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祝无意义
文/一湖
米兰·昆德拉的小说《庆祝无意义》是他老人家八十五岁高龄时的新作，我现在还记得当年读到时的感受：总觉得有一双狡黠的眼睛挤在字的后面，不知道老家伙要玩什么把戏，然后冷不丁地看他抖了一串东西出来，过了一会儿，突然明白过来，禁不住大笑出声。
最近不知怎么经常想起这部小说，特别是书里讲述的一段赫鲁晓夫回忆录——二十四只鹧鸪的故事，是斯大林经常讲给革命小伙伴听的：一天，他要去打猎，系好滑雪板，拿起长猎枪，跑了十三公里后看到前面一棵树上停着几只鹧鸪。他停步，数了数，二十四只。但是他只带了十二发子弹。他开枪打死了十二只，转身走十三公里回家又拿了十二发子弹。他再走上十三公里找到了那些鹧鸪，它们还停在同一棵树上。他终于把它们统统都打死了……
看到这先别急着笑，接下去还有：听斯大林神侃的那一圈子人，不是当笑话听，不是当故事听，而是当真事听，听者里只有赫鲁晓夫提出质疑，暗地里吼：他撒谎！
周围已经没有人知道什么是笑话，老米兰写道：“一个新的伟大历史时期正在宣告它的到来。”
昆德拉中年之后一直居住在法国，法国人好像特别喜欢用历史人物开玩笑，戏谑中有一种特别荒诞的喜感，这种喜感又带着点毫不在乎的冷峻——斯大林，不仅是一个人，也是一个时代，现在也许只是教科书里的一个历史符号：“死的人变成死了很久的死人，没有人再记得他们，他们消失在虚无中；只有几个人，极少数极少数几个人，还让他们的名字留在记忆中，但是由于失去了真正的见证人、真实的回忆，他们也变成了木偶……”
或许虚无才是永恒的存在。昆德拉的作品里，总是会有这样那样哲思的影子，充满了哲学意象，你不得不叹服他隐喻式的哲学思考，那样嬉笑着轻易贯穿进政治话题，两性话题，甚至只是平常生活里的琐碎。《庆祝无意义》里面，他把这些严肃的哲学思考以怪诞的喜剧方式呈现出来：阿兰执迷于思考少女的肚脐，凯列班沉浸于自己虚构的巴基斯坦语言里，夏尔对漂浮在天花板下面的一根小羽毛产生极大兴趣……
或者，他想表达的是，无意义，是生存的本质，应该学习去接纳、并爱它。他用无意义消解了一切伟大，让事物回归事物本身。
这本书带给我凛然一击的还有一点——我们一路走来，是否过于注重“有意义”了？小时候必写的命题作文：《记一件有意义的事》《有意义的一天》，至今似乎依然是这个旋律；长大了，平凡活着变成意义焦虑，意义捆绑在新闻里、生活中，无处不在的重大意义让人紧张，当我们急功近利地把一切都变得非常“有意义”的时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撤离意义高地，想起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曾有朋友说，废话是爱侣之间最好的粘合剂，彼时我并不以为然，如今突然觉得有一番道理，那种无意义的对话，其实不就是表达一种在意，如果连废话都懒得说了，也就丧失了无意义带来的快乐，恐怕才真是意义到头了。
回到米兰·昆德拉的笔下，那些荒诞不经的故事，虚无而又真实的生活，正在认真地上演。
老米兰似乎还在字的后面笑，他站在时间的长河上翻弄着浪花——
那么，来，我们庆祝无意义吧。
来源：《苏州市吴江区作家协会》公众号
2023-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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