故用缩句法咽住,最是描神之笔。
  福寿才德四字,人生最难完全。宁、荣二府,只有贾母一人。其福其寿,固为希有;其少年理家事迹,虽不能知,然听其临终遗言,说“心实吃亏”四字,仁厚诚实,德可概见;观其严查赌博,洞悉弊端,分散馀赀,井井有条,才亦可见一斑:可称四字兼全。此外如男则贾敬、贾赦无德无才,贾政有德无才,贾琏小有才而无德,贾珍亦无德无才,贾环无足论,宝玉才德另是一种,于事业无 补。女则邢夫人、尤氏无德无才,王夫人虽似有德而偏听易惑,不是真德,才亦平庸。至十二金钗:王凤姐无德而有才,故才亦不正;元春才德固好,而寿既不永,福亦不久;迎春是无能,不是有德;探春有才,德非全美;惜春是偏僻之性,非才非德;黛玉一味痴情,心地褊窄,德固不美,只有文墨之才;宝钗却是有德有才,虽寿不可知,而福薄已见;妙玉才德近于怪诞,故陷身盗贼;史湘云是旷达一流,不是正经才德;巧姐才德平平;秦氏不足论,均非福寿之器:此十二金钗所以俱隶薄命司也。
  《红楼梦》一书已全是梦境,余又从批之,真是梦中说梦,更属荒唐。然三千大干世界,古往今来事物,何处非梦?何人非梦?以余梦梦之人,梦中说梦,亦无不可。
 
  红楼梦回评  
  第一回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开卷第一回是一段,而一段之中又分三小段。自第一句起,至“提醒阅者之意”句止为第一段,说亲见盛衰,因而作书之意。自“看官你道”句起,至“看官请听”句止为第二段,是代石头说一生亲历境界,实叙其事,并非捏造,以见“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之意。故借空空道人抄写得来。自“按那石上书云”句起至末为第三段,提出“真”“假”二字。以甄士隐之梦境出家引起宝玉,以英莲引起十二金钗,以贾雨村引起全部叙述。
  石高十二丈,四方二十四丈,按周年十二月二十四气。三万六千五百一块,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之数。
  情僧者,情生也;情僧缘者,因情生缘也。风月宝鉴者,即因色悟空也。金陵十二钗,情缘之所由生也。
  “石头记”者,缘宁、荣二府在石头城内也。悼红轩似即怡红院故址,当是曹雪芹先生曩年目击怡红院故址,当是曹雪芹先生曩年目击怡红院之繁华,乃十年之后重游旧地,风景宛然,而物换星移,园非故主,院亦改观,不禁有满目河山之感,故题其轩曰“悼红”,以见鸟啼花落,无非不悼。此一把酸辛泪,不由人不落也。
  葫芦庙有二义:葫芦虽小,其中日月甚长,可以藏三千大干世界,喻此书虽是小说,而包罗万象,离合悲欢,盛衰善恶,有无数感慨劝惩:此一义也。此书虽是荒唐,却是实录其事,并非捏饰,所谓依样葫芦:此又一义也。故甄士隐必住在庙旁,贾雨村必住在庙内。或日:“尚有一义。”余问:“何义?”答曰:“葫芦音同胡卢。人生若梦,幻境皆虚,离合盛衰,生老病死,不过如泡影电光。书虽实录其事,而隐藏真迹,假托姓名,演为小说,以供胡卢一笑耳:此亦一义也,所说亦有意味,因附记之。
  贾雨村口吟“玉在椟中”一联,暗伏黛玉、宝钗二人。
  《跛足道人歌》及甄士隐注解是一部《红楼梦》影子。
  甄士隐向跛足道人说“走罢”,即“不回家”,直伏一百十九回宝玉之一走。

  第二回 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娇杏者,侥幸也。贾雨村之罢官得馆,因馆而复得官,如娇杏之由婢而妾,由妾而正,皆侥幸也。
  智通寺者,言惟智者能通此书之义也。
  冷子兴者,喻宁、荣二府极热闹,后必归冷落也。
  宁、荣二府头绪纷繁。若于后文补叙家世,竟不知该于何时补叙,势必冗杂;若不分晰叙明,东、西两府,又牵混不清。妙在借冷子兴在村肆中闲谈叙及,且将林、甄、王、史各亲戚参差点出,既有根蒂,又毫无痕迹:真善于点题者。
  “邪、正二气,夹杂而生。”所论最有意思。
  “情痴”、“情种”是宝玉、黛玉晶题。
  第二回一段之中应分两小段。自起句起至“不曾上学”句止为一段,叙贾雨村得官、娶娇杏及罢官处馆,是补叙前事,引出林黛玉。自“雨村闲居无聊”句起至末为二段,叙宁、荣家世,宝玉性情,趁势逗出甄宝玉。

  第三回 托内兄如海荐西宾 接外孙贾母惜孤女
  “贾雨村至京得缺到任”几句撇开,即细叙黛玉正文,得随起随落之法。
  黛玉开口说“病”,说“癞头和尚”,说“不要见哭声”,说“不要见外亲”等语,已逗明一生因缘结果。
  王熙凤出来,另用一幅笔墨,细细描画。其风流、能干、权诈、阴薄气象,已活跳纸上,真是写生妙手。
  王夫人对黛玉说宝玉娇养疯傻样子,已将日后同黛玉情况隐隐伏出。
  黛玉初见宝玉,便吃一惊,想着像“那里见过”;宝玉亦如此说, 宿缘已见。铺叙宝玉装束、面貌更觉动人,却先心中想道“不知是怎样惫赖人物”。反挑一句,文笔曲折生动。
  《西江月》一词,骂煞纨裤公子。
  描写黛玉形容,可怜可爱,的是痴情人。
  宝玉一见黛玉便摔玉哭泣,黛玉亦因摔玉,夜间淌泪。此时之两泪,是一生眼泪根源,且伏后来砸玉、失玉情事。
  第三回专写黛玉形貌、神情,是此回之主。中间带写王熙凤、迎春、探春、惜春,是因主及宾,故亦写及装束、仪容,又带出王夫人、邢夫人、李纨及宁荣二府房屋、家人、小使、丫鬟,即点出袭人、鹦哥、王嬷、李嬷等人。末后带起薛宝钗家。看他不慌不忙,出落次序,有极力描写者,有淡描本色者,有略言大段者,有宾有主,有宾中之主,宾中之宾:笔墨笼罩全部。

  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芦僧判断葫芦案
  宝玉、黛玉、宝钗是一部之主。宝、黛已经会合,第四回必当叙及宝钗。但一住应天,一住都中,如何合并一处?因借人命一案牵合相聚,即将英莲带出,以为引线。后来许多事件俱于此回埋根,且将贾、王、史、薛四家亲戚均即带叙,省却后文许多补笔。真是匠心独苦,亦是天衣无缝。。
  莲花命名大概用青红香白翠紫绿玉等字。今取“英”字,与人独异,英者,落英也;莲落则菱生矣。
  葫芦庵小沙弥断案,说尽仕路趋炎情态。又见赫赫诸大宦,跳不出小小葫芦。
  小沙弥劝结冤案,自己仍被贾雨村寻事充发,不但报应不爽,可为小人儆戒,且了结此沙弥,以省后来闲笔。
  梨花如雪,梨香院正好住薛宝钗。
  王子腾若不出京,薛蟠一家自应相依王宅,不便即住梨香院。如此安顿,是文章善渡法。
  薛宝钗是主,英莲是宾,却先叙英莲,后叙宝钗,是因宾及主法。
  篇中说“宝钗举止晶度又是一样”,已隐隐中贾母之选,且为众人钦服。
  三、四回一大段中又分四小段。三回首句起至“不在话下”止为一段,叙贾雨村送黛玉进京,复得官到任。“且说黛玉”句起至三回末为一段,叙黛玉进荣府与诸人相见及初见宝玉情事。四回首句起至“充发小沙弥”止为一段,了结薛蟠命案。自“且说买了英莲”句起至四回末为一段,叙宝钗同母、兄往贾府梨香院缘由。

  第五回 贾宝玉神游太虚境 警幻仙曲演红楼梦
  一回至四回已将贾、王、史、薛亲戚家世大略叙明;黛玉、宝钗已与宝玉合并一处。人后应细叙居恒情事。然十二金钗尚未点明。若逐人另叙,文章便平芜琐碎,故以画册、歌曲将各人一生因果逐一暗暗点出,后来便都有根蒂。但又不便如贾氏宗支,可借冷子兴口中细说,所以撰出一梦,在虚无缥缈之境,梦是幻仙,笔亦仙幻。
  宁府赏梅为人梦之由。梅者,媒也;蓉者,容也;秦者,情也。命名取氏,俱有深意。
  宝玉先到上房内间,一见画对,即不肯安歇,描出一不愿读书孩子。然后秦氏引入自己卧房。是由浅人深法。
  叔叔不应在侄媳妇房里睡,略借嬷嬷口中说一句,秦氏顺口扫开。用笔有深意,又引起后文秦钟。
  秦氏房中画联、陈设,俱着意描写,其人可知,非专侈华丽也。
  秦氏说“神仙也可以住得”,引起警幻仙来。
  众奶姆散去,袭人等四丫鬟,秦氏吩咐在檐下看猫。此时秦氏理应出去,陪侍贾母及邢、王夫人。书中并不叙及,是深笔,不是漏笔。
  《警幻仙》一赋不亚于《巫女》、《洛神》。
  《又副册》第一幅是晴雯、金钏等;二幅是袭人。
  《副册》一幅是香菱(即英莲)。
  《正册》一幅是林黛玉、薛宝钗。
  第二幅是贾元春。
  第三幅是贾探春。
  第四幅是史湘云。
  第五幅是妙玉。
  第六幅是贾迎春。
  第七幅是贾惜春。
  第八幅是王熙凤。
  第九幅是巧姐。
  第十幅是李纨。
  第十一幅是秦氏,鸳鸯其替身也。
  十二金钗《正册》,画止十一幅。黛玉是宝玉意中人,宝钗是宝玉镜中人,故同为一幅。文法亦不板。
  宝玉入梦,因在秦氏房中。然无端入梦,便觉无因。故托宁、荣二公嘱警幻仙点化之说。既为后半埋根,梦亦有因而起。
  茶名“千红一窟”,酒名“万艳同杯”,言目前虽有千红万艳,日后总归抔土一穴。同是点化语,不是赞仙家茶酒。
  《红楼梦》第一曲是总领。
  第二曲《终身误》指薛宝钗。
  第三曲《枉凝眉》指林黛玉。
  第四曲《恨无常》指贾元春。
  第五曲《分骨肉》指贾探春。
  第六曲《乐中悲》指史湘云。
  第七曲《世难容》指妙玉。
  第八曲《喜冤家》指贾迎春。
  第九曲《虚花悟》指贾惜春。
  第十曲《聪明累》指王熙凤。
  第十一曲《留馀庆》指巧姐。
  第十二曲《晚韶华》指李纨。
  第十三曲《好事终》指秦氏。
  第十四曲《飞鸟各投林》是总结。
  金钗十二人,画止十一幅,曲则十四拍,亦是变动法。“意淫”二字甚新。
  迷津难渡,只有心如槁木死灰,方免沈溺。
  第五回自为一段,是宝玉初次幻梦,将《正册》十二金钗及《副册》、《又副册》二三妾婢点明,全部情事俱已笼罩在内,而宝玉之情窦,亦从此而开,是一部书之大纲领。

  第六回 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老老一进荣国府
  文章有暗写,有明写。不便明写者当暗写,宝玉于秦氏房中梦教云雨是也;不必暗写者即明写,宝玉与袭人初试云雨是也。
  秦氏房中如果梦中云云,宝玉何必含羞,又何必央求别告诉人?宝玉说“一言难尽”,又细说与袭人,其情其事跃然纸上。
  秦氏房中是宝玉初试云雨,与袭人偷试却是重演。读者勿被瞒过。
  按着秦氏房中之梦便写与袭人试演。可见宝玉一生淫乱,皆从秦氏房中一睡而起。
  头绪万端,真是无从说起。借刘老老叙人,不但文情闲逸,且为巧姐结果伏线。 写刘老老在家商量及到门上问话,周瑞家引入荣府,看见服食、陈设,见王熙风说话,活画出一乡里老妪到富贵人家光景,真是写生之笔。
  贾蓉借玻璃炕屏,何必写眉眼、身材、衣服、冠带?作者自有深意。风姐先假不允,贾蓉屈膝跪求,始允借给;贾蓉出去,又唤转来,风姐出神半日笑说:“罢了,晚饭后你来再说,这会子有人”等语,神情闪烁飘荡,慧眼人必当看破。

  第七回 送宫花贾琏戏熙凤 赴家宴宝玉会秦钟
  薛宝钗冷香丸经历春夏秋冬,雨露霜雪,临服用黄柏煎汤,备尝盛衰滋味,终于一苦,俱以十二为数,真是香固香到十二分,冷亦冷到十二分也;又埋在梨花树下,不免于先合终离矣。
  迎春、探春在一处,惜春独同小姑子顽笑戏说“剃头”,直伏后采出家根苗,且为十五回风姐弄权、秦钟得趣伏笔。
  风姐夫妇白昼宣淫,其不端可知。
  宫花小物,黛玉亦有妒心,器量真是褊浅。
  周家女儿为婿求情,周瑞家全不在意,凤姐之平日弄权,于斯可见。
  风姐宫花分送秦氏,明日,秦氏婆媳又单请风姐。其中藏笔甚多,须以意会。
  熙凤带宝玉同赴宁府,引出秦钟,惹起焦大,即借焦大醉骂,露出诸丑。读者勿以醉后胡骂,视为无关紧要。
  秦钟与宝玉一见,便彼此胡思乱想。冶容、富贵动人如此。纨裤公子慎之思之!
  第七回专写风姐与宁府往来亲热,为后来治丧埋根,中间带出秦钟、宝玉相聚,而先写凤姐夫妇白昼宣淫,以作陪衬,又埋伏惜春出家,宝钗结局,香菱可伤等事。至于焦大醉骂,黛玉妒花,皆文人深笔。

  第八回 贾宝玉奇缘识金锁 薛宝钗巧合认通灵
  王风姐蠃来戏席,贾母、王夫人先回,凤姐然后尽欢至晚。此半日中有许多事情在笔墨之外。
  宝玉绕路至梨香院,偏遇见清客、家人两番问安、索字,固是文笔曲折,亦写尽趋奉公子情态。
  第八回专叙金玉配合之缘,故收宝钗面貌、衣饰及宝玉之装束,又极力描写一番。
  宝玉之玉是宝钗要看,宝玉递送;宝钗之金锁,却从丫头莺儿口中露出。大方得体,不着痕迹。
  黛玉蓦地走来,妙极!若黛玉不来,宝玉与宝钗两人说话一时便难截住。
  黛玉开口尖酸,宝钗落落大方,便使黛玉不得不遁辞解说。
  黛玉借手炉隐刺宝玉平日不听他劝,好吃冷酒,今日宝钗一说 便听。妙在宝玉心中晓得,宝钗似晓不晓,薛姨妈真是不懂:四人各有不同,黛玉又遁辞掩饰。灵变含蓄,文心如鬼工。
  宝钗说黛玉“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真将一个极灵、极妒的女孩活现纸上。
  写黛玉替宝玉戴斗笠,实是疼爱宝玉。若是宝钗如此,又不知惹出黛玉多少话来。今默无一语,真是大方女子。两相形容,文覃细活。
  晴雯贴字,宝玉握手,两情从此而起。  
  宝玉摔杯是专恼李嬷,乃写及袭人装睡,闻气起劝含糊答应贾母,舍己拦阻宝玉,觉有一个恃爱灵婢跳跃纸上。
  秦钟入塾,伊父望其学成名立,是反跌后文,秦氏来历于此回补出。

  第九回 训劣子李贵承申饬 嗔顽童茗烟闹书房
  贾政申饬李贵,嗔说宝玉,是反衬后文大闹,又为李贵调停之伏笔。
  宝玉于女色自幼亲近,且自秦氏房中一睡,袭人演试一番,已深知其味;而于男色尚未沈溺,又有秦钟同学,从此男女二色皆迷入骨髓矣。
  宝玉男女二色皆由秦而起,此秦氏所以为宁府之首罪也。
  秦者情也,秦钟者情种也。
  学堂大闹,言聚徒为塾,鱼龙混杂,其弊有不可胜言者。
  第九回专写宝玉与秦钟相厚是主,其馀俱是宾。而香怜玉爱又是宾中宾。

  第十回 金寡妇贪利权受辱 张太医论病细穷源
  金荣大闹书房一节,若竟不再提,则第九回书直可删却半回。 若从贾璜之妻告诉发觉,便难于收拾;今借秦氏病中秦钟诉知,秦氏气恼;转从尤氏口中告知金氏,令金氏不敢声言,随即扫开,真是指挥如意。 张友士细说病源,莫只作病看,须知是描写出一幅色欲虚怯情状。
  第十回将完结秦氏公案,故细说病源,以见是不起之症,又带出贾敬生日,引起下回。

  第十一回 庆寿辰宁府排家宴 见熙凤贾瑞起淫心
  第十一回专写秦氏病重,贾瑞心邪是正文,贾敬生日是借作引线。若非庆寿,宝玉何由再至秦氏房中?凤姐何由同秦氏细谈衷曲?贾瑞何由撞见凤姐?
  宝玉看见画联,触起前梦,一闻秦氏絮语,不觉泪下。回环照应,妙手深笔。
  单写宝玉泪下,秦氏默无一言,因贾蓉、凤姐在坐也。读者思之。
  衷曲话必须低低说,藏蓄入妙。
  贾瑞见色蔑伦,因邪丧命,亦从宁府而起。可见一切丑事皆由宁府,谓之“首罪”,谁曰“不宜”?
  尤氏笑说“你娘儿两个见面总舍不得,你明儿搬来和他同住罢”。虽是戏言,作书人却有深意。
  风姐哄诱贾瑞以致殒命,只算是替秦钟报仇。

  第十二回 王熙凤毒设相思局 贾天祥正照风月鉴
  第十二回写贾瑞之痴邪,凤姐之险诈,真有张躁画松,双管齐下,一作生泋挤,一作枯枝之妙。
  贾瑞固属邪淫,然使凤姐初时一闻邪言即正色呵斥,亦何至心迷神惑至于殒命?乃凤姐不但不正言拒斥,反以情话挑引,且两次诓约,毒施凌辱,竟是诱人犯法,置之死地而后已。不但极写风姐之刁险,且以描其平日钟情之处,亦必如此引盗人室。
  第二次贾瑞说“死也要来”,说出一个“死”字,是谶语又是伏笔。
  凤姐点兵派将,不叫别人,独叫贾蓉、贾蔷。此何等丑事而令此二人做圈套。是作者深文刻笔。
  蜡烛忽来,纸笔现成,又引至院外,想见熙风设谋定计时光景。
  跛足道人忽然而来,取给风月宝鉴,回照第一回内所叙书名。 贾瑞因此丧生,好色者当发深省。
  背面是骷髅,正面是风姐。美人即骷髅,骷髅即美人。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也。使贾瑞悟得道人指示,病自可愈。
  借贾瑞停柩逗出铁槛寺,伏笔自然。
  贾瑞死于淫,秦氏亦死于淫。贾瑞是宾,秦氏是主,故下回即写秦氏病亡。

   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龙禁尉 王熙凤协理宁国府
  秦氏托梦,笼罩全部盛衰。且以见一衰便难再盛,须早为后日活计,是作者借以规劝贾府。
  宝玉一闻秦氏凶信,便心如刀戳,吐出血来。梦中云雨如此迷人,其然岂其然乎?
  秦氏一死,合族俱到,男女姻亲,亦皆齐集。固见秦氏平日颇得人心,亦以见贾珍素日爱怜其媳之至。
  秦氏死后,不写贾蓉悼亡,单写贾珍痛媳,又必觅好棺木,必欲封诰,僧道荐忏,开丧送柩,盛无以加,皆是作者深文。
  凤姐协理丧事,既见其才,又见其权。若非尤氏患病,贾珍难于相请。脱卸处不露痕迹。
  风姐协理秦氏之丧,固显其有才有权,然幸是盛时,呼应俱灵,反照一百十回贾母丧事。

  第十四回 林如海捐馆扬州城 贾宝玉路谒北静王
  第十四回极写凤姐之勤能,丧仪之华盛及吊祭之热闹,皆系反衬后来贾母之丧潦草杂乱。
  凤姐灵前大哭,是真哭不是假哭。秦氏灵动聪明,是风姐知心,其情亦大略相似。惺惺惜惺惺,安得不恸? 在宁府办事,夹写荣府巨细诸事,足见风姐部署裕如,不慌不忙,然皆是有馀气象。
  写秦氏丧事是正文,中间夹叙林如海捐馆,为黛玉将来久住大观园之根。又夹叙北静王要见宝玉是宾,而林黛玉是宾中主,北静王是宾中宾。

  第十五回 王熙凤弄权铁槛寺 秦鲸卿得趣馒头庵
  写乡村女子纺纱等事,直伏巧姐终身。
  铁槛寺化作水月,已由坚固而变虚浮,水月变为馒头,愈变愈下矣。所谓“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也。
  净虚说倒像府里没手段,深得激将法。三姑六婆真可畏哉!
  来旺是风姐鹰犬;于此回点眼。
  凤姐一生舞弊作孽,不可胜言。若逐事细说,冗杂琐烦;若一概不叙,又似虚枉。故就铁槛寺弄权,及后文尤二姐事,最恶最险者细,写原委以包括诸恶孽。
  秦钟与智能偷情及与宝玉苟且情事,是夭亡根据。妙在一是明写,二是暗写。

  第十六回 贾元春才选凤藻宫 秦鲸卿夭逝黄泉路
  张金哥自缢,守备子投河,此二人亦死于情,而业则归于风姐。乃欲安享三千金,岂可得哉?
  于庆寿日忽得封妃恩旨,热如锦上添花;于喜庆时,独有宝玉闷闷,冷如炭里藏冰。
  情为业因,业为情果。可卿已死,鲸卿将故。情已消灭,业亦随化。秦业安得独存?此业之所以先秦钟而死也。 北静王香串,人皆视同至宝,黛玉独嗔为臭物。其品高情深,固不待言,亦可想见其过于自矜处。。
  凤姐备酒接风,戏谑趣话,描尽美俊口吻。其自谦处正是自伐才能。善用反挑笔法。
  薛蟠收香菱为妾,借平儿说谎带笔叙明。既不须另起头绪,又带出风姐放债、平儿知心情事,可谓八面玲珑。
  赵奶嬷闲话,虽是为他的儿子的事,而借此老妪口中细说省亲原委,便不费气力,且逗出甄家豪富,则赖大说存银五万量便有根蒂,并与第四回护官符内所说遥遥照应。
  贾蓉听见贾琏说“贾蔷可能在行”,即悄拉凤姐衣襟,凤姐亦即会意帮衬。三人情况何如,读者当自思之。 省亲园规模宏大,写来甚不费力;若窘才俗笔,非两三回不能尽。
  第六回至十六回一大段中,应分六小段。六回是一段,叙刘老老进荣府之始。七回是一段,叙宝玉见秦钟之初。八回是一段,叙金玉之缘。九、十两回是一段,叙秦钟与宝玉相厚,为众人所妒,及秦氏病中加气,病势愈增。十一、十二两回叙贾瑞以淫丧命,凤姐毒设圈套公案。十二至十六回,了结秦氏姊弟俱以色殒命,及凤姐之弄权造孽,中间带叙黛玉回京,北静王等事,为后文引线。

  第十七回 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荣国府归省庆元宵
  大观园工程告竣,若只请贾政一看,毫无意味;今以联匾为题,则此一看为最要紧之事,不徒为游玩起见,而各处亭台楼榭、殿阁山水即可挨次细叙,不觉琐烦。非善于叙景者,不能有此想。
  宝玉试才,为下文做诗引线。若此时不预先一试,则下回做诗岂不突如其来?
  宝玉不待贾政传唤而适相撞见,省却多少闲笔。
  宝玉游园已经多日,其各处景致自己熟悉,且云“众清客心中早知贾政要试宝玉之才,宝玉亦知此意”等语,则贾政之欲令宝玉拟题联匾,已早露消息,并非临时起念。其处处议论,安知不有宿构?
  于游历时忽想起帐帘、陈设等事,趁势补人,简净便利。
  铺写各种奇花异卉,用贾政喝住,变笔极妙!
  清客引古诗“泣斜阳”,于无意中露盛极必衰之意。
  李白《凤皇台》全套《黄鹤楼》,虽是替宝玉解说,然崔、李二诗,均有感慨兴亡之意,亦是无意中伏笔。
  玉石牌坊宝玉心中忽若见过,直射第五回梦中所见太虚幻境牌坊。省亲不过是一时热闹,与幻境何殊?前后照应,在有意无意之间,的是化工妙手!
  游览园景只到了十之五六,含蓄不尽,妙极!
  贾政看园,至怡红院而止,亦归结得妙!
  众小厮分解佩物,事甚无谓,而借此描写黛玉褊妒多疑,煞有意思。
  借采办小尼带出妙玉,不必另起头绪,省笔最好。
  妙玉父母双亡,不知何姓,其师亦不知姓氏籍贯,又已圆寂,不知其平日用度及珍贵器皿、老嬷、丫头从何得来,实令人可疑。
  第十四、五回写宁府秦氏丧事之盛。此回同下回写荣府元妃归省之荣。一凶一吉,皆是反衬后来冷落光景。

  第十八回 皇恩重元妃省父母 天伦乐宝玉呈才藻
  第十八回省亲是第一旷典?第一大事,故全用正笔细写。
  补叙宝玉三四岁时曾经元妃教读,以见上回拟题联匾是有意不是无心。
  元妃初见贾母、王夫人,三人执手一句话说不出,只是呜咽对泣,情景真切。下文临别时贾母等别无一言,更妙!
  宝钗改“绿玉”为“绿蜡”,是聪明不是怜爱;黛玉代做杏帘诗,是怜爱不是聪明。各有分别。
  元妃点戏四出,末出《离魂》,是谶兆,亦是伏笔。

  第十九回 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
  宁府演剧,倏尔神鬼乱出,忽又妖魔毕露;及扬幡过会,号佛号香,一派邪乱空虚。暗照宁府行为结局。
  万儿与茗烟乘间私通,可见宁府家教之疏。
  宝玉若非厌看热闹戏,何由一人走至小书房?若非撞见茗烟与万儿偷情,何由,寻至袭人家?文章善于引线。
  袭人不肯出贾府心事,后文补写,却先于宝玉眼中看见他两眼圈红,问他哭什么为伏笔,则补写一层便不鹘突。
  茜雪被撵,虽是细事,亦于此回补出不漏。
  袭人说前日吃酥酪,肚疼呕吐,善于排解。
  袭人试探宝玉,规劝宝玉,实是解语花。
  宝玉说等我化成轻烟,被风吹散,凭你们去,直伏后来出家走散。
  黛玉同宝玉,虽是两个枕头,却是对面同睡,又看见宝玉左腮红点,凑近手抚,用帕揩拭,两人恣意戏谑。若非宝钗走来,恐有不堪问处。作者借宝钗截住,又借李嬷吵闹走散,是以藏蓄笔作截断笔。
  “花解语”,“玉有香”,自然巧对。
  此回写袭人一心跟定宝玉,反照后来改嫁蒋伶;写黛玉自然有香,正照宝钗丸药生香。

  第二十回 王熙凤正言弹妒意 林黛玉俏语谑娇音
  元妃省亲后,正月未过,无事可写,故叙婢女们赌钱,以见富贵之家新正热闹气象。
  借李嬷吵骂,写袭人之能忍,即借袭人之病睡,逗起麝月、晴雯,为后文伏笔。 借贾环之稚蠢,写赵姨之妒忌,亦是伏笔。
  凤姐于李嬷吵骂,用好言劝解;于赵姨之妒忌,则用正言弹压。一是爱怜袭人,一是憎嫌赵姨,而赵姨之敢怒而不敢言,其结怨亦始于此。
  借史湘云之来,写黛玉之赌气,说出“不如死了”等语,亦是伏笔。
  第二十回叙新正琐碎细事。因十八、十九回叙过元妃省亲大事,宁府演戏热闹,必当叙及细事,是文章巨细浓淡相间法。
  此回全用借笔作伏笔,有手挥五弦、目送飞鸿之妙。

  第二十一回 俊袭人娇嗔箴宝玉 俏平儿软语庇贾琏
  天色才明,宝玉即披衣靸鞋往黛玉房中,描出宝玉夜间虽睡在自己房中,却一心只在黛玉、湘云处,与《西厢》“梵王宫殿月轮高”一样笔法。
  湘云剩水残香,宝玉以为鲜洁非常,描尽“意淫”二字。 湘云替宝玉梳头,查看失珠一颗,暗补从前梳洗已非一次。
  宝钗听袭人说话,有心赏识,留神探问,为后文伏笔。且暗写宝钗端重,与湘云、黛玉不同。
  四儿才伺候宝玉,便想设法笼络,已伏将来被撵之由。
  宝玉续《南华经》,虽是一时兴趣,却是后来勘破根苗。但此时宝玉在忽迷忽悟之时,且欲钗、玉、花、麝,自己焚、散、戕、灭,并非自能解脱,故随即断簪立誓,仍缠绵于色魔也。
  黛玉题诗讥诮说“不悔自家无见识”,驳得极是。此即作者之意。
  贾琏私通多儿,为后来私通鲍二妻及私娶尤二姐引子。
  平儿搜得头发,既压服主人,又即以示恩,真是可人。 贾琏说“不论小叔小侄儿,说说笑笑”,却也看出破绽。平儿说“别教我说出好话来”,是皮里阳秋。

   第二十二回 听曲文宝玉悟禅机 制灯谜贾政悲谶语
  宝钗生日,贾母独捐赀办戏,已见贾母属意宝钗。
  黛玉闷睡房中,必待宝玉拉起,然后出来,是暗写醋意。
  宝钗点《醉闹五台山》,念出《寄生草》一曲,分明是宝玉后来遁入空门影子。
  史湘云心直口快,说出小旦像黛玉,当下并不提黛玉着恼,直至人散后方说破;而黛玉恼湘云光景已活现纸上。妙极!若于席间出,则与贾母特办戏酒面上不好收拾。此文章于事后追神法。
  宝玉一偈一词,却已入悟境,不过尚有人我相。若后文六祖之偈,真是离一切诸相。
  黛玉续偈之“无立足境,方是干净”,固为超脱,而其不寿亦于此可见。
  宝钗引语录,是不要宝玉谈禅,但以冰阻水,冰消水长,恐宝玉禅心因此更深。不特《寄生草》一曲误了宝玉,也是文章暗深一层法,
  各人灯谜,就是各人的小照,与《红楼梦曲》遥遥照应。宝钗灯谜是竹夫人。
  第二十二回 于庆寿赏灯热闹中插入禅机谶谜,如夏至炎热,一阴已生,直与造化同功。

  第二十三回 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
  芹儿管事在芸儿之先,足见风姐之权胜于贾琏。贾琏于说芹、芸管事时,忽带说昨晚亵语,描写少年夫妇情景最为深刻。
  宝玉同诸姊妹不住园中,不能有许多事情。但贾政古板,必不肯办,有元妃传谕,方好遵依。是大观园聚集之始。
  金钏戏言,可见宝玉吃渠胭脂已非一次。不但为后事伏笔,且为前事补笔。
  宝玉四景诗,是后来诗会联句引子。
  宝玉一见小说、传奇,便视同珍宝,黛玉一见《西厢》,便情意缠绵。淫词艳曲移人如此,可畏!可畏!此处直伏四十二回情事。
  花冢埋花,虽是雅事,却是黛玉结果影子。
  黛玉听曲至“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二句,想起多少古诗,伤心落泪。短命人往往如此。
  于聚集大观园之始,独叙黛玉埋花伤心等事,此黛玉之所以终于园中也。

  第二十四回 醉金刚轻财尚义侠 痴女儿遗帕惹相思
  鸳鸯绝无怜爱宝玉意,与众不同;其结果亦与众不同。贾芸未得凤姐欢心,先为宝玉所爱,是为小红引线。
  卜世仁不肯赊给贾芸香料,反衬倪二之义助,又伏一百四回情事。
  贾芸送香料,正在端节需用之时,宜凤姐之欣然收受,可谓善于钻营者。
  凤姐向芸儿卖情,芸儿即将贾琏撇开,真是善于逢迎者。
  小红不见手帕,于秋纹、碧痕查问时说出,不露芸儿拾得痕迹,善用藏笔法。
  小红之属意贾芸,是秋纹等讥诮、奚落逼之使然,否则必专门勾引宝玉矣。
  小红一梦,是一小红楼,妙在入梦时不先说破,读者几疑窗外真是芸儿叫他,化工之笔。
  第十七回至二十四回一大段,应分三小段。十七、八回为一段,叙大观园告竣,元妃省亲大事。十九、二十、二十一回为一段,写宝玉、黛玉深情及袭人、平儿之灵慧。二十二、三、四回为一段,写宝玉禅机发动,各人灯谜、谶语,黛玉之因曲伤情及初聚园中,栽种花果之盛。

  第二十五回 魇魔法叔嫂逢五鬼 通灵玉蒙蔽遇双真
  抄《金刚经》引出马道婆,惹出五鬼、双真。由道入魔,祛魔成道,即是仙佛工夫。
  二十回中宝玉嗔说贾环,凤姐正斥赵姨,及此回中之宝玉戏彩霞,凤姐之提醒王夫人,俱为赵姨咒诅根由。怨毒之于人,甚矣哉!
  风姐之铁槛寺弄权,是净虚尼说合,赵姨娘之给衣物魇魔,是马道婆作法。三姑六婆,为害不浅。
  五鬼将作祟前,夹写凤姐戏谑一段文字,双真解释邪祟后,夹写宝钗讥笑黛玉一番说话,便觉精彩陆离。
  写赵姨劝贾母,暗描小人以为得计,反跌出空中木鱼声来。
  此回实写赵姨、马婆之恶迹,为后来报应证据,且见宝玉之尘缘未断,凤姐之恶贯未盈,故双真特来解救,为一部书结上起下之肯綮。

  第二十六回 蜂腰桥设言传心事 潇湘馆春困发幽情
  小红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又说“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虽非实在看透,却是后来谶语。
  佳蕙说宝玉说怎么收拾房屋,怎么做衣裳,小红冷笑正要说话,却被小丫头打断,妙极!若再议论短长,不但与上文重复,笔亦不灵活。小红同李嬷说话,一是无心,一是有意,妙极!
  《西厢》元微之同双文,原是中表姊妹,不终所愿,与宝、黛相似。引用曲文,亦非无意。
  写薛蟠识别字,活画一个呆霸王。
  冯紫英来而即去,正是为蒋伶伏线。
  黛玉听见晴雯不肯开门,已是气怔,又听见宝钗在里面说笑,其妒其恼,真有不可言语形容者。付之一哭,安得不鸟飞花落?晴雯遭忌,已于不肯开门时肇端。

  第二十七回 滴翠亭宝钗戏彩蝶 埋香冢黛玉泣残红
  宝钗见宝玉进潇湘馆,即抽身走回,听小红同坠儿私语,便假装寻人。善于避嫌,是宝钗一生得力处。
  小红传平儿说话,琐碎而明白,活写出伶俐小丫头口吻。
  探春做鞋一段话,是于闲中描写赵姨之妒鄙。
  黛玉哭花冢末句云“花落人亡两不知”,直射将来死时光景。
  埋花与宝玉同埋,哭冢亦只宝玉听闻,两相照应,文情兼美。
  黛玉《哭花词》极叹红颜薄命;是黛玉一生因果,与《红楼梦曲》遥相关照。宝玉闻哭恸倒,亦是预伏后来得知黛玉凶信时情状。
  第二十七回写小红与贾芸情事是宾,写宝玉、黛玉两人心事是主。

  第二十八回 蒋玉函情赠茜香罗 薛宝钗羞笼红麝串
  黛玉之哭只哭得自己,宝玉之恸直恸到一家,深浅不同,是两人分别处关键。
  写黛玉之不睬宝玉,越显其钟情宝玉。文笔反衬得足,则一笔兜转,正面已透,
  黛玉处处不放宝钗,宝钗处处留心黛玉,二人一般心事,两样做人。
  宝钗冷香丸是自己细说,黛玉丸方是宝玉谎说,遥遥关照。
  宝玉说“理他呢?过一会子就好了”,却被黛玉听见,借端讥诮,可见黛玉先走,并未径走,原有心等宝玉同行。作者于后文描出前情,既省笔墨,更为得神。
  顺手叙出凤姐要小红,前后血脉贯通。
  酒令各曲俱有情关照,惟薛蟠所说、所唱村俗可笑,曲亦并未唱完,酒底亦不说,描尽呆霸王粗蠢,文笔亦变换不板。
  蒋玉函于酒令中无意说出“袭人”二字,松花汗巾玉函先已束腰间,大红汗巾夜间宝玉又系袭人腰里,姻缘固有前定,伏笔构思甚巧。
  元妃节礼宝玉与宝钗一样。不但贾母属意宝钗,即元妃亦同有此。
  宝玉见宝钗肌容发呆呆看,是钟情,亦是意淫。 黛玉咬帕暗笑,想见已在门槛上偷看多时。

  第二十九回 享福人福深还祷福 多情女情重愈斟情
  清虚观打醮,极力铺张热闹,反照异日凄凉。
  写凤姐打道士,贾母安慰小道士,恃势、厚道两相对照。
  写张道士说话举动,的是一个有体面的老道,又是荣国公之替身。最妙处是说宝玉形容举动,同国公一样,流下泪来一段,此老道(世情周旋,圆活可人)才能,却有不可及处。
  张道士用盘送符,请宝玉通灵玉给众道看,中间夹写凤姐戏言,不但前后灵活,且即借伏凤姐短命。
  神前拈戏,第一本《白蛇记》,汉高祖斩蛇起事,是初封国公已往之事。第二本《满床笏》,是现在情形。第三本《南柯梦》,是后来结局。所以贾母默然,止演第二本。
  宝钗金锁,已惹黛玉妒心,偏又弄出金麒麟,及张道士说亲,黛玉安得不更妒?真是多心人偏遇刺心事。黛玉说宝钗专留心人带的东西,有意尖刻;宝钗装没听见,亦非无意,只是浑含不露。
  宝玉砸玉,黛玉吐药,宝、黛等四人无言对泣,描写吵闹情形,既真切又有孩子气。
  玉可砸,则穗亦当剪,宝、黛姻缘中断,已兆于此。

  第三十回 宝钗借扇机带双敲 椿龄画蔷痴及局外
  宝玉向黛玉说“你死了我做和尚”,是以谶语作伏笔。黛玉一面哭一面又将手帕摔给宝玉拭泪,描画妒愈深,而情更深。
  宝钗怒而能忍,借靓儿寻扇发话,又借戏文讥诮宝、黛,其涵养、灵巧固高于黛玉,而其尖利处亦复不让。金钏说“金簪落在井里”,亦以谶语作伏笔。宝钗借丫头寻扇,讥诮宝、黛,引出后文撕扇等事。
  女伶龄官于蔷薇架边画“蔷”字,真是睹物怀人,又为三十六回伏笔。
  宝玉淋雨,袭人被踢,俱是意外事,引出后文金钏投井、宝玉受责等意外事来。
  袭人一口鲜血,引起后文宝玉遍身是血。
  袭人忍痛不怨,真是可人。

  第三十一回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晴雯奚落袭人,反衬后来晴雯被撵、袭人送衣钱等事。
  宝玉要打发晴雯出去,亦是反跌后文。
  宝玉、袭人哭,黛玉走来冲散。黛玉去后,薛蟠请酒醉归。随起随落,紧凑超脱。
  宝玉又说“做和尚”,回顾前文,黛玉笑记遭数。哭化为笑,灵活非常。
  借晴雯口中,补写宝玉与碧痕洗澡,借宝玉、黛玉口中,补写湘云假扮宝玉,及扑雪人儿情事,觉有善戏美女,跳跃纸上。
  写湘云分送袭人等戒指,必须亲自带来,甚有情理;但金钏此时应已逐出,不知此戒指着落于何处。
  黛玉说湘云配带金麒麟,引起后文湘云拾得金麒麟。
  湘云说“阴阳”二字,颇有意味,且暗藏消长之理。末后以翠缕主仆分阴阳,截住上文,不致说破男女,尤为得体。
  蔷薇架下金麒麟,必是宝玉遇雨时遗失。可想见昨日淋雨,仓惶走来,误踢袭人,一夜心慌意乱,不暇检寻光景,是暗暗补写法。
  翠缕拾得麒麟,笑说“分出阴阳来了。”先拿湘云的麒麟瞧,不说明谁阴谁阳,含蓄得妙。
  湘云说无数人物阴阳,俱是宾,只有翠缕拾起金麒麟,笑说“分出阴阳”句是主。

  第三十二回 诉肺腑心迷活宝玉 含耻辱情烈死金钏
  借袭人向湘云道喜,补叙十年前情事,想见小女孩在一处无话不说,灵活可爱。
  借袭人央湘云做鞋,补写黛玉剪扇袋,不露痕迹一些。 史湘云劝宝玉留心经济学问,即顺手借袭人口中说宝钗亦曾劝过,又赞宝钗有涵养,既补前事,又远伏后来宝钗劝谏一节。
  黛玉窃听湘云等说话,若竟进门相见,便费唇舌;即暗自惊喜悲叹,抽身走回。既省烦笔,又引出彼此诉苦一层。
  宝玉因黛玉竟去,出神呆想,引起下回感叹金钏,撞见贾政。
  湘云摇扇,袭人送扇,是撕扇馀波。
  湘云心事委曲,借宝钗口中叙出,即将做鞋一层脱卸,简净灵动。
  黛玉不要宝玉拭泪,却自己与宝玉拭汗。先是假撇情,后是真痴情。
  宝玉发呆,误认袭人为黛玉,袭人恐难免不端之事,暗想如何处治;伏三十四回向王夫人一番说话。
  宝钗将自己衣服给金钏装裹,深得王夫人之心,已隐然是贤德媳妇。
  宝钗见宝玉垂泪,王夫人欲说不说,便知觉七八分。人固聪慧,文亦灵活。
    写黛玉戋戋小器,必带叙宝钗落落大方;写宝钗事事宽厚,必带叙黛玉处处猜忌。两相形容,贾母与王夫人等俱属意宝钗,不言自显。
  第二十五回至三十二回一大段中,应分三小段。二十五回为一段,叙赵姨咒魇,通灵蒙蔽,为宝玉第一次灾难。二十六、七、八回为一段,叙黛玉、宝钗性情、举动迥然各别,是主,中间带叙小红私情,蒋伶夙缘,是宾。二十九回、三十二回为一段,借元妃醮事,描写黛玉妒忌、宝玉呆迷,中间夹叙晴雯、金钏作陪。

  第三十三回 手足耽耽小动唇舌 不肖种种大承笞挞、
  宝玉情迷出神,无人接待雨村,于贾政口中补出,妙,妙!
  蒋琪置买庄房,已伏后来娶袭人事。
  蒋琪在东郊二十里紫檀堡地方置买田房,王府中尚且不知,宝玉何以独知其细?暗写宝玉与琪官情好甚密,不时往来,甚至紫檀堡庄上,宝玉亦曾到过,亦未可知。
  贾政大怒,是听贾环之言。金钏之死是主,蒋琪之事是宾。夹叙聋妪一段,文情曲折可爱。
  马婆魇魔,衅起生彩霞,宝玉几死于鬼;贾环搬舌,祸由死金钏,宝玉几死于打。其实皆赵姨所致,是后来结果案据。
  宝玉抬回贾母房中,人人俱到,独黛玉不来,是在潇湘馆中痛心暗哭,不好意思走来,所以下回说“眼睛肿得桃儿一般”,其痛更甚于别人。是暗写,不是漏笔。
  焙茗向袭人所说贾环是实,薛蟠是虚,故作猜疑之笔,为下回薛蟠剖辩地步。

  第三十四回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错里错以错劝哥哥
  宝钗说得半句,便咽住不说,宝玉已心感神移,痛亦不觉,此双真之所以说“尘缘未断,无可奈何,通灵之玉不蔽于鬼,仍蔽于情”矣。
  宝钗已认定蒋琪一节是薛蟠播扬,引秦钟旧事为证,既劝宝玉改过,又为乃兄排解,真是光明正大。
  宝钗探望送药堂皇明正;黛玉进房无人看见,又从后院出去,其钟情固深于宝钗,而行踪诡密,殊有泾渭之分。
  宝钗劝宝玉说“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有今日”。又说“你这样细心,何不在大事上做工夫?”理正而言直;黛玉劝宝玉只说“你从此可都改了罢!”言婉而情深。亦迥然各别。
  借王夫人问贾环话,引出袭人一番说话。袭人固善于乘机,文笔亦不鹘突。
  贾环搬舌,袭人讳而不言,省却无数是非。
  袭人说黛玉、宝钗“在山色有无中”,妙极!
  黛玉与宝玉段段不避嫌疑,密语私言;宝钗与宝玉往往正言相劝,毫无狎亵。二人举动不同,钟情无异。袭人虽心钦宝钗,而于防闲之处,仍相提并及,不分重轻,立言得体。
  黛玉题诗潸泣,宝钗劝兄气哭。一是情不自禁,一是情由人激,然总是因宝玉一人而起。
  黛玉笑宝钗之哭,却忘了自己眼肿,可谓恕己责人。

  第三十五回 白玉钏亲尝莲叶羹 黄金莺巧结梅花络
  宝钗因晚间受薛蟠委曲,又记挂母亲,所以早起。黛玉起得更早,是专怜宝玉,又不好进院,独立花阴之下,其千思万想,一夜无眠,如画纸上。
  鹦哥念诗独念“哭花”二句,可见黛玉无日不哭,无日不念《哭花诗》,又先引《西厢》二句以衬《哭花诗》。文章既前后映照,而黛玉痴情亦描写透彻。
  自“宝钗来至家中”句至“薛蟠方出去”句止一段文字,是补写宝钗早起回家后情事,以了结昨晚薛蟠胡闹一节。莲叶羹、梅花络,引出三十七回海棠社、菊花题。
  宝玉想赞黛玉,贾母偏赞宝钗,更见贾母久已属意宝钗。玉钏、金莺亦是关照金玉良缘。
  夹写傅秋芳一段,形容宝玉痴呆。
  莺儿正要说宝钗好处,却被宝钗走来冲断。藏蓄大有意味。
  莺儿正打梅花络,宝钗忽叫打玉络,又用金线配搭,金与玉已相贴不离。
  黛玉线穗已经剪断,宝钗线络从此结成。

  第三十六回 绣鸳鸯梦兆绛芸轩 识分定情悟梨香院
  贾母若不吩咐小使,“过了八月方许宝玉出二门”,则此四五月中,宝玉在园中诸事无从细叙。此文章开展法。
  宝钗辈时常见机劝导,惟黛玉自幼不劝宝玉立身扬名。作者只用闲笔一写以省絮烦,而黛玉之一味情痴,不知正道,已显然可见。
  借众人想要金钏月钱,引出王夫人厚待袭人与周、赵二姨一样。接榫自然。
  凤姐说“环兄弟该添一个丫头”是反挑笔。
  宝钗刺绣尚可,蝇刷实在可疑,不但黛玉疑,湘云亦不免于疑。
  借宝玉梦中说出“木石姻缘”,直伏后来出走情事。宝钗告诉袭人的话,是在同出怡红院,一面走一面说的。书中藏而不露,妙极!
  宝玉议论忠臣良将,皆非正死,又说到自己即死于此时,一派呆话,总因通灵为情蔽之故。
  宝玉要得众人眼泪,漂化尸身,又因龄官钟情贾蔷,说:“不能全得众人眼泪”,是总结三十三回宝玉受责后众多眼泪。
  宝玉悟人生情缘,各有定分,其悟虽是,其迷愈甚。龄官一层,固是宣明三十回中画字之意,实是为宝玉陪衬,雀儿串戏,是鹦哥念诗陪衬。
  湘云忽然回去,引起不入“海棠社”;临行悄嘱宝玉,引起同拟菊花题,两番诗会,便不合掌。

  第三十七回 秋爽斋偶结海棠社 蘅芜院夜拟菊花题
  八月将终,贾母所限宝玉出门之期已近,乃贾政又奉差远出,宝玉更可任意游荡,以便叙及结社等事。文章生波再展法。
  探春才起意结社,贾芸适送白海棠,借此立名,便不着迹。
  探春札甚雅,芸儿字极俗,映衬好看。
  宝玉别号有三个,又听人混叫,活变不板。
  未见白海棠,先拟诗社题,与后文菊花题,不用实字用虚字,俱是文章避实法。
  李纨评诗,以宝钗诗含蓄浑厚取为第一,眼力、见识甚高。
  各人海棠诗,俱暗写各人性情、遭际,而黛玉更觉显露。
  借送果品引出史湘云,又借寻玛瑙引出送桂花,为下文赏桂伏笔。
  王夫人给袭人碗菜月钱,是明写,给衣服在众丫头口中说出,是暗写,一样事两样写法,方不雷同。
  湘云补诗二首,第一首是宝钗影子,第二首是黛玉影子。
  海棠是初起小社,连湘云补作只有六首!菊花是续起大社,故有十二首。海棠结社,已伏九十四回之花妖。
  宝钗想出赏桂吃蟹,代湘云作东,遍请一家。文章开拓变换,既照应宝玉送桂花,又引起下回借蟹讥讽一层。
  
  第三十八回 林潇湘魁夺菊花诗 薛蘅芜讽和螃蟹咏
  湘云无别号,若俟题诗时增起,未免生砌。于贾母口中说出“枕霞阁”,后文即取为号,便觉自然。真一笔不苟。
  叙吃蟹情事细密周到,又活动不板。
  凤姐与鸳鸯戏言“琏二爷要讨你做小老婆”,暗伏四十六回事。
  合欢酒惟钗、黛二人各人一口,映照有情。
  菊诗十二首,与《红楼梦曲》遥遥相照,俱有各人身分。《红楼梦》十二曲外,有首尾两曲作起结;《菊花诗》十二首外,有《咏蟹》三首作馀音:亦遥相照应。《咏蟹》三首,黛玉先即焚毁,亦是夭亡之兆。宝钗蟹诗,虽是讥刺世人,即谓专诮宝玉、黛玉亦可。宝玉说“我的也该烧了”,又兆将来止剩宝钗一人而已。
  第三十三回至三十八回一大段,。应分三小段;三十三回为一段,叙宝玉受挞几死,是第二次灾难。三十四、五、六回为一段,写宝玉虽受痛责而情迷如故,中间夹叙钗、黛、袭人、玉钏、金莺、傅秋芳及梦兆情悟等事,俱是描写宝玉痴呆。三十七、八回为一段,叙园中结社之始盛,反照将来之渐次离散也。

  第三十九回 村老老是信口开河 情哥哥偏寻根究底
  袭人、鸳鸯、平儿实为丫头中出类拔萃之人,于此回中借李纨总写一番,彩霞是陪衬。
  宝玉提起彩霞老实,探春说他“心里有数”,即用李纨说“那也罢了”撇开,接入赞袭人,褒贬意在言外。
  借平儿口中,夹叙凤姐假公济私,放债牟利。不是闲笔,是暗暗补笔。
  刘老老才说女儿抽柴,即用马棚火起截住,妙极!若向贾母细说,万一贾母亦信以为真,遣人寻庙,其事难于收拾。今将贾母撇开,却入宝玉细问,方易于了结谎话。
  宝玉说“等下头场雪,请老太太赏雪”,伏五十回事。黛玉说“不如弄捆柴雪下去抽”,不只揣知刘老老胡诌,且已知宝玉心事,写出聪慧过人处。
  刘老老说,若玉小姐十七岁病死,虽是胡诌,却是黛玉一衬。
  焙茗寻美女庙,偏遇见瘟神像,暗中点醒痴人,是先后《红楼梦》中美人,俱变为夜叉、海鬼、牛头、马面,陪衬刘老老于此回投机入局,为后来巧姐避难根由。

  第四十回 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
  两宴大观园、三宣牙牌令,是园中极盛之时,特特将铺设戏玩,侈说一番,反衬日后之冷落离散。
  惜春画图,于刘老老闲话中逗起,在有意无意之间,笔有斟酌。
  刘老老走路一跌,可见说话不可太满,行事须防失足。虽系闲文,却是借景醒人。
  潇湘馆精雅华丽,不如蘅芜朴实素净。秋爽轩阔大疏落,恰配探春身分。
  风姐与鸳鸯戏弄刘老老,贾母笑骂“促狭鬼”,虽是戏言,却是两人早死谶语。
  分送馀肴给平儿、袭人,并不送赵、周二姨娘,于周到中形容出好歹心事。
  黛玉喜“残荷雨声”句,总是好哭。
  黛玉说《牡丹》、《西厢》曲句,可见平日喜看情词,且可见其结果处。
  宝钗听黛玉说出厂牡丹亭》曲,回头一看,妙在黛玉不留意,又说出《西厢》一句,伏四十二回规劝一层。
  黛玉说《牡丹》、《西厢》,固见其钟情处,宝钗说“处处风波处处愁”亦见其遭际处。
  迎春错韵受罚,其馀俱故意说错,惟王夫人,鸳鸯代说,却不明说牌色诗句,即接刘老老之笑话。既省笔墨,又变动不板。
  刘老老说令,固是发笑,然却与巧姐结局暗暗关照。

  第四十一回 贾宝玉晶茶栊翠庵 刘老老醉卧怡红院
  竹根杯,引出黄杨杯,文情曲折。
  若无黄杨大套杯,刘老老何至醉卧宝玉床?若非刘老老腹泻,何由走入怡红院?一路叙来,有情有景。 竹根、黄松、杨木,俱是陪衬黄杨杯,却先后错综写出,无一笔重复。宝玉等听曲、饮酒,是刘老老醉后馀波。刘老老极村俗,妙玉极僻洁,两两相形,觉村俗却在人情之内,僻洁反在人情之外。宁为老老,毋为妙玉。妙玉拉宝钗、黛玉衣襟,心中非无宝玉,只是不好拉耳!若心中无宝玉,因何刘老老吃的茶杯,便嫌腌躜不要,自己常吃的绿玉斗,便斟茶与宝玉,又寻出竹根大海来,且肯将成窑茶杯给与宝玉,听他转给刘老老?是作者皮里阳秋,不可不知。
  妙玉向宝玉说“你独来我不肯给你吃”,是假撇清语,转觉欲盖弥彰。
  妙玉出家人,何以有许多古玩、茶器?五年前又在玄墓住,形迹殊属可疑。
  刘老老误入怡红院一段文章,有疑神疑鬼之笔,又照应凤姐代插满头花,想见席中醉态,真可发笑。
  大姐来园中,引出后文送祟取名情事。

  第四十二回 蘅芜君兰言解疑癖 潇湘子雅谑补馀音
  大姐送祟灵验,引出刘老老取名。刘老老取名“巧姐”,既补出巧姐生日,又说“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直伏一百十八回中事。
  平儿要乡间干菜,不是闲话,是为刘老老好时常往来地步。
  刘老老此次进荣府,衣物银两满载而归,是伏后来老老家中藉此宽裕,可以藏留巧姐地步,不是呆写荣府念旧乐施。
  鸳鸯假要笔锭如意锞子,为抽开荷包袋掩饰无痕。
  宝钗规劝黛玉是极爱黛玉,所论亦极正大光明,并宝玉亦隐隐在内。
  商量画大观园,开出许多需用之物,及寻索图样,央人起稿,且告假一年,竟像此图必要画成,是反照后来并未画完,又便稽延月日,是文章躲闪法。

   第四十三回 闲取乐偶攒金庆寿 不了情暂撮土为香
  攒金庆寿,一则见贾母之宠爱,一则见凤姐之权压众人,不独变换故套。
  写众人分金多少,及尤氏给还各人公分,俱有分寸。 凤姐生日,偏值金钏生忌;贾母攒金取乐,偏有宝玉撮土焚香;寿筵未设,宝玉先着素衣;戏席未终,贾琏忽持利剑。且尤氏口中说出“钱带棺材里去”;玉钏叹气,独是暗中拭泪。种种不祥,俱于极热闹时见兆。
  焙茗代祝,是用旁笔,写出宝玉痴呆;婉劝宝玉回家,亦是旁面写宝玉竟忘凤姐生日。

  第四十四回 变生不测凤姐泼醋 喜出望外平儿理妆
  《荆钗》男祭必到江边,与宝玉焚香寻至井上,暗相关照。黛玉口中说出,宝钗不答,想见两个意中俱默晓宝玉心事。
  尤氏说“好容易今儿这一遭,过后知道还得不得?”是以谶语作伏笔。
  贾琏拔剑要杀凤姐,与二十二回对平儿说“将来都死在我手里”句遥遥相应。鲍二妻吊死,与金钏投井,一是气忿,一是羞忿,身分各别。
  平儿理妆一节,于极气恼时夹写极怜爱,有忽然狂风暴雨,忽然风和花媚之景。
  贾琏与凤姐反目,必得贾母作主,贾琏方好服礼赔罪,此一定之法,人人想得到。至写得委婉曲折、情景宛然,非俗笔可及。鲍二依旧奉承贾琏,伏后来伺候尤二姐,及分赃情事。
  第三十九回至四十四回一大段,应分三小段。三十九、四十、四十一为一段,叙刘老老得贾母欢心,可以不时走动,及王夫人等各想佽助,从此家中渐渐宽馀,为后来巧姐避难地步。四十二回为一段,是上三回馀波,既写黛玉心服宝钗,又带叙画图等事。四十三、四回为一段,写凤姐盛时庆寿,即伏日后失时之兆。

  第四十五回 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风雨夕闷制风雨词
  画图需用物件,应接四十二回写。因凤姐生日闹事搁起多日,今借和事之后,夹带叙入替平儿抱不平等语,前后文气仍打成一片,无断续痕迹,又带说监社一层作衬,更不单弱。
  风姐口中带出邢夫人来叫,引起下回贾赦要鸳鸯情事。
  叙赖大得官请酒,不但引出薛蟠被柳湘莲痛打,及伏探春整顿大观园,且见荣府声势,奴子俱为正印,又反照后来贾政借银之事。借赖嬷嬷口中训说宝玉一番,暗补宁、荣两府昔日家教之严,以形此时之放纵。
  补写周瑞之子,于风姐生日酒醉无礼一层,为是日闹事馀波,且见凤姐生辰,内外上下俱不安静。黛玉心事向宝钗实说,不但写黛玉平日多心,且见宝钗贤德,并暗写出众人背后议论。
  黛玉闷制《风雨词》,已难为情,又见宝玉冒雨探望,宝钗致送燕窝,更撩拨起无限感慨。宜乎,直到四更方睡也。
  直宿人等开场聚赌为惹事根由,妙于无意中带出。

  第四十六回 尴尬人难免尴尬事 鸳鸯女誓绝鸳鸯偶
  此回贾赦要鸳鸯,为一百十一回鸳鸯自缢之根由。虽是单写一件事,又夹写邢夫人愚懦,王凤姐使乖。鸳鸯向平儿、袭人说“做姑子”、“还有一死”的话,“姑子”是宾,“一死”是主,伏殉主情事。
  鸳鸯正生气时,又间叙平儿、袭人互相取笑,不但文有生趣,且见鸳鸯胸中已早认定一个“死”字。
  贾赦向金文翔一番说话,全是倚势霸道,俱在鸳鸯逆料之中。此贾母一故,鸳鸯所以必死也。
  探春劝贾母,开脱王夫人、凤姐派贾母不是。一个劝得有理,一个派得有趣:真是善于劝解者。

  第四十七回 呆霸王调情遭苦打 冷郎君惧祸走他乡
  贾母若不斗牌,邢夫人如何回去?众人如何又来?是文章借景脱卸法,又借风姐戏谑,了结鸳鸯一案。
  赖大家一席,不但探春异日兴利除弊,派人管园于此起念,且薛蟠受打,及湘莲救薛蟠、尤三姐自刎等事,皆因此席而起。
  柳湘莲同秦钟相好,宝玉莲蓬是借境补写。
  宝玉因在冯紫英家,私同蒋琪互换腰巾,致受痛责,薛蟠亦因在赖大家误认湘莲,致遭毒殴,遥遥相照。湘莲向宝玉说“眼前就要出门”,想见此时湘莲心中早有算计薛蟠之念。薛蟠要同湘莲打官司,薛姨妈要告知荣府,若无宝钗劝住,不能了结,借此撇开,不但有随起随落之妙,且为后文湘莲救薛蟠地步。

  第四十八回 滥情人情误思游艺 慕雅女雅集苦吟诗
  薛蟠出门,写得行李辉煌,是遇盗之由,所谓慢藏诲盗也。
  香菱系薛蟠之妾,未便住大观园;然是甄士隐之女,“十二金钗”之副,必须聚集一处。今因薛蟠出门,搬进园中与宝钗作伴,绝无牵强痕迹,即顺写学诗,以便拉入诗社。
  贾琏受责,原其根由,已在贾赦要鸳鸯时。
  晴雯撕扇,是恃宠撒娇,雨村讹扇,是倚势害良,而晴雯之被逐,贾赦之获罪,皆种于此。扇子虽小,可以扇风,可以扇焰,其为祸颇大。
  贾赦打贾琏,在平儿口中补出,固省笔墨;但若特地来说,殊不得体,故以要棒疮药为由。
  香菱学诗实费苦心苦功,是作者自言做诗工夫。《月诗》三首,及黛玉等讲究诸诗,是作者教人作诗法则。香菱第三首诗,于梦中得来,毕竟是《红楼梦》中人暗相映照。

  第四十九回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脂粉香娃割香啖膻
  第三首《月诗》固好,然“一片砧声”、“五更残月”及“秋江独夜”、“团圞不永”等句不但为香菱结果影子,且是黛玉、宝钗小照。
  香菱会做诗,引出许多能诗闺秀来。若不于此时叙入,则香菱讲诗几无了结之时。撇上起下,灵动顺利。
  薛、李、邢、王四家亲戚路遇齐来,省却许多笔墨。若逐家分起各叙,头绪既繁,文亦冗杂,是文章并叠类叙法。
  诗社是探春兴起,要留众姊妹必得探春说起,一丝不走。
  香菱得湘云同住,诗学自然日进。借宝钗厌烦语叙出,不用正写,妙极!
  宝琴可以入画,即于此时伏笔。
  琥珀戏顽,反挑宝琴已有婿家,又借此写出黛玉与宝钗相得情况。
  宝玉借《西厢》问黛玉,又借《西厢》解悟,灵巧恰合,又照应前文。
  各人装束各有好看,惟邢岫烟仍是家常衣服更为好看,又伏下文凤姐送衣、宝钗赎当等事。
  宝玉吃饭慌忙,贾母已知有事,下回冒雪而来,便不突兀。
  于赏雪联句之前,夹写湘云等炙吃鹿肉,事虽近俗,而雅趣倍力口。平儿失镯伏晴雯撵坠儿事。

  第五十回 芦雪亭争联即景诗 暖香坞雅制春灯谜
  芦雪亭联句、暖香坞制谜,为诗社极盛时,从此以后,渐有雪消香散之况。
  上回先写宝玉看见红梅,此回接叙乞梅,联络自然。
  白海棠诗,湘云一人补题二首,为馀波,红梅诗,邢岫烟等三人各吟一首,又宝玉另作乞梅一首,为联句馀波。遥遥关照,而文法复变化不同。
  李纨厌妙玉为人,毕竟是正经人,黛玉拦住宝玉不要跟入,毕竟是慧心人。
  四十一回中,妙玉说宝玉若独自二个来,不给茶吃。何以梅花宝玉一人去,偏能折来?且又去第二次,分送各人一枝?可见妙玉心中爱宝玉殊甚。前说不给茶吃是假撇清,此番分送红梅亦是掩饰。愈掩饰,愈假愈真,神情可想。
  妙玉送宝钗、黛玉梅花,两人不谢妙玉,转谢宝玉费心,文人深笔。
  贾母至园中,不但引出注意宝琴,添入画图,及薛姨妈说破宝琴已许字梅家等说话,且为做灯谜接榫。薛姨妈说宝琴天下十停,走了五、六停,伏下回怀古十首灯谜。
  宝钗灯谜似是树上松球,宝玉灯谜似是风筝琴,俗名鹞鞭,黛玉灯谜似是走马灯。
  各灯谜,或猜着,或不及猜,变换不板。

  第五十一回 薛小妹新编怀古诗 胡庸医乱用虎狼药
  《交趾怀古》似是马上招军,俗名喇叭;《广陵怀古》似是柳絮;《青冢怀古》似是匠人墨斗;《蒲东寺怀古》似是红天灯;《梅花观怀古》似是纨扇。
  宝钗前因黛玉行令说《西厢》、《牡丹》曲曾规劝过一番,今宝琴灯谜亦用《西厢》、《牡丹》,若不说另做,未免偏袒,此驳必不可少;随借李纨口中说“不是看词曲邪书”为之剖白。前后不相干碍,针线细密。
  写风姐厚待袭人,包给衣服,是体贴王夫人之意,即顺借平儿送给邢岫烟雪褂,正合风姐之意,真是一对有心人。
  袭人母死,引起后文许多丧事,又为晴雯、麝月亲近宝玉之由,及晴雯得病之根。
  太医诊脉,看见晴雯手上两根指甲长二三寸,预为七十七回,晴雯临危时咬下赠宝玉伏线。
  麝月取银给医生一节,描写纨袴公子不知物力,及平日一切俱是袭人料理,亦是补写暗描法。

  第五十二回 俏平儿情掩虾须镯 勇晴雯病补雀毛裘
  贾母说凤姐“太伶俐了,不是好事”,是正照;凤姐说“我活一千岁”,是反挑。
  平儿遮盖坠儿偷镯,又私嘱麝月,等袭人回来设法遣去,勿告诉晴雯,居心行事明白仁厚,宜其结果胜于众婢。
  鼻烟壶是西洋珐琅的。黄发女子引起后文西洋诗女,一笔不肯鹘突。
  药气、花香,黛玉、宝玉中房中亦复相同,真是两人同志。映衬有意,不是闲笔。
  外国女儿诗,隐隐是一部《红楼梦》。
  宝、黛两人各有说不出的话,含蓄有味。宝玉才是“宝姐姐送燕窝”一句,便被赵姨来打断,更妙。
  鸳鸯发誓绝婚后,即不合宝玉说话,贞烈之性实不可及。
  写宝玉出门仆从簇拥,众人请安,反衬后来衰败出家光景。
  坠儿被撵引出后来晴雯、司棋被撵等事。
  偷镯激晴雯之气,补裘增晴雯之病。其死已定,即不被逐,恐亦难活。写晴雯撵坠儿说话,气骄志满,是反挑后来自己亦被逐出。
  描写宝玉疼爱晴雯,反照后来不能照看。
  宝玉若不将坠儿偷镯告诉晴雯,何至病中生气?若不烧破雀金裘,何至晴雯病上加病?晴雯之死,实由宝玉,所谓爱之适所以害之也。
  第四十五回至五十二回一大段,应分五小段。四十五回是一段,写黛玉之多病,宝钗之多情。四十六回为一段,写贾赦之渔色,鸳鸯之烈性。四十七、八回为一段,叙薛蟠之出门,香菱之进园。四十九回至五十一回上半回为一段,写园中闺秀之多,诗社之盛。五十一回下半回至五十二回为一段,写晴雯生气劳动,因之病重。

  第五十三回 宁国府除夕祭宗祠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
  晴雯力疾补裘,为钟情宝玉之第一事,此异日《芙蓉诔》之所以作,及不忍再披此裘也。
  宝玉说“倘有好歹”,是正照其将来之死;晴雯说“那里就得痨病”,是反衬其将来之死。
  宁、荣二国公名讳,借恩赏祭祀银补出,恰好庄头送年物银两。是反照将来之查抄。
  借庄头问答写出荣府费用浩繁,入不敷出,伏起后来亏乏。
  贾珍嗔说贾芹,伏九十三回事。
  宗祠、联匾、殿宇及行礼等事,若竟直叙,则作书者并非贾氏宗支,不在与祭之列,何由得知其细?便为识者所笑。今借宝琴留神细看,一二铺叙,文章极有根底。
  极写祭祠之盛,赏灯之乐,反照后来之萧索。

  第五十四回 史太君破陈腐旧套 王熙凤效戏彩斑衣
  于极热闹时插入宝玉出席赴园,并袭人、鸳鸯闲话,既写宝玉疼爱袭人,且补出鸳鸯父母俱故,心中更无牵挂。
  凤姐借照应园中,及预备宝玉回房等事,开脱袭人不来伺候,又引出鸳鸯母死不来伺候,灵变可爱。
  写宝玉小解及洗手等事,虽是闲文,却见平日宝玉娇养已极。
  黛玉偏不饮酒,拿杯放宝玉唇边,宝玉即一气饮干,未免太露。风姐说“莫吃冷酒”,尖刺殊妙。
  贾母说编书一节,固是作者深诋唱本小说,亦是暗照宝玉、黛玉两人心事。
  女先儿说王熙凤故事,直伏一百一回散花寺神签。《寻梦》、《下书》偏是《西厢》、《牡丹》,一是黛玉病死之根由,一是黛玉婚阻之模样。《听琴》、《琴挑》、《胡笳十八拍》俱与黛玉有关照。
  凤姐不说完笑话,说那知道底下的事,接着便散?虽是文章变换法,即是暗伏以后丧败诸事。
  宴罢打莲花落,亦非吉兆。

  第五十五回 辱亲女愚妾争闲气 欺幼主刁奴蓄险心
  要写探春才能,必须令其管事。若非风姐久病,虽有正事,探春无因可管,故借风姐之病徐徐写起。若单令探春代管,断无如此大家叫未出阁之闺女料理一切,因又托李纨、宝钗共同照应,稳细周到。
  借赵国基死后给赏,补明赵姨娘出身,不露痕迹。探春查旧例,先写李纨照袭人例,赏银四十两作衬,既见探春之能,又挑起赵姨娘之忿。
  旧账内分别内外、多寡,文章错综细密。
  写探春才能、见识超出诸姊妹之上,已暗伏将来远嫁绝无依恋,必能相夫理家。
  中间夹写平儿灵细,及凤姐心事,不但引起下回兴利除弊等事,且暗描凤姐平日之苛刻利害。
  此回虽专写探春之才,而家人之先欺后畏、李纨之忠厚老实、宝钗之不肯多言、平儿之乖巧恃爱,及凤姐之深心筹度、众丫头之见怒小心,无不一一如画。

  第五十六回 敏探春兴利除宿弊 贤宝钗小惠全大体
  探春有才,宝钗有识。中间夹叙学问一段,是作者指出经济必须根柢学问中来,方能兴利除弊,不失大体。
  宝钗要瞧平儿齿舌是什么做的,探春说“早起一肚子气,看见他站了半日,说了些话,不但没气,转自愧伤心”,烘染平儿伶俐如画。。
  未曾派人分管,先说众人议论“竹子、稻地,年年可以交钱粮”,随借医生看史湘云病剪断,然后派人,文情曲折。
  宝钗不用莺儿之母煞有深心,仍借莺儿提起焙茗之母,可谓公私兼尽。
  莺儿、叶妈为五十九回嗔莺叱燕伏笔。
  年终算账不归账房,借此写出账房积弊。
  宝钗令管园者年终各出钱文,分给众人,施恩之后,即吩咐循规蹈矩,不可任意吃酒赌博,可谓恩威并济,兼且伏后文闹赌等事。
  甄夫人进京遣人问安,说起家中亦有宝玉,面貌、性情与宝玉无异,接写湘云戏言好逃往南京,又接写宝玉一梦,与甄宝玉梦中彼此拉住。读者试想,两个宝玉是一是二,若仅作后文甄府被抄,及甄宝玉入都看,未免为作者暗笑。
  此回下半段专写两个宝玉,与上半探春兴利、宝钗得体绝不相属;而一回标题,却止说探春、宝钗。此作者因下半段颇有关系,不便标题,另有一片深心,不可不知。
  第五十三回至五十六回一大段,应分二小段。五十三、四回为一段,极言宁、荣二府祭祠赏灯之盛,反照后来之衰败。五十五、六凹为一段,写探春、宝钗之才识,整理大观园,又引起后文园中生事。而五十六回之下半夹叙甄、贾两宝玉,暗藏后事,是一小段中之另一段。

  第五十七回 慧紫鹃情辞试莽玉 慈姨妈爱语慰痴颦
  紫鹃拒斥宝玉,暗伏黛玉死后,不睬宝玉情事。
  紫鹃正言拒宝玉,使宝玉发呆;谎言试宝玉,致宝玉痰迷。由浅入深,文有层次。借紫鹃问话补出贾母每日送燕窝,了结前文,一丝不漏。又即借吃燕窝,说起明年回去,绝无有心痕迹,真是天衣无缝。
  宝玉发呆,若非雪雁看见,告知紫鹃,则紫鹃无由寻试宝玉。斗榫处自然无迹。不许别人姓林,掖住自行船,描写痰迷人如画。
  宝玉向紫鹃说“活则都活,死则都死”,亦是反衬后来一死一生。
  紫鹃自言自语,恰是黛玉心事,不便自己说,故借紫鹃代说。如画正午牡丹,无从落笔,借猫眼一线画出。
  夹叙邢岫烟事,旁衬黛玉之婚嫁无就。
  宝钗替邢岫烟赎当,不但写宝钗之贤,且见迎春之愚呆、众人之势利、邢夫人之薄情、探春之明细,及富贵之不知穷苦。一件极没要紧事,写出无数人情物理。
  黛玉与宝玉,是月下老人未拴红线者,宝钗与宝玉是已拴红线者,故即于薛姨妈口中接入姊妹两个,随后又插入紫鹃,是红线不曾牵带者。
   宝钗先说薛蟠,引出薛姨妈,提及宝玉,便不唐突。紫鹃试宝玉,深信其必娶黛玉;薛姨妈慰黛玉,逆料其必配宝玉:皆反衬后文。

  第五十八回 杏子阴假凤泣虚凰 茜纱窗真情揆痴理
  老太妃薨,及后文周妃薨,皆为元妃薨逝引子。
  藕官、芳官、蕊官三人是一气,偏分给宝玉、钗、黛,亦是隐隐相照。
  湘云“打出船去”趣语可谓善谑,又照应上回。
  宝玉拄杖行走,才是病后初愈光景,且即借以隔开婆子手,并打着门槛之用,更为细密。
  鸟啼花落最易动人伤感。作者虽写宝玉痴呆,而文情曲折,令人无限低徊;且引出藕官焚纸火光,满面泪痕,使多情宝玉不得不极力护庇。
  藕官与药官烧纸是假凤虚鸾(凰);宝玉替金钏焚香、晴雯制诔是真情实意。前后文遥相映照。
  芳官与干娘拌嘴,衬起下文嗔莺叱燕等事。
  宝玉教芳官设炉焚香,补出宝玉平日所为。

   第五十九回 柳叶渚边嗔莺叱燕 绛芸轩里召将飞符
  贾母等送灵,一切跟随人等,及看守门户,写得详细周到,随后即写园中婆子与莺、燕吵嚷,平儿又说三四日工夫出了八九件事,所谓外寇未兴,内患已萌。若认作叙事闲笔,辜负作者苦心。
  蔷薇硝是下回茉莉粉、玫瑰露、茯苓霜引子。袭人见婆子央求,即便心软;平儿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两人慈厚存心,所以结果不同。晴雯偏说“打发出去”,心狠结怨,岂知后来婆子未逐,而自己却遭撵逐。此等处俱是反伏后文,且梨园女子概行遣去,亦即于此埋根。

  第六十回 茉莉粉替去蔷薇硝 玫瑰露引出茯苓霜
  此回同下回,就平儿所说三四日内出了八九件事中,补叙两三件,因与赵姨、探春、平儿、司棋、彩云等俱有干系,是以摘出补写。此外与园内上房无干者略而不叙,是文章剪裁法。
  赵姨之愚恶,夏婆之挑唆,及芳官等之纵放,若非探春镇以正静,几至不可收拾。而赵姨之蓄恨,芳官等之祸胎,已不可解矣。
  探春查谁人挑唆必不可少,但若竟查出来,便难处分。随手抹煞,省却无数枝节。又偏有翠墨告知小蟾,小蟾转告夏婆一层,以为积怨地步,用笔最细。
  写芳官之无知恃宠,真画出小孩气象。
  玫瑰露柳家若不送给伊侄,则茯苓霜亦无由而得;茯苓霜五儿若不送给芳官,则玫瑰瓶亦无由搜出,真是祸福互相依伏。
  六十回当与六十一回并作一气看,才事事俱有根由。

  第六十一回 投鼠忌器宝玉瞒赃 判冤决狱平儿行权
  假蔷薇硝,赵姨娘干动真气,真玫瑰露,贾宝玉甘冒假赃。
  暗换茉莉粉,芳官赚下嘴巴,私送茯苓霜,五儿赔一宵眼泪。
  指鹿为马芳官调换粉硝,以李代桃宝玉认偷霜露。司棋若不因鸡蛋吵闹,叫小丫头乱翻乱摸,玫瑰露瓶莲花儿何由看见?叙司棋吵闹一层,是此回之根线。
  司棋逞性,不但伏后文败事之根,且以见迎春素日不知约束下人。
  柳五儿事若李纨办理,必不能明白,若探春究问,又多有干碍,非平儿不可。但平儿何能作主?故借风姐已睡,吩咐发落,五儿才得跪诉冤枉,平儿始访问袭人,宝玉方肯代认。层层脱卸,不露痕迹。
  层层脱卸,到宝玉认偷,事已可完,但竟就完结,索然无味。又写平儿虑后,唤到玉钏、彩云,隐隐跃跃说出原委,彩云挺身认罪一节,然后平儿、袭人说出干碍三姑娘,彩云依允。不但波澜忽起忽落,情事亦周匝细密。凤姐要细细追求,平儿劝解,是此回馀波。然不写此一层,便不像风姐平日为人。如此方无缺漏。

  第六十二回 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一部书中庆寿不少。宝玉生日自不可缺,但一例铺叙便是印板文字。今夹叙平儿、宝琴、岫烟同日诞生,文法既变换不板,又省却另叙三人生辰。
  宝琴、岫烟、平儿生日是实铺,太祖冥寿,王夫人、贾琏、袭人是虚铺:笔法不同。
  写宝钗锁门细心,的是当家人举动,又虚补所失物件不止茯苓霜、玫瑰露,且暗描宝玉不管事,宝钗有涵养。一笔写出几层深意。
  上、中、下三等家人送平儿寿礼,尤见周到。
  宝钗既锁角门,薛姨妈不能回家,但许多幼少与老人同坐实多不便,厅上独坐,安顿极妙。如此众人方好猜拳行令,毫无拘束。令女先儿到厅上相陪薛姨妈,亦见周到。
  黛玉、湘云所说酒令,俱是两人小照,莫作闲文看过。宝钗、宝玉对点射覆,俱以名互戏,有心有缘,意在言外。又借香菱口中补出命名典故,玲珑细密。
  插叙林之孝家查看一层,周匝无遗。
  湘云醉眠,是香菱解裙陪衬。
  插叙撵逐媳妇一层,是描写弈棋神情,及探春作事得体,且以见惜春素日亦不知约束婢妪。
  黛玉独和宝玉在花下密语,只写不知说些什么,藏笔最为蕴藉。
  袭人送茶两杯,黛玉偏先走开。若袭人单送黛玉,岂不得罪宝钗?乃说“那位先喝,我再倒去。”真是伶俐口齿。然必要再添一杯,文章便呆笨。随以宝钗漱口只剩半杯,黛玉不多吃茶,半杯已足。文人巧思,不可揣摸。黛玉说“给桂花油恐打窃盗官司”,是暗刺彩云。袭人说“补翠裘”,是明诮晴雯。。
  芍药裀引出石榴裙,观音柳、罗汉松、君子竹、美人蕉、牡丹花、枇杷果、姊妹花引出夫妻蕙、并蒂菱。
  豆官驳夫妻蕙,口齿甚利。
  众人都散,宝玉独携并蒂菱而来,可称巧合。
  香菱石榴裙因争夫妻蕙而湿,因遇并蒂菱而解,妙有意味。
  宝玉埋夫妻蕙、并蒂菱及看平儿、鸳鸯梳妆等事,是描写“意淫”二字。
  香菱叫住宝玉,红了脸欲说不说,只嘱“裙子的事别告诉薛蟠”,脸又一红。情深意厚,言外毕露。
  此回有变换,有补缀,有明写,有暗写,有伏线,有映照,文情最为灵细。

  第六十三回 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死金丹独艳理亲丧
  宝玉生日有夜宴,平儿生日有答席,与别人生日不同,变换不板。
  叙林家查夜一层,与日间查看一层,两两对照,笔法周密。
  宝钗、探春、李纨、湘云、香菱、麝月、黛玉、袭人等所制花名,俱与本人身分贴切,而香菱之并蒂花、湘云之睡海棠,更与上回并蒂菱、芍药捆,关照得妙。
  别人生日妙玉不贺,独贺宝玉芳辰,其意何居?其情可知。是文章暗描法。
  风姐生日闹出鲍妻自缢,平儿答席忽有贾敬暴亡,且尤二姐、尤三姐亦于是时引出,宁府不祥种种已兆。
  第五十七回至六十三回上半回一大段,应分四小段。五十七回为一段,写宝、黛两人之痴情。五十八、九回为一段,叙园中人多,渐生口舌是非。六十回、六十回为一段,为赵姨、女伶等不安分,乘间生事。六十二、六十三上半回为一段,写贾母、王夫人出门,宝玉、平儿生日放胆宴会。

  第六十四回 幽淑女悲题五美吟 浪荡子情遗九龙佩
  上半回写幽淑女悲吟,下半回写浮荡子调情,是两扇反对文字。
  袭人独留心扇绦,与晴雯等迥异;宝钗独说贞静为主,亦与黛玉等不同:的是贤妻好妾。
  黛玉《五美吟》唯《虞姬》一首颇有意味。其馀四首,未见新奇。
  私娶尤二姐,说合筹画,俱是贾蓉主见,真是祸首罪魁。写尤二姐善于偷情,是暗补聚麀情事。
  尤三姐愤烈性情,已于上回及此回隐隐伏笔。

  第六十五回 贾二舍偷娶尤二姨 尤三姐思嫁柳二郎
  二舍偷娶、三姐思嫁。细味“偷”字、“思”字,便知不能始终两全。
  写尤三姐倜傥不羁,英气逼人,为后来刚烈饮剑描神;叙王凤姐阴险刁刻,人多怀怨,为异时尤二姐受骗吞金伏笔。
  尤二姐、尤三姐之死于非命,祸胎皆种于珍、琏二人。宁府淫恶,造孽无穷。
  尤三姐刚僻是正笔写,王凤姐阴妒是旁笔写,文法变化。
  尤三姐心许柳湘莲,若一问便说,率直无味;今止说五年前想,又即截住,留为下回尤二姐夜间盘问。如正要探胜寻幽,忽被白云遮断,文势曲折纡徐。
  “气儿大吹倒林姑娘,气儿暖吹化薛姑娘”。妙语解颐,恰是童儿口吻。

  第六十六回 情小妹耻情归地府 冷二郎一冷人空门
  兴儿说宝玉“糊涂”,是反衬尤三姐说宝玉“不糊涂”;尤三姐冷眼看宝玉,是旁衬热心嫁湘莲。
  尤二姐说“三姐与宝玉已情投意合”,兴儿说“宝玉一定配林姑娘”,俱是反挑笔。
  尤三姐思嫁柳湘莲,若自己向贾琏说,到底不成体统,今从犬二姐口中说出,便不着迹,又暗补夜间姊妹密谈心话。详略明暗,文笔细致。
  剑虽至宝,毕竟是凶器,以此定亲,殊非吉兆。
  甄士隐、柳湘莲出家,俱是宝玉出家引子。
  “柳湘莲掣出雄剑,挥断万根烦恼丝”。此二句大有意味。“烦恼丝”无影无形,与头发绝不相干,剑锋虽利,岂能一挥即断?读者试掩卷细思,柳二郎是否果真出家?抑何别样结局?自有妙文在内。

  第六十七回 见土仪颦卿思故里 闻秘事凤姐讯家童
  上回尤三姐公案已经了结,尤二姐如何结局自当接叙,但竟接连直写,文情便少波折。此回却先叙薛蟠酬客,次写宝钗送物,及黛玉思乡,徐徐接入风姐闻风。纡回曲折,引人入胜。
  叙薛蟠酬客,宝钗送物,不但文情曲折,且借薛姨妈口中逗起薛蟠娶亲,借莺儿口中引起风姐闻风。远针细线,丝丝人扣。酬客、送物并非闲笔,正是事事周到处。
  写凤姐怒诘兴儿,先后回话,将一副凶恶面孔,一副畏惧形状描画入神,丹青不及。

  第六十八回 苦尤娘赚人大观园 酸凤姐大闹宁国府
  此回专写王凤姐阴毒险恶,为尤二姐吞金自尽之由。
  写凤姐向尤二姐一番说话婉曲动听,尤二姐虽亦伶俐,不由不落其陷阱。
  丫头善姐嗔说尤二姐之话,须知俱是凤姐暗中嘱咐。风姐对尤二姐说:“倘有下人不到之处,只管告诉我。”是先法制人,使尤二姐不得不替丫头遮掩。恶极!
  借风姐口中说“就告我家谋反也没事的”,又叙王信打点,察院得赃,以见荣府此时财势薰天,反跌后来之衰落。凤姐大闹宁府,写得淋漓尽致,既显凤姐之泼悍,又见贾蓉之庸懦,两面俱到。
  风姐托王信打点察院使银三百两,今尤氏母子许还银五百两,凤姐不但占尽上风,又赚银二百两。恶极!
  哭骂吵闹后,忽指着贾蓉道:“今日才知道你了”。脸上眼圈儿一红,及贾蓉跪下,凤姐扭过脸去,贾蓉说:“以后不真心孝顺,天打雷劈。”风姐瞅了一眼,啐说:“谁信你!”又咽住不说。此一段文字,隐隐约约,暗藏无限情事。如金鼓震天时,忽有莺啼燕语,又如一片黑云中微露金龙鳞爪。文人之笔,莫可端倪。

  第六十九回 弄小巧用借剑杀人 觉大限吞生金自逝
  尤二姐被赚进园已落深阱,即无秋桐亦断不能久活。今又添一秋桐,其死更速。
  凤姐既暗害二姐,又欲暗害张华,刻毒阴险,令人可怕。旺儿之说谎,与平儿之慈心,皆是反衬凤姐之妒恶。秋桐之肆泼,是凤姐之挑唆,然秋桐异时之被遣,已于此日埋根。
  医生误用打胎药,不过了结二姐身孕,以便速死。其实堕胎亦死,不堕胎亦死,与医无涉。 贾琏开二姐箱柜,一概无存,是暗补凤姐早已搜罗情事。
  第六十三回下半回至六十九回一大段,应分四小段。六十三下半回为一段,叙贾敬暴亡,为接尤老娘母女暂住宁府之由。六十四回、六十五上半回为一段,叙贾琏之偷娶尤二姐。六十五下半回、六十六回为一段,叙三姐自刎,柳湘莲出家,了结两人因果。六十十八、九回为一段,叙王凤姐设计阴毒,尤二姐落阱吞金,了结二姐公案。中间夹叙黛玉悲吟思乡,是借作反衬引线。

  第七十回 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云偶填柳絮词
  桃花命薄,柳絮风飘。林、薛二金钗遭逢暗合,而宝钗填词有“好风借力送上青云”之句,尚不至堕溷沾泥。若黛玉歌行,则“杜宇春归,帘栊月冷”,竟是夭亡口吻。“青云”二字本指仙家而言,自岑嘉州有“青云羡鸟飞”句,后人遂以讹承讹,作为功名字面。宝钗词内“青云”字应仍指仙家言,则与宝玉出家更相映照。
  此社是归结从前诗社,从此以后渐渐风流云散,胜会难逢,故桃花一社有名无实,柳絮填词偶然一聚,便接写剪放风筝飘飖星散,已有凄凉景况。
  贾赦放赈,是文章展拓法。

  第七十一回 嫌隙人有心生嫌隙 鸳鸯女无意遇鸳鸯
  贾母八旬大庆是极盛时事,而于南安王太妃请见姑娘们,贾母止传探春,邢夫人怀怨;又因尤氏生气,王凤姐暗哭,宝玉又说“人事莫定谁死谁活”疯话,从此以后家运渐衰,已于极热闹时生冷淡根芽。
  司棋偷情,偏被鸳鸯撞见,后来两人俱不善终,一死于多情,一死于绝情,其实两人俱是深于情者。
  司棋之私情败露,引出绣春囊、累金凤及搜大观园,撵逐晴雯等事。此回叙事为下文几十回伏线。

  第七十二回 王熙凤恃强羞说病 来旺妇倚势霸成亲
  王风姐之病,来旺儿之横,于此回逗明。迎春之嫁婿失所,风姐之违禁放债,亦于此回引起。彩霞放出,为司棋、晴雯等被逐引子。
  荣府日用不敷,贾琏支持不住,为渐渐败落气象。写贾琏畏惧风姐,胸中全无主意,描画入神。
  贾雨村降官为宁府败事引子。
  彩霞钟情贾环,贾环无意彩霞。一则见彩霞见识远不如晴雯、鸳鸯、司棋、紫鹃等,一则见贾环轻薄远不如宝玉。
  风姐梦人夺锦是被抄先兆。
  事有做不成,话有说不完者,须用意外一事剪断。如柳絮填词,议论纷纷,则以风筝一响剪断;赵姨求情刺刺未休,则以窗屉一响剪断。是文章脱卸法。

  第七十三回 痴丫头误拾绣春囊 懦小姐不问累金凤
  小鹊报信一层,暗写赵姨平日挑唆生事,及宝玉平日为人人所爱。
  写宝玉温理旧书,无从温起,又时时刻刻分心在丫头身上。妙景如画。
  小丫头打盹撞壁上一响,引出墙上跳过人来,不肯一笔鹘突,且与前两回风筝、窗屉响声隐隐关照。
  晴雯教宝玉装病,故意乱闹,因此惹出金凤、香囊等事,以致司棋及迎春之乳母等人,或死或逐均受其害,而晴雯亦即被逐殒命。害人即以自害,报施甚速。。
  写迎春懦弱可怜,异时之受婿折磨,已先为描出。写探春锋利可畏,下回之不受搜检,亦先为伏笔。

  第七十四回 惑奸谗抄检大观园 避嫌隙杜绝宁国府
  搜检大观园是抄家预兆,杜绝宁国府是出家根由。迎春一味懦弱,探春主意老辣,惜春孤介性僻:三人身分不同。可知结果均异。
  凤姐向王善保家的说:“要抄检只抄检咱们家的人,薛大姑娘屋里,断乎抄检不得的。”王善保家的说:“这个自然。岂有抄起亲戚家来的?”试问林姑娘独非亲戚乎?则黛玉之受欺,不止不给月银一端,宜乎其日以泪痕洗面也。
  侍书之说话锋利,晴雯之性气躁急;及入画之哭诉实情,司棋之并无惭惧,各人肚里各有主意,而司棋之视死如归,已于此定念。
  鸳鸯偷贾母箱子,于此回补出,又带写邢夫人之见小贪利,王凤姐之善于安顿,三面俱到。

  第七十五回 开夜宴异兆发悲音 赏中秋新词得佳谶
  宁府荒淫作恶,不但人言可畏,甚至先灵悲叹,其一败涂地,自当不远。
  甄家抄没是贾家抄家的引子。上回于探春口中微露一句,若不补写明白便有疏漏,若竟细叙原委难免冗烦,今借老嬷们补说,不露痕迹。
  宝钗不可不去,不得不去,是宝钗身分,且为园中离散之象,又借探春口中说破,妙极!
  叙贾珍堂中饮酒赌博,及邢、薛二人浮荡模样,全是败家所为。
  贾珍夜宴,鬼为悲叹,与贾母赏月,大不相同,一败一复,于斯已见。
  宝玉、贾环诗,不明写出,最为得体,且文法亦见变换。

  第七十六回 凸碧堂品笛感凄清 凹晶馆联诗悲寂寞
  贾赦回家绊跌,亦是将败之兆。
  贾珍夜宴鬼声悲叹,贾母赏月笛声凄楚,深浅不同,其不吉之征无异。
  尤氏说笑话,因贾母打盹中止,亦是变换笔法。
  借不见茶杯,引起林、史二人同往凹晶馆看月联句,可见贾母打盹,姊妹先散情形。
  联句一节是诗社结局馀波。
  寒塘鹤影引出妙玉来。
  妙玉足成三十五韵,是仿昌黎《怪道士传》文法。
  借妙玉口中说出“气数使然”,后文已跃跃笔端。

  第七十七回 俏丫鬟抱屈夭风流 美优伶斩情归水月
  叙王夫人处有人参,贾母所藏之参又不适用,已见消乏气象。
  借周瑞家口中,补出邢夫人嗔王善保家多事,受责装病,以便王夫人遣逐司棋,省却无数笔墨。
  奸与盗俱在迎春房中败露,可见一味忠厚不能正率下人,所谓“忠厚者,无用之别名也。” 迎春之不能约束老嬷、丫鬟,其不能持家,受婿折磨,已可预见,是以即插入邢夫人接迎春家去被人相看情事。
  写宝钗换参一节,显出宝钗精细,非比富贵家闺阁中不谙世务。写袭人劝解一层,描出袭人涵养,迥异轻浮妇女,全无斟酌。
  遣司棋,逐晴雯,是此回正主,其馀四儿、芳官等俱是陪衬。
  海棠偶死不是凶征,海棠复生却非吉兆,与九十四回遥相关照。
  晴雯来历于此时补出,而姓氏籍贯仍无着实,伏下回《芙蓉诔》中句。
  芳官等出家,是将来惜春、紫鹃出家引子。
  王夫人持家严正,固为正理,但未免性急偏听,金钏之投井、晴雯之屈死、司棋之殒命,及芳官等之出家,皆王夫人所作之孽,是故一味严峻,亦非和气致祥之道。

  第七十八回 老学士闲征婉蛔词 痴公子杜撰芙蓉诔
  补叙王夫人将办理园内之事,回明贾母,极其周匝。宝钗告辞回家,不但闻知搜检各房理应避嫌,且为将来说亲出阁地步。
  《姽婳词》是《芙蓉诔》陪衬,而姽婳将军是实事实写,芙蓉花神是虚言虚拟。宾主虚实,错综变化。
  林四娘死得慷慨激烈,晴雯死得抑郁气闷。一则重于泰山,一则轻于鸿毛,迥不相同。而于一回书中并写,有羯鼓催花之妙。挽妮姻将军有众客赞扬,诔芙蓉花神有黛玉窃听,文法方不单弱。
  第七十回至七十八回一大段,应分六小段。七十回为一段,写诗社之不能再盛,人将离散之机。七十一、二回为一段,叙凤姐之招怨多病,司棋之私情败露。七十三、四回为一段,叙园中奸盗,有查抄之兆。七十五、六回为一段,写宁府之夜宴鬼叹,荣府之赏月凄清,为将衰之象。七十七回为一段,了结晴雯、芳官等终身。七十八回为一段,写宝玉痴情,为诗社联句馀音。

  第七十九回 薛文起悔娶河东吼 贾迎春误嫁中山狼
  于一篇诔词中摘出“红绡帐里”四句,再三改易,忽然映到黛玉身上,一是无心,一偏有意,灵活关照,真有宜僚弄丸之妙。紫菱洲口吟是上回挽诔馀波。
  宝玉替香菱担忧是正射后文,香菱盼新人进门是反跌后文。
  薛蟠娶夏金桂是娶妻不贤,迎春嫁孙绍祖是嫁夫失所,正宜作一回写。而金桂之不贤已叙一二分,迎春之失所尚未叙及,仍有次序先后。

  第八十回 美香菱屈受贪夫棒 王道士胡诌妒妇方
  香菱改秋菱,“秋”字远不如“香”字,可见夏金桂之不通,且一改“秋”字,香菱便遭屈棒,亦是秋老菱枯之兆。
  王熙凤之挑唆秋桐是借剑杀人,金桂之甘舍宝蟾是以新间旧,一样行为,两样心思。
  纸人镇魇,香菱受屈,为后文砒霜毒人,金桂自害引子。
  妇人诸病可医,惟“妒”之一字不死不休。王道士疗妒方不是胡诌,是作者借此诙谐说透妒病。
  金桂之泼悍已写得淋漓尽致,迎春之受折磨必当明叙,故即于此回叙入。

  第八十一回 占旺相四美钓游鱼 奉严词两番人家塾
  叙宝玉想出主意要接迎春来家,不放回去,描写呆公子说话入神。
  叙宝玉到黛玉处大哭,提起海棠社及宝钗、香菱俱去,再过几年园中不知作何光景,不如早死等语,触起黛玉心事,与前后文遥遥照应,通篇皆血脉贯通。
  借钓鱼占兆,独宝玉落空,钓竿折断,为将来出家预兆。
  马道婆事败,伏赵姨娘将来鬼附自责事。
  宝玉再入家塾学做八股,为后来中举地步。

  第八十二回 老学究讲义警顽心 病潇湘痴魂惊恶梦
  宝玉厌薄八股,却有意思博取功名,不得不借作梯阶。作者借宝、黛两人口中俱为道破。
  代儒讲书,真是对症下药,善于教子弟者。
  宝玉是夜发热,先为心痛引子。如此小事亦有先伏后应,文章细而且活。
  写黛玉梦境,恍恍惚惚,迷迷离离,的是梦中境象,真传神入妙之笔。
  以宝玉剖心跌倒,为哭醒出梦,尤为妙绝。而宝玉是夜心痛,又与梦暗合。梦与神通,神与梦合。是耶非耶?其疑鬼疑神之笔。黛玉之夭亡,于斯已决。
  惜春画大观园图,久不提起,故用闲笔略描,又于探春、湘云口中评论多少疏密,以见图稿尚未定局。
  惜春说黛玉“总是看不破天下事,哪里有多少真的?”已是出家人口气。

  第八十三回 省宫闱贾元妃染恙 闹闺阃薛宝钗吞声
  写黛玉病中所见所闻,无不触心刺耳,真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境况。
  王大夫药案,黛玉已是不起之症,临行向贾琏说“宝二爷倒没有什么大病。”意在言外。
  外人说宁、荣二府富豪气象,实在谣言可怕。王凤姐亦颇有见识,惜其贪利忘害,不能思患预防,遂至合着谣言“算来总是一场空”之句,可见富贵人均须于极盛时仔细留心,为持盈保泰之道。作者借此警人,莫作闲话看。
  以黛玉患病引出元妃有恙。
  写金桂撒泼,越显出宝钗涵养,有枯枝生干,双管齐下之妙。

  第八十四回 试文字宝玉始提亲 探惊风贾环重结怨
  宝玉诗词、联对、灯谜俱已做过,惟八股未曾讲究,若不一试,将来中举便无根脚,故于再入家塾后专写制艺一层。
  试过文艺后,即接说亲一事,引起宝钗金锁。贾母求亲,是宝玉、钗、黛三人结果之因。以张家亲事衬出宝钗,文情曲折纡徐。
  宝钗亲事,于巧姐病中说起,是以成亲亦在宝玉病中。作者暗以伏笔作谶兆。
  贾环因巧姐而结怨,为将来串卖之根由。

  第八十五回 贾存周报升郎中任 薛文起复惹放流刑
  叙北静王生日,先向宝玉说吴巡抚保举一节,则升任郎中原有因由,文章便不鹘突。
  玉放红光,是精华外露,为走失之象,不是喜兆。写宝玉疑心袭人有意偏在黛玉一边,是反跌后文贾芸报信,一实一虚。即此一段闲事,文法亦不雷同。
  凤姐出言冒失,宝玉忽提芸儿也是冒失,妙在一明一暗,俱与黛玉心事相关。而风姐之言,黛玉明知,宝玉之话,黛玉与众人俱不懂,虽都是反照黛玉之姻事不谐,却是两样文法。
  《蕊珠记·冥升》一出,是黛玉夭亡影子。《吃糠》是宝钗暗苦影子,达摩带徒弟过江是宝玉出家影子。
  于极热闹时忽接薛蟠打死人命,有风云不测之象。
  第七十九回至八十五回一大段,应分三小段。七十九、八十回为一段,叙薛蟠娶妻不贤,迎春遇人不淑,为犯案磨死之由。八十一、二回为一段,叙宝玉再入家塾,伏中举之根。八十三、四、五回为一段,叙贾环又结仇怨,薛蟠复遭人命,伏将来串卖巧姐,金桂淫毒自害等事。中间夹叙黛玉恶梦,元妃染恙及宝玉提亲,钓鱼占兆,贾政升官,均系现在事迹,伏后文根线。

  第八十六回 受私贿老官翻案牍 寄闲情淑女解琴书
  蒋玉函久不提起,今离聘娶袭人,为时不远,因借薛蟠途遇,邀同饮酒叙及,且即以当槽张三注视玉函,为次日薛蟠生气砸死张三根由,并宝玉闻知查问红汗巾,袭人嗔说,反挑将来聘娶情事。灵活关照,真雕龙手笔。
  先叙批驳初呈,后叙复审翻案。财可通神,写尽贪官情状。周妃薨逝,是元妃引子,又补叙算命一层,为次年元妃薨逝埋根。
  贾母梦元妃说“荣华易尽”,不是梦境,是预兆。
  宝玉不识琴谱,最为确切。曾忆余八九岁时,偶于书架上见琴谱一本,翻阅一遍,一字不识,遂细查字典《正字通》、《海篇》、《六书》等,并无谱中一字,疑为异书,又疑为仙符,不知作何用处,三四日寻思不得,既而照写几字,请问严君,方知是弹琴手法。今读《红楼梦》,恍如昔年光景,为之哑然。
  牛不牛,宝玉自说,妙极。
  送兰花引出《猗兰操》,又因《猗兰操》引出下回宝钗歌词,黛玉和韵,血脉一气贯注。

  第八十七回 感秋深抚琴悲往事 坐禅寂走火人邪魔
  宝钗与黛玉原是宝玉境中、意中人,且宝钗亦独与黛玉最为亲厚,实是闺阁知音,久不相见,若无诗札往来,殊不近情,此回必不可少。
  探春笑说“宝钗横竖要来”,无心却似有心。
  香风是兰花,但竟说兰,不但文情径直,且探春等四人又须大家看花,殊费闲笔墨。今以像桂花漾开,即借桂花说起南北各方,人有定数,为探春南嫁伏笔,玲珑之极。
  补叙柳五儿耽迟不进园缘故,周匝无遗。
  因小毛皮衣;忽见旧诗旧物,新愁旧恨,一时并集,即非善哭之黛玉,亦当为之酸鼻。
  黛玉和歌,翻入琴谱,若在房中独自抚吟,绝无知音听赏,有何意味?故写妙玉听琴,审音知兆,以见琴声凄断,歌词酸楚。有琴不可无棋,亦借妙玉与惜春,闲闲带叙。
  妙玉一见宝玉脸便一红,又看一眼,脸即渐渐红晕,可见平日钟情不浅。此时妙玉已经入魔,夜间安得宁静?宝玉疑妙玉是机锋,不觉脸红,妙玉见宝玉脸红亦自知脸红。一样脸红,两样心事,妙极。
  园中路径,妙玉若不惯熟,岂能独至惜春处下棋?不过要宝玉引路,为同行之计,且可同听琴音,讲究一番。文心何灵妙如此!
  宝钗四歌,于纸上写来,黛玉于口中吟出,又于琴中弹出,文法变换不一。
  妙玉走魔,伏起日后盗劫情事,即趁势伏惜春之出家,已有定念。
  惜春一偈,真是无所住而生其心者,较之妙玉眼界未净,即生意识界,遂致心有挂碍,恐怖颠倒梦想,霄渊判绝。

  第八十八回 博庭欢宝玉赞孤儿 正家法贾珍鞭悍仆
  上回叙妙玉走魔,此回即接写惜春写《心经》,以揭“心定自静,心明自慧”妙谛。
  惜春说老太太做了观音,鸳鸯就是龙女。鸳鸯说“除了老太太,别的也服侍不来”。俱与将来殉主关照。
  要写宝玉赞贾兰,先写贾环不长进作衬。宝玉说师父赞贾兰,一定大有出息,是为贾兰中举伏笔。
  鲍二、何三打架受责,是后来纠盗根苗。丫头中小红最为不堪,小辈中芸儿最是下作。不堪之幼婢,自然看中下作之小主。
  写贾芸谋荐匠人,即暗描工部之弊。
  巧姐一见贾芸便哭,伏后来串卖情事。
  水月庵老尼见鬼,自是东窗事发。风姐安得不一动心?此心一动,诸邪俱入,空屋人声,三更发惨,不独尤二姐一人也。

  第八十九回 人亡物在公子填词 蛇影杯弓颦卿绝粒
  宝玉、钗、黛原拆开不得。宝钗有歌,黛玉有操,宝玉亦须有所作,故借雀金裘引出填词。
  黛玉房中对联,已有人琴俱亡之感。
  素娥青女是宝钗、黛玉影身。月中霜里,耐冷斗寒,毕竟晨霜不久,明月长存。两人之结局,已在图中照出。
  宝玉说“我不知音”,黛玉说“知音有几”,原都是无心,转念一想,彼此俱似有意。宝玉尚可,黛玉已难以为情。偏又听见雪雁一番说话,其何以堪?怨生觅死,以至不可救药。文章一层紧一层。

  第九十回 失绵衣贫女耐嗷嘈 送果品小郎惊叵测
  黛玉之夭亡,已是意中事,然竟绝粒而死,不但文情径直无味,且转觉钟情尚未至深,死亦死得糊涂。今因听讹言而觅死,又因听密语而复生,委曲缠绵,文愈曲而情愈深,且反跌后文竟娶宝钗,更觉紧凑。
  贾母欲将宝玉移出园外,既照应前文袭人对王夫人一番说话,又伏宝玉病后移出地步,吩咐宝玉定亲,不要叫宝玉知道。伏后文冲喜掉包,黛玉惊迷情事。
  写邢岫烟之涵养,反衬夏金桂之淫荡。
  风姐送衣服是敬重岫烟,金桂送果酒是勾引薛蝌。一正一邪,互相映衬。

  第九十一回 纵淫心宝蟾工设计 布疑阵宝玉妄谈禅
  宝蟾设计教金桂勾引薛蝌,金桂才肯安静;因金桂安静,薛姨妈才到金桂房中去;因到金桂房中,才看见夏三;因夏三时常走动,将来买毒药有人。层层相因,节节贯注。
  宝玉病,黛玉病,宝钗亦当患病才是一路人,然宝玉之病,或因魔压,或因痴呆,或系假装;黛玉之病,本系气体单弱,又因疑多情切,均非正病。惟宝钗因劳所致,病得光明正大。人品不同,病亦各异。
  黛玉问话层层剥茧,宝玉答语颇有悟机。而黛玉则说到“水止珠沉”,宝玉则说到“有如三宝”,两人结局于斯可见。此老鸹之所以一连几声飞向东南去也。
  黛玉说“薛姨妈心绪不宁,如何还能应酬?”才不疑及亲事,亦是反跌后文。

  第九十二回 评女传巧姐恭贤良 玩母珠贾政参聚散
  巧姐以侯门之女出嫁耕织之家,如《列女传》中孟光一流人物,故借宝玉讲书为伏笔。
  司棋系迎春之婢,所以其母假托迎春之名,央人求凤姐。
  司棋之死与尤三姐激烈相似。但三姐是明受柳湘莲之聘,司棋是私与潘又安相订,邪正不同。柳湘莲挥剑斩情,潘又安拔刀自刎,其心亦似相同。但柳生之去飘忽不测,潘郎之死明白显著,文笔迥殊。
  贾母如一颗母珠,在则儿孙绕聚,死则家业消亡。借此一参,暗伏后文。
  贾政说“甄家被抄”是正伏后文,贾赦说“我家断无其事”反跌后文。
  补叙贾雨村来历,与第二回遥遥照应。

  第九十三回 甄家仆投靠贾家门 水月庵掀翻风月案
  不法胥役之指官扰累,与不肖子弟之藉势放纵无异。故以县役抢车为贾芹闹事作陪衬。
  宝玉忖度谁家女儿得嫁蒋玉函,不为辜负。岂知嫁玉函者即是自己平日最爱、最亲之婢女,是侧笔映照,妙妙!。
  贾府无数美婢,惟袭人得所。玉函《占花魁》一出,是正笔映照法。
  写包勇身材相貌,便是有武艺气象。甄家抄没,是贾府前车。今贾府祸事不远,故借荐来包勇口中提明。包勇述说甄宝玉病中梦醒,忽然改变性情,惟知念书为事,且能料理家务,贾政便默想一回。试思贾政因何默想,绝不再问?中间暗藏无限情事,读者须心领神会,勿被作者瞒过。
  沁香、鹤仙已被贾芹勾上,其馀女尼女道,亦俱放纵不堪。独芳官一人涅而不淄,人固可爱可敬,文亦省却无数累笔。
  水月庵平儿误说馒头庵,以致风姐惊昏呕血。不是平儿口误,却是暗中有鬼。
  第八十六回至九十三回一大段,应分五小段。八十六、七回为一段,写薛蟠之以贿翻案,妙玉之以色走魔,中间夹叙黛玉抚琴,引起下文。八十八回为一段,叙佳儿悍仆,伏异时中举纠盗之根。八十九回为一段,写宝、黛痴情。九十、九十一回为一段,叙夏金桂之淫荡,邢岫烟之涵养,薛宝钗之持重。九十二、三回为一段,写巧姐幼慧,贾芹败事,中间夹叙母珠聚散,甄家抄没,引出贾府不祥诸事。

  第九十四回 宴海棠贾母赏花妖 失通灵宝玉知奇祸
  水月庵一案,若待贾政回家,问出沁香、鹤仙等同贾芹私通情事,碍难发落;今趁贾政上班,从宽完结,省却无数累笔,且元妃将薨,留此女尼女道甚属无谓,早为遣去,又省后来再办,最为简净得体。贾芹之胡行已经发觉,贾赦等之造孽亦当败露,以小事引起本事。
  紫鹃说宝玉见一个爱一个,贪多嚼不烂,是“意淫”二字注脚。
  紫鹃辗转思量,忽然醒悟自啐,后来愿入空门于此已露端倪。
  贾赦说花妖作怪,不如砍去;贾政说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探春知系妖孽,默无一言;风姐嘱袭人挂块红绸,希冀应到喜事上去。各人身分及心事说话虽有不同,而以为不祥无异。惟贾母、王夫人、黛玉等以为宝玉喜事,所谓溺爱者不明也。
  李纨要搜众人身上,探春嗔说其非,毕竟见识高出一层;但疑心环儿使促狭,又惹赵姨娘吵嚷,似属多事。
  刘铁嘴测字亦颇有灵机,惟“当”字“偿”字,的是江湖一派。
  花妖兆怪,通灵走失后,从此元妃薨逝,宝玉疯癫,宁府抄没,贾母、风姐相继病亡,甚至引盗入室,串卖巧姐,种种凶事接踵而至。此回是贾府盛极而衰一大转关处。

  第九十五回 因讹成实元妃薨逝 以假混真宝玉疯癫
  焙茗说当铺里有玉,是为假玉做引子。
  请仙乩语,直射宝玉谈禅。
  若非王子腾进京,及元妃薨逝二事耽延日月,贾母必早知失玉情事,无日不追寻吵嚷,宝玉亦必早移出园,文情过于急促,且袭人求黛玉劝导,黛玉避嫌不来,探春明知不祥,不肯常来,及薛姨妈、宝钗母女一番说话,各人心事俱无从描写,此文章开展法。黛玉避嫌,亦是反跌下回。
  贾政因听见招帖,才知失玉缘由,暗地着人揭去招帖,安顿得体。
  做假玉图骗,反衬后文真玉送来。

  第九十六回 瞒消息凤姐设奇谋 泄机关颦儿迷本性
  假玉一事只可如此了结,若必究治其人,不但又生枝节,且闲费笔墨,于正文毫无关涉。
  王子腾中途病故,贾存周特放粮道,一悲一喜,俱出自意外。一是见六亲同运,将渐渐衰落,一是催宝玉成亲,黛玉夭亡。
  袭人之一喜一悲,是意中应有之事,喜是为自己有靠,悲是为宝、黛担忧,不得不向王夫人将两人园中先后光景尽情吐露。
  傻大姐真是招灾惹祸的种子,前拾绣囊,以致搜检诸婢,司棋晴雯因之殒命,芳官等被逐出家;今漏风声,又令黛玉气迷,遂至天逝:傻之为祸不浅。
  写黛玉、宝玉两人相见时只是傻笑,一个迷失本性,一个疯癫有病,描画入神。
  袭人叫秋纹同送黛玉回去,为回来报信地也。

  第九十七回 林黛玉焚稿断痴情 薛宝钗出闺成大礼
  宝钗出阁成礼时,即是黛玉魂归太虚之日,若一回并叙,未免笔墨繁琐,顾此失彼,描写不尽,故分作两回。此回只写黛玉病危,单写宝钗成婚光景,至黛玉身故日时,却于下回宝钗口中说出,用补笔细叙。此文章斟酌先后变动安闲法。
  贾母因知黛玉心病,疼爱之心顿减,不但道理甚正,且便专办宝钗大事。
  凤姐试宝玉,宝玉说我有一个心,交给林妹妹。与八十二回黛玉梦境,及宝玉心疼,遥遥呼应。
  写薛蟠问准误杀,既反跌后文部驳,又顺势好完宝钗婚事。
  黛玉病危没人看问,独有紫鹃一刻不离,不但写贾母心冷,宝钗事忙,众人亦俱冷淡,可为黛玉伤心,且见紫鹃情重,为将来不睬宝玉埋根。
  紫鹃若竟找着新房看见宝玉,便恐生出枝节;今因墨雨口说,紫鹃即便哭回,既省累笔,文更紧凑。
  于病势垂危手忙脚乱时,忽然要唤紫鹃过去,令人实不堪耐,无怪紫鹃之急不择言。若不叫雪雁去,此事殊难排解;但雪雁之去,非平儿作主,谁敢担承?此平儿之来,不但见风姐细心,且即以周全此事,并可使凤姐等俱知黛玉不起。文章细密无以复加。
  写宝钗成礼时光景,令新人殊不堪耐,与黛玉遥遥相照。

  第九十八回 苦绛珠魂归离恨天 病神瑛泪洒相思地
  宝钗劝解宝玉,先说一篇大道理话,是兵家堂皇正兵,直说黛玉已故,是兵家不测奇兵。奇正相参,令人捉摸不着。
  宝玉离魂一梦,必不可少。若无此梦,痴想何时醒悟?呆病何能渐愈?但此梦非宝钗说破黛玉已死,无由人梦,宝钗可谓神于医心病者。宝玉通灵,原是顽石。梦中石子打着心窝,通灵本质已经复回,所以渐渐醒愈。后来和尚送回通灵,一点便能超悟。梦中迷路,忽听有人叫唤,回首一看,却是亲人,自己身子依旧躺在床上,写梦境入神。
  黛玉临终光景,写得惨淡可怜,更妙在连呼“宝玉”,只说得“你好”二字,便咽住气绝,真描神之笔。空中音乐,妙在若有若无,不落小说俗套。
  补写凤姐告知贾母,及贾母告知宝钗黛玉已死日期,俱入情入理,毫无强砌痕迹。
  圆房一层,不宜过迟,以便宝玉与宝钗渐调琴瑟。
  第九十四回至九十八回一大段,应分三小段。九十四上半回为一段,叙海棠复生,为妖孽见兆,并非吉征。九十四下半回至九十五回为一段,叙元妃薨逝,宝玉疯癫,以见花妖之响应。九十六、七、八回为一段,叙钗、黛二人一婚一死,了结黛玉因果,引起宝钗后事。

  第九十九回 守官箴恶奴同破例 阅邸报老舅自担惊
  叙凤姐演说宝玉与宝钗顽戏情形,是专为择日圆房。叙园中冷落光景,是腾出工夫好写贾政任所诸事,不是闲费笔墨。
  写李十儿没法怂恿情事,描画长随家人,串通书役,簸弄主人估俩,明透如镜。凡做官者,安得不堕其术中?
  借节度调取进省一层,为探春亲事定局、薛蟠命案部驳斗榫。
  因薛蟠命案部驳,引出夏金桂勾引薛蝌;因勾引薛蝌,引出妒忌香菱;因妒忌香菱,引出毒人自毒。文情层层相因。

  第一百回 破好事香菱结深恨 悲远嫁宝玉感离情
  补写薛蟠家业消磨,周匝细密。
  薛蝌东西俱托香菱收放,又时常说话,缝洗衣服,金桂妒心已不可耐,因爱薛蝌,隐忍不发,是文章到极紧处转放宽一法。若非香菱无心走出,薛蝌既不可听从金桂,又不便声喊叫破,此时殊难摆脱,故借香菱惊散,既便薛蝌脱身,又为积怨地步。
  因探春亲事,于王夫人口中述及迎春苦况,是趁势补笔法,且为迎春将死根由。
  开发雪雁,省费烦文;仍留紫鹃,生出后文。
  袭人要探春不必辞行,宝钗要探春好为箴谏。两人不同,其怜爱宝玉则一,然毕竟宝钗所见高出一层。

  第一百一回 大观园月夜警幽魂 散花寺神签惊异兆
  凤姐因料理探春妆奁,想去瞧瞧,恰在人情之内,并非无端想起,又因日间事忙,或黄昏后贾琏在家不能分身,适值黄昏人静,贾琏未回,遂到园中去,情事逼真。
  主婢四人同行,碍难见鬼。一个一个以次遣去,止剩凤姐一人,秦氏幽魂才可出现,一路写来,令人毛发森然。鬼魂未现,先有狗嗅一惊为引,妙极!
  凤姐特来探望探春,乃因见鬼惊怕,托辞他们已经都睡,急忙回家,神情酷肖。若仍至秋爽轩面见探春,不但铺叙闲谈徒费笔墨,日神气安闲,写不出失神落胆情状。
  云南节度、苏州刺史参本,与贾府有碍,不但衬起抄没后事,且见贾府家人在外无恶不作。
  李嬷挫磨巧姐,风姐嘱托平儿,及王仁为人不端,暗伏将来串卖巧姐逃避情事。
  提起晴雯补裘,不但回顾前文,且便顺补五儿。
  写宝玉怜爱宝钗,妙在一团孩子气。贾琏生气,宝玉恩爱,两相对照,凤姐安得不伤心?
  散花寺求签,忽得王熙凤故事。签固甚灵,又提李先儿说书,回顾前文,笔亦甚灵。
  “衣锦还乡”四句,独有宝钗说另有缘故。慧心人毕竟不同。宝钗正要解签,忽王夫人来请,不及解说。文笔善于脱卸省事。

  第一百二回 宁国府骨肉病灾祲 大观园符水驱妖孽
  拨补五儿,只王夫人口中带说,探春临行与众人作别不复细叙,简省无数闲笔。
  大观园冷落荒凉,是盛极必衰,气数使然,其叙病祟驱妖等事,所谓妖由人兴,抄没预兆。
  毛半仙文王与六壬课,说得有理有象,作者亦殆半仙乎?写道士坛场铺排,形容如画。写众人胡说谣言,及吴贵妻病死是妖怪吸精,贾赦巡查,拴儿吓倒,众人附会等情状,凡造言生事者,逼真如此。是以听言当以理察,庶不为讹言摇惑。
  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大观园如此疑妖见鬼,贾政安得不被参?宁府安得不被查抄?

  第一百三回 施毒计金桂自焚身 昧真禅雨村空遇旧
  贾政被参,是抄没先声。接写金桂毒死,真是六亲同运。
  薛家婆子急得说话不清,描写入神。
  贾琏说必须经官才了得下来,所见固是。宝钗说汤是宝蟾做的,该捆起宝蟾,一面报官,一面通信与夏家,更为老到细密。才女见识,高出贾琏几倍。夏家过继之子,自是夏三。作者不言其名,又说与金桂尚未入港,含糊其辞,是隐恶之意。
  宝钗叫将女人动用的东西,检点收拾,才检出毒药空纸包。宝蟾说出因耗子作闹,向舅爷要的,然后寻看匣子箱柜已俱空空,宝钗得以查问宝蟾,说出金桂私自带回,以金桂之母同宝蟾拌嘴,供出实情。由浅人深,层层追出,不松不骤,有宝钗之才能,自当有才人之描写。
  宝钗先放宝蟾,开导实供。世间听讼者若能如此,何患不得实情!
  金桂自害,只可息事完结。若一经刑部官审问,便难了事。
  “见机而作,急流勇退”八字,人人皆晓,而能行其事者,今古寥寥。故作者设言此地名,为恋禄者下一针砭。
  “葫芦”两字,“钗玉”一联,直刺人心,雨村即非颖悟,亦当猛省;“真即是假,假即是真”二语,最有意味。慧心人,当知两个宝玉是一是二。
  第九十九回至一百三回为一大段,应分三小段。九十九、一百回为一段,叙贾政受家奴簸弄,以致被参失察,金桂被香菱撞破私情,因而结恨谋害。一百一、二回为一段,写大观园冷落无人,见鬼疑妖,为凤姐将亡,宁、荣查抄之兆。一百三回为一段,叙毒人自毒,了结金桂公案,带叙贾雨村遇旧,为归结《红楼梦》地步。

  第一百四回 醉金刚小鳅生大浪 痴公子馀痛触前情
  此庵不烧,贾雨村必重来寻访,或遣丁接请。不但笔墨烦冗,且亦难于了结。付之一火,脱化简净。
  借醉金刚口中说起重利盘剥,及张华旧事,可见人言籍籍,口碑载道,为御史风闻题参张本。众京官说侍郎内监不甚和睦,已露参劾消息。
  黛玉死后,若宝玉一哭之后绝不提起,便与生前情意不相关照。然既与宝钗恩爱,又不便时时刻刻哀思黛玉,故借贾政叹伤触动前情,想起紫鹃,但竟叫紫鹃未必肯来,即来亦不肯细说,宝玉心事无从倾吐,因借央恳袭人,复以诔祭晴雯相比,方可描出宝玉深情,即文章烘云托月法。

  第一百五回 锦衣军查抄宁国府 骢马使弹劾平安州
  查抄家产,偏在设席请客时,才是出于意外。
  写西平王处处用情,赵堂官处处挑拨,令人急杀,以为贾母、王夫人及宝玉房中必遭荼毒;幸有北静王来宣明恩旨,令人神魂稍定。文情如疾风暴雨时,忽然云散风和。
  抄没宁府情形,只在贾政听见登记件上写出,可见番役查抄时,两府内外人等俱看守严密,消息不通。于天翻地覆时,忽插入焦大吵闹,又将贾珍等平日作为及被抄情,形细说一遍,以补笔、旁笔写出正文,才不是印板文字。
  平安州被参,及贾赦犯事缘由,于薛蝌口中略略一叙,妙在不能探听详细。
  写薛蝌独出力探事,不但见亲情之厚,薛蝌之能,且可见其馀亲友之炎凉,不是单写薛蝌。

  第一百六回 王凤姐致祸抱羞惭 贾太君祷天消祸患
  荣府家产概行给还,独抄出借券照例入官,王风姐一生盘剥和蓄尽化为乌有。所谓“采得百花成蜜后,不知辛苦为谁甜”。贪利剥削者读此当亦猛省。
  贾政说贾琏自己房里的事尚且不知,家中的事必更不知道,贾琏实无辩,只好委曲含泪。写怕老婆人,有说不出许多苦处。借亲友们口中,补写家人泥腿吵嚷、门上要钱诸事,隐隐指鲍二、倪二、李十等人,却不说出姓名,才是亲朋口吻。
  夹叙孙家要银,以见孙绍祖无理无情,迎春岂能久活?
  王凤姐嘱托平儿扶养巧姐,自叹枉费心计及尤二姐事,只愿早死,苛毒人忽有此惨声痛语,可为贪财妒刻者现身说法。
  叙安顿宁府眷属及监中使费、贾琏卖地,有不得不然之势。
  贾母祷天哭泣,引出王夫人、宝玉、宝钗大哭,鸳鸯等亦皆陪哭,各人有各人心事。
  贾政查看家人名册及出入账簿,只有踱来踱去,绝无方法,描写不能理家人,情形如画。
  于哭声嘈乱时插叙史家人来,一则好止住哭声,一则声说湘云即日出阁,不来探望之故,情事周匝无遗。
  众家人回鲍二来去缘由,仍是含糊对答及所回之话,的是奴才口吻。家人们一个人手下,尚有亲戚奴才,确是势豪家奴习气。

   第一百七回 散馀资贾母明大义 复世职政老沐天恩
  止将逼索石呆子古扇一案,审实坐罪,既照应前事,又可从宽完结,发往台站,且为贾化落职引线。
  尤三姐一案掩饰得毫无根迹,益见柳湘莲出家之妙。贾母不问家事,贾政实难诉说,趁此一问,据实回明。又说贾赦、贾珍盘费,只可折变衣饰,才见贾母分散赀财,是明白大义,不是贾政觊觎。写贾母分给银两衣物,安顿眷口度日,送回黛玉棺柩,及送还甄家银两,减省男女婢仆,井井有条。可见贾母少年理家,宽严得体,出入有经,较之风姐苛刻作威,相去天壤。福泽之厚薄,亦于斯可见。
  贾政复职,亲友都来贺喜,世态如斯,不足为怪;独邢夫人、尤氏暗地悲伤,又不便露出,写得周到真切。
  贾政请将园宅入官一层,必不可少;若不折奏奉旨,居然住着,终不放心。
  贾化暗伤贾府,借旁人传言说出,是文章暗补法。
  包勇看园,本是受罚,岂知转为后来御盗得力之人,若不预伏此人,惜春必遭掳劫,事出无心,文却有意。

  第一百八回 强欢笑蘅芜庆生辰 死缠绵潇湘闻鬼哭
  借史湘云来,于贾母闲谈中,叙黛玉夭亡,金桂毒死及岫烟、宝琴俱有事未嫁,王、甄两家情形,惜春、环儿尚未说亲等事。此段文章,必不可少。若无许多不如意事,宝钗生日,贾母岂至忘怀,直等湘云提起,然后记得?是借势总叙前事,引出后事。
  湘云说到“有了”二字便脸红住口,活是新妇光景。
  邢岫烟不来,自是正理,夹写邢夫人,尤氏心事,周匝细密。
  宝钗心事难言,凤姐带病勉支,邢、尤二氏褊浅妒忌,迎春满腔苦楚,宝玉疯傻孩气。只有史湘云一人新婚燕尔,从中助兴。一人向隅,举座尚且不乐,何况众人向隅,一人岂能独乐?此所谓强欢笑也。
  自凤姐席终闹事后,凡有庆贺筵席,必有失意之事。此番宝钗庆寿,为通部庆筵总结,所以贾母因此得病,即为通部不祥事之总结。
  于迎春口中,补出孙绍祖势利话,可丑可笑。
  宝玉掷色,第一掷是臭,第二掷便是张敞画眉。先臭后香,颇有意思,宜乎宝钗之脸红也。   红楼一梦,不久归结,故于酒令中一提十二钗。 宝玉因十二金钗想起众姊妹,因众姊妹想起死黛玉。虽是痴情,却有次序。
  鸳鸯掷出“浪扫浮萍”,湘云接说“白萍吟尽楚江秋”,俱是后文自缢、孀居谶语。
  宝玉于寿筵未终,忽然私去园中向死鬼缠绵,不祥殊甚!宝玉听见哭声是心疑所致,经婆子们一说,竟成实事,宜宝玉之大哭也。
  宝钗庆寿是强欢笑,宝玉悼亡是真痛哭。

  第一百九回 候芳魂五儿承错爱 还孽债迎女返真元
  宝玉一生原是梦中人、梦中境,宝钗欲以梦醒之,是慧心人作用。无如两夜无梦,白费宝钗苦心。
  迎春临别,说没有再来的时候,为下回伏线。
  宝钗劝母早为薛蝌完姻,不但近情合理,且为岫烟于归伏线。
  宝玉与宝钗自成亲后,虽相恩爱,终非鱼水。至此宝钗欲移花接木,方得两情浃洽。不但写宝钗是夜多情,且可见平日端庄。二五之精,妙合而凝,宝钗已有身孕。
  五儿自补人宝玉房中,并未与宝玉交言。借此一叙,必不可少。若非外面声响,宝钗咳嗽,宝玉与五儿如何分散?文人之笔,放纵自如。
  北静王之玉是正衬通灵,无赖之假玉是反衬通灵,贾母之玉块是旁衬通灵。块者决也,为贾母与宝玉永诀之兆。
  凡人遇有丧亡祸患,与其强颜欢笑,不若放声大哭。盖放声大哭,郁气可伸;强为欢笑;闷怀愈结。故宝玉大哭黛玉,脉气顿和;贾母勉强寻欢,停食胸闷。
  妙玉探望贾母却是闲文,要紧处在问知惜春住房,为异日遇盗埋根。
  贾母垂危,迎春先死,湘云将寡,真如大树一倒,人无荫庇。

  第一百十回 史太君寿终归地府 王凤姐力诎失人心
  “心实吃亏”四字,是修福延寿真诀。王凤姐与此四字相反,所以无福无寿。
  贾母与宝钗并无一言,惟有叹气,心中是疼护宝玉,又怜宝钗所嫁不偶,有说不出心事,形容入神。 回顾前文写经布施,一丝不漏。
  风姐心想贾母丧事比宁府易办,是反跌后文。贾政说丧事宁戚,还是正理,邢夫人却是一片私心。借鸳鸯求凤姐及贾琏口中细说,不但叙得不露痕迹,又伏鸳鸯自尽口吻。
  鸳鸯先疑凤姐不肯用心,唠叨、哭泣,此层文章必不可少。
  邢、王二夫人埋怨风姐各人口气,风姐欲辨不能,真无可奈何。写里头人心不齐,外头呼应不灵,总因银钱不应手,凤姐没权柄,遂至诸事杂乱。李纨独怜凤姐,竟与众人不同,宜其有贾兰之佳儿也。
  百忙中夹叙贾兰攻书,宝玉孩气及贾环恶状、鸳鸯气性,文心闲暇,文笔周密,毫无手忙脚乱、顾此失彼之病。
  李纨不知车可借雇,惹人笑。借此时之冷落形容昔日之富豪,一笔之中两面俱到。
  贾政惟知悲戚,邢夫人但知省俭,王夫人偏听不明,只有凤姐空拳孤掌,竭力支持,反受埋怨,安得不呕血晕倒?

  第一首十一回 鸳鸯女殉主登太虚 狗彘奴欺天招伙盗
  鸳鸯殉主,固是义气,亦是怨气。贾赦虽已远去,邢夫人应胆虚心战。
  凤姐病倒,秋桐一君便去,平儿即嘱丰儿回明邢、王二夫人,一笔不漏。
  鸳鸯自缢时,寻取所剪头发,揣入怀中,顿使前事刺人心目。文笔灵警异常。
  宝玉、宝钗一样行礼,两样心事。
  强聘彩霞,是来旺之子;引路上盗,是周瑞干儿;俱是凤姐信用之人,安得不招物议?何三说看干妈情儿上。不知周瑞家与何三有何情分,是作者暗笔。
  妙玉是夜忽在惜春处住宿,以致被盗窥见,为明日被劫之由,数固有定,文亦有意。此时包勇进来,盗不踹门,专为保全惜春而说。
  秦氏多情而淫,何能超出情海,归入情天?痴情一司,恐尚未能卸事。况秦氏生前,并无看破凡情影响。此说似属无根,慧心人须将册中题画及该当悬梁等语前后细参。此中有作者隐语真情,借笔写影深文,可以意会,不可言传。

  第一百十二回 活冤孽妙姑遭大劫 死雠仇赵妾赴冥曹
  惜春抱怨尤氏撺掇太太派令看家,与上回贾琏心中所想尤氏与惜春不睦,派令看家,也不中用情事,一线穿成,且为惜春决志出家根由。
  三姑六婆,大户人家,不应听其走动。以妙玉如此之孤洁,尚小免于物议,何况其他?贾府门第虽高,而尼僧道婆往来无忌,便惹出许多恶事,须得包勇大嚷一场,庶几爽人心目。贾琏问包勇,包勇也不言语,最为得体,且省却无数枝节。但有功不赏,亦可见贾政、贾琏不能有心腹家人。
  妙玉被劫,或甘受污辱,或不屈而死,作者虽阙疑不叙,然读画册所题“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污泥中”四句,亦可想见其人。
  惜春剪发出家之念,已不可挽回,与鸳鸯之剪发,事异而情同。
  贾琏开失单,颇有斟酌。
  鸳鸯既仙去,如何又附在赵姨身上?此是众人揣度,所以仍于赵姨口中隐隐说破。凤姐尚在,如何先在阴司告状?亦是疑鬼疑神情状。贾琏回话,轻声低语,不知所言何事,乃于贾政口中喝破,描写得情。
  一百四回至一百十二回一大段,应分三小段。一百四、五回为一段,叙小人布散流言,以致宁府被抄。一百六、七、八、九回为一段,写贾母祷天散财,及勉强寻欢,为得病之由,又带叙贾政复职,迎春物故。一百十回、十一、十二回为一段,叙贾母寿终,鸳鸯殉主,赵姨冥报,妙玉被劫,此三人公案,中间夹叙风姐患病,惜春剪发,为将来及出家之由。

  第一百十三回 忏宿冤凤姐托村妪 释旧憾情婢感痴郎
  贾母已故,凤姐病危,若赵姨不死,必生出无限风波。就此了结,既见果报之不爽,又免却日后滋事。
  周姨兔死狐悲,人情必该如此。
  凤姐病重,邪魔悉至,虽是病昏恍惚,亦足警惕人心。谚云:“神衰鬼弄人”,信然。
  凤姐托刘老老带去巧姐,愿与庄家结姻。是正伏下文;刘老老说乡间无物可哄,无物可吃,太太们也不肯与庄家结亲,是反跌下文。
  上回叫捆起周瑞送官,说得一句话,并未发落。今于刘老老口中补出周瑞家有事被撵,一丝不漏。至于如何并不送官,如何逐出,必是王夫人之力。若必细细叙明,于正文无甚关系,徒浪费笔墨,简略处极有斟酌。
  刘老老借凤姐许愿一层,连夜回去,亦是省笔。
  宝玉胡思乱想,触绪纷来,归结到寻问紫鹃,写得实在可怜,紫鹃安得不感动柔情?
  紫鹃想到不如木石无知无觉,一片酸热心肠,顿然冰冷,正是出家根由。

  第一百十四回 王熙凤历幻返金陵 甄应嘉蒙恩还玉阙
  邢岫烟出阁正值贾母新丧,不便夹杂叙入,必当设法补写。但若突然补叙,便是生砌硬插。今借风姐病危,袭人提起梦册,宝钗提起签兆,引出岫烟求妙玉扶乩,然后从宝钗口中略叙大概,补得毫无斧凿痕迹。宝玉顺口说再做这梦,要细细看看,伏一百十六回之再梦。
  写王仁向巧姐一番说话,伏后来串卖情事。
  平儿慨然取出东西交给贾琏,且说是奶奶所给,还与不还毫无介意,真是不负恩义之人,日后巧姐所以亏他保护。
  贾政不肯使家人银钱,固是仁厚。但明知家业凋残,既不能选人清查,又不能亲自料理,真是毫无主意人。若再同程日兴刺刺不休,此段文章如何了结?故借甄应嘉来打断,脱卸得甚妙!
  贾政忆女寄书,应嘉为子托亲,两相关照,又为下文探春回京、李绮姻事伏笔。应嘉属意宝玉,不遑问及包勇,是匆匆作别真景。

  第一百十五回 惑偏私惜春矢素志 证同类宝玉失相知
  贾政叫宝玉作文,不过借此截断同宝钗说话,无甚紧要,所以不日宝玉病重,亦不复提起。
  借地藏庵尼僧口中竟说妙玉跟了人去,且说只怕是假惺惺。不但是文人暗笔,且见妙玉平日不满人意情事。
  惜春出家,念头久已立定,并非惑于地藏庵姑子之言,方才决意。作者不过借此一紧,是文章由宽渐紧法。
  宝玉一见甄宝玉,想起梦中光景,以为必是同心知己,是反跌下文。贾兰却是甄宝玉知己,是旁衬法。宝玉连自己相貌都不愿要,却是深合我相非相妙义,宜其一病几死,病好便要超凡也。
  惜春出家,因宝玉病重暂时搁起,若此时即办,贾政、贾琏在家,殊难安顿,是文章下坂勒马法。
  宝玉于病到极危时,忽有和尚送还通灵,一见便好,喜出望外,于正要坐起时,一闻麝月砸破一言,忽然晕倒,惊出意外,文章变幻不测。

  第一百十六回 得通灵幻境悟仙缘 送慈柩故乡全孝道
  宝玉初次之梦是真梦,所以画册题词俱不记得;此番是神游幻境,并不是梦,故十二首诗词俱牢牢记得,读者莫亦作梦看。
  宝玉神游幻境,除在世诸人,自当不见外,其馀迎春、黛玉、凤姐、秦氏、尤三姐、鸳鸯、晴雯,皆恍惚见面。元春是皇妃,不便与众相同,故止写词中一语,隐隐逗明,最为得体。若妙玉如果被害,灵鬼亦应仍归幻境,必当与宝玉一见,乃独不提及,是作者深文隐义,十可不知。
 王夫人 说道“生也是这块玉”,下句必是“死也是这块玉”,忽然止住不说,流下泪来,神情如画。
  宝玉牢记册上诗句,心中早有成见,与惜春之意相合,故借惜春口中说破“入我门”三字。
  贾政扶柩回南,了却无数未完事件,且好叙后来一切家事,若贾政在家,便有许多掣肘处。
  写紫鹃、五儿两人心事不同,有清浊泾渭之分。

  第一百十七回 阻超凡佳人双护玉 欣聚党恶子独承家
  宝玉问和尚来路,和尚说:“你自己来路还不知道,便来问我。”真是当头一棒,喝醒痴迷。凡人眷恋妻儿、名利,至死依依不舍,皆是不知来路;若晓得来路便是去路。有何可恋处?
  宝玉说“还了你玉”,和尚说“也该还了”,针锋相对。须知不是还玉,是反真还原。
  袭人听说还玉,此惊实非小可,正如宝钗(王夫人)所说“生也是这块玉,死也是这块玉”。凡人所见,不过生死为重,岂知佛门另有不生不死一义?
  佛门不打诳语,宝玉对王夫人所说却是诳语。须知仍是真心要走,不是诳语。
  宝钗不还玉,以为有玉即有人。宝玉说“重玉不重人”,是在人不在玉。暗里机锋,灵警异常。
  小厮学和尚同宝玉说话,妙在似明白似糊涂。只有宝钗是慧心人,必是想起乩语,所以发怔。
  宝玉说和尚住处“说远就远,说近就近”,即是反求不远之义也。
  宝玉说出“一子出家”的话,是文章明点法,必不可少;随以顽话撇开,是文章纵放法。不点则眼不明,不纵则势不宽。
  接写贾琏匆忙出门,才好叙巧姐、惜春诸事。贾琏求王夫人照管巧姐,可见邢夫人平日行为,甚不合乃郎之意。薛姨妈搬去自住,栊翠庵求人管理,一是补笔,一是伏笔。
  贾琏说若惜春真正寻死,比出家更不好,已允许出家一着。所言邢夫人及尤氏、平儿诸人平素行为,亦甚明白。惟托王仁、贾芸、贾蔷等照管家事,殊欠知人之哲。
  写贾芸编派宝玉、宝钗、黛玉等事,真是小人口吻。即借端补明从前所寄之书,且引起下文邢舅、王仁、贾环等各人怀恨说话,为串卖巧姐之根。
  外藩买人,于陪酒人口中说起,不著痕迹。
  贾雨村为一部书中起结之人。若不为事罢官,如何能归结《红楼梦》?趁势插入,以为了结地步。
  忽叙妙玉一层,引起惜春铰发。

  第一百十八回 记微嫌舅兄欺弱女 惊谜语妻妾谏痴人
  王夫人即不问彩屏等愿跟惜春与否,紫鹃亦必跪求,但径行叙入,不但文情率直,且不显王夫人之周到处。因此一问,引出紫鹃,极有步骤。袭人也愿跟惜春出家,亦是反跌后文。
  宝玉此时虽已明白因缘,但听见紫鹃提起黛玉,一阵心酸,看见袭人痛哭,也觉伤心,尚有尘心未净。
  插叙贾政向赖尚荣借银一段,写尽奴仆负恩样子。串卖巧姐,是贾环起意,王仁听从。设法当以贾环为首,王仁为从,贾芸、邢大舅又减一等。
  邢夫人势利薰心,毫无主见,实在不堪,写得如见其人。文人之笔,令人可畏。
  平儿看出相看巧姐之人不像是对头亲,也不像是藩王府里人,灵慧可爱。
  借王夫人说话中补明宝琴已嫁,湘云已寡,简净得法。于贾兰口中带叙甄家有信要娶李绮,趁势叙入贾政有信探春回京,是陪衬宾主法。
  就贾政信中叮嘱宝玉、贾兰场期已近,实心用功,下文宝钗规劝宝玉应考,俱有根由。
  宝钗说博得一第,从此而止,是要宝玉易于入正,俟得第之后徐徐再劝。不想只此四字为宝玉心许,其一中便走之念此时已决,宝钗派莺儿服侍,原是怕宝玉旧情又发,岂料转致宝玉险些尘心复动,可见斩断凡心,殊非易事。
  莺儿自园中打络后,未免有心,始终与宝玉并未交言。借此送瓜果时,补此一段文字,以了前因。

  第一百十九回 中乡魁宝玉却尘缘 沐皇恩贾家延世泽
  宝玉赴考时辞别王夫人及李纨、宝钗说话,句句是一去不回口气,在有意无意之间。文笔玲珑,真有手挥目送之妙。
  惜春与紫鹃已跳出樊笼,不送不辞,斟酌有意。
  王夫人与宝钗一样流泪,两样心事。王夫人是说话伤心,宝钗是慧心窥破,所以王夫人尚可明说,宝钗竟有不能说之苦。贾环想报仇得意,是反跌下文。
  王夫人说写信与贾琏,差人送去,也是一法。岂知三日内即要送去,令人急杀,然后转出刘老老逃避一法。真是山穷水尽,忽有柳暗花明之景,且使王夫人不得不依,妙极!
  平儿连铺盖衣服也不要,只求王夫人派人看屋,甚有才识,可以扶危救急。王夫人转去绊住邢夫人,布置周密。
  贾芸、王仁等有兴而去扫兴而回,殊快人心。王夫人说逼死巧姐,平儿要贾环找还尸身,亦着急得像。
  邢夫人骂看门的人,惹得众人索性说破贾芸等平日胡为,使贾芸、邢夫人顿口无言,是文章趁势法。
  巧姐、平儿先走,引出宝玉也走。但巧姐、平儿两人同走是假走,宝玉一人独走是真走。一单一双,一真一假,映衬得妙。
  探春回来,死者死,嫁者嫁,走者走,出家者出家。沧桑之变,殊难为情。
  李纨、探春、惜春及家人焙茗等议论宝玉,说话各有不同,各有道理,惟宝钗、袭人心中无限苦楚,一字说不出来。情事逼真。
  借宝玉、贾兰籍贯,引起元妃,又借海疆靖寇班师,引出大赦,贾珍、贾赦亦可宥罪复职,给还家产,薛蟠亦得赎罪回家,以便归结全部。
  巧姐姻事,此时已经定局。刘老老敢于肩任者,因王凤姐生前曾经面允,且有保护巧姐大功,并非冒昧。
  刘老老遣板儿进城探知一切,且见贾琏回家,趁势补出送信人回来一层,刘老老便可送回巧姐、平儿。既省无数笔墨,文法亦一丝不漏。
  王夫人带领巧姐等同见邢夫人,将前事都归在贾芸、王仁身上,安顿极妥,否则邢夫人何以相安?
  第一百十三回至一百十九回一大段,应分四小段。一百十三、四回为一段,完结王凤姐因果,中间带叙宝玉痴情,甄府复职。一百十五回至一百十七上半回为一段,叙惜春决志出家,宝玉悟心幻境,夹叙两宝玉相会,一甄一贾性情各别,及贾政扶柩回南,完结各葬事。一百十七下半回、十八上半回为一段,写贾琏出门,贾环等乘间串卖巧姐。一百十八下半回至一百十九回为一段,叙宝玉逃禅,贾府蒙恩,以便完结全部。

  第一百二十回 甄士隐详说太虚情 贾雨村归结红楼梦
  袭人病中一梦,已有出嫁之念;所以薛姨妈一劝,即肯听从。贾政若不于途次舟中亲见宝玉,听见歌词,则到家之后,岂有不竭力找访,生出无限笔墨支离?必得如此见闻,方可了悟因缘,付之度外。文章固善于归结,亦可见良工苦心。
  宝钗有孕,惜春住栊翠庵,巧姐许字周家,及贾赦居村静养,俱随笔补明,简而不漏。
  袭人与蒋玉函前缘已定,即果真要死,亦断不能死。况袭人如果愿死,则尤三姐、司棋、鸳鸯等登时可死,何必转辗思量,踌躇不决?自古忠臣义士、侠客烈妇,俱一念已决,立时就义。若一有转念,便不能死。作者说袭人怀必死之心,是怜爱袭人,故为庇护。
  甄士隐说“宝玉即宝玉”,已将实事明明说破,读者自当领会。甄士隐又说“荣、宁查抄之前,钗、黛分离之日,此玉早已离世,一为避祸,二为撮合”等语,按荣、宁查抄系一百五回之事,则一百五回之后所叙贾宝玉之事,俱系空中楼阁。细绎宝玉之出走,当在通灵走失,元妃薨逝后,贾母将宝玉移出大观园,即为黛、钗分离之日。看来元妃薨后,贾府已有不好消息,所以宝玉即避祸出走。至所云“避祸”显而易见,所云“撮合”不知撮合何事。作者既讳而不言,读者姑置阙疑可也。
  甄士隐说“福善祸淫,兰桂齐芳”是文后馀波,劝人为善之意,不必认为真事。
  了结香菱,简净跳脱,又是一样文法。
  第一百二十回一大段,应分四小段。贾政回家陛见,奏明宝玉情事,赏给文妙真人道号为一段,了结宝玉因果,即带叙薛蟠赎罪回家,香菱扶正。自宁府收拾齐全至袭人嫁玉函止为一段,完结袭人因缘,并巧姐许字。自贾雨村遇见甄土隐至士隐拂袖而起为二段,说明宝玉来去原委。自雨村睡熟草庵至末为一段,作者自述《红楼梦》为游戏笔墨,扫空一切,为更进一层之意。

  【附录】
  王希廉,(约公元一八二一年前后在世)字雪香,号护花主人,江苏吴县人。生卒年及生平均不详,约清宣宗道光初前后在世。生平亦无考。尝为《红楼梦》作《题词》、《总评》、《音释》及每回后的《分评》,《中国通俗小说书目》并行于世。王希廉是清代红学评点三大家之一,其生平著述都有值得再探讨的地方,他最有影响的作品《新评绣像红楼梦全传》在红学史上影响深远,它探讨了小说的劝惩功能、实录原则、结构、人物塑造、语言等诸多方面。这部书能产生影响与当时的社会环境和读者的阅读习惯有重要关系。《红楼梦》问世以后,陆续出现了许多批评本,其中流传最广的是护花主人王希廉的《新评绣像红楼梦全传》。全书刊载的绣像大约有近百幅。绣像画得精美,对全书的人物和情节起到了提示的作用,并且本身也是难得的艺术精品。 

  〖注:■,分+刂,音彬,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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