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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大的事(都市小小说)

吴江日报 2018-07-29  作者:邱红根

  诗人想死,像海子一样卧轨自杀,在他看来,卧轨自杀,显得悲壮又男人。

  诗人想选择卧轨自杀,是他反复考虑、比较的结果。以前诗人没有想到过死,现在决定死了,诗人发现这事还蛮复杂,套一句时髦的话,“死是一门技术活。”

  死有很多种方式,诗人首先想到上吊,马上被他否定了。诗人喜欢看电视剧,上吊自杀的镜头,在很多电视剧里都出现过。上吊,死前会有个比较漫长的窒息期,并且死者无一例外伸出一个可怕的大舌头。这种死相特别难看,这是有点自恋的诗人不愿意接受的。上吊不行投江吧?诗人想,站在长江大桥上往下一跳,一了百了。很快,投江又被诗人否定了。诗人会游泳,说不定落水后会激发本能的求生欲望,让死亡成为泡影——诗人想死是铁了心的。再说投江的死者,尸体会馒头般发起,变臭、腐烂,一想起来就让人倒胃口。那么喝农药呢?很快,诗人又否定了自己的选择。喝农药会腹痛难忍,一身药味,让人生厌。说不定被哪位好事者发现,送医院抢救、洗胃,会无比折腾人。诗人需要找到一种死相不那么难看,过程不那么痛苦,死亡非常迅速,死后能博得别人同情,尤其是让他爱的她一辈子悔恨的方法。让她一辈子活在愧疚里!诗人太需要一种有力报复她的死亡方式了。

  诗人头脑里突然灵光一闪,他想到了卧轨自杀。想到了卧轨,诗人一拍脑门,“是呀!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么好的办法呢?”这种办法几近完美,满足了自己的所有要求。诗人特别崇拜海子,这辈子能选择像海子一样死去,是多么有诗意的事情呀!

  通过切身体会,现在,诗人发现了,选择死亡方式的过程,其实是一个反复否定的过程。

  诗人想死,究其原因其实也没多大的事。诗人想死,是因为苦苦相恋多年的女友离开了他,下个月她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其实女友和他之间也没有多大的事,只是源于他们在新房装修上的分歧,女友想把新房装成欧式风格,而他倾向装修成中式。两人各持己见,争执不下,后来开始冷战。女友想,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吗?连一个小小的装修都不听我的,不用说结婚后了。而他也就是为了一点点的面子,不好向女友低头。男人呗,死要面子活受罪,常有的事情。在他看来,爱是一码事,低头又是一码事,在婚前如果低头了,婚后保不准会成什么样。就这样两人谁也不先道歉,谁都在等着对方先提出和解。就这样,他们越来越远,越来越隔膜,连婚都结不成了,更谈不上中式和欧式的装修了。

  其实,诗人是爱她的,是到骨头的那种爱,是没有她就活不下去的那种爱。爱上了她,诗人就频繁地给她写诗。诗人总想写出一首惊世骇俗、永垂不朽的诗,就像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样。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海子的诗唤醒了诗人心底的“魏晋风骨”。其实诗人心中保留的魏晋风骨与他出生、经历有关。他有地地道道的农民血统,他是他们家乡唯一考出的大学生,大学毕业后留在了武汉,在一家外资企业工作。他多么希望以后能够和她像海子诗中描写的那样,离开尔虞我诈的同事,离开让人讨厌的工作环境,找一个面朝大海的房子,关心粮食和蔬菜,过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

  但是,他的梦就这样破灭了。她走了,走得毅然决然,走得如此彻底、如此坚决,以致诗人虚幻地以为从前一切过往像一缕残了的旧梦。

  现在,诗人来到地铁站。出门之前他做了精心准备,他打扮得干干净净、精精神神。在诗人看来,死是一件神圣的事情。他想象在未来的几天里他会成为街谈巷议的中心,就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和兴奋。他慢慢地走上地铁站站台,列车刚刚过去一趟,到处都是等车的人。这时候他无意看到站台上矗立的广告牌上的一首诗:“我愿意为任何人收养如此众多的小美女/我愿意将我的祖国搬迁到/这里。在这里,我愿意/永不做一个愤世嫉俗的人/像那些来历不明的小溪/我愿意终日涕泪横流,以此表达/我真的愿意/做一个披头散发的老父亲”。诗人张执浩在武汉发起一个普及诗歌的活动,叫“公共空间诗歌”运动。诗人以前在晚报上看到过相关报道,没有想到今天读到了这次活动的诗。

  诗人被诗歌深深打动了。“我愿意永不做一个愤世嫉俗的人”,相对于别人,自己的情怀多么渺小!

  糊涂呀!有多大的事!不就是一个女人离开了自己吗?我为什么要为一个女人放弃美好的生命?我为什么要为一棵树放弃整个森林?何况家里还有需要我赡养的年迈父母亲。

  想到自己“披头散发的老父亲”,诗人开始自责了。不知道自己多长时间没有回家了?想到这里,诗人一身轻松,自己确实应该回乡下去看看年迈的父母。

  恰恰这时,列车进站了,诗人上了车,他的目的地不再是死亡,而是“汉口火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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