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每周一次，母亲会从乡下送蔬菜上来。为了不耽搁我们的工作，她总是选择在工作日自己坐公交进城。用她的话说，力气有的是，时间也有的是，公交车又免费，哪怕要辗转三次车，花上大半天，她仍然觉得很值得。但这次有点不同，母亲种了许多土豆，背过来很重，而我们消耗的速度，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快，母亲有点泄气了。我对她说，你少种点，尝个鲜就行了。母亲叹口气说，你不知道，种土豆是最省事的，切一块种片埋在土里，期间只需施两次肥，就坐等收获好了，收土豆时……母亲激动地说，扒开土层，一窝一窝的，就像下的金蛋一样。
我的母亲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乡下人，五十岁左右为了帮城里的女儿带孩子，像候鸟一样飞来了城里，并被关在鸟笼似的商品房里，完全改变了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习惯。一晃多年，孩子们都长大了，飞去了离家更远的地方，奔自己的前程去了，母亲就像功成名就的老将，再一次解甲归田，回到了她心爱的土地上。我有很多次发现，在乡下的母亲活力四射，走路做事都比在城里快了半拍，也许，熟悉的生活轻易就让她找回了年轻时的自己，而忘了自己已经年过古稀。
再来说母亲的土豆，在所有的菜蔬里，土豆是最亲近的，既可当粮，又可做菜。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段青黄不接的时光，就是靠土豆熬过来的，母亲变着花样做的土豆饭，也并不难吃。通常是冬天的黄昏，父亲会在昏暗的灯光下切土豆种片，一颗芽苞丰富的土豆可以切成好几块种片，正如母亲所说，埋在土里就行了。切种片也是个技术活，父亲小心翻捡着土豆，不能碰落芽苞，又试着如何下刀，母亲在一边打毛衣或者纳鞋底，我和妹妹做作业或者看书，这温馨的画面一直留在脑海里。可能是因为农活繁忙吧，父母亲同时在家伴着我们的时光并不太多，因而这样的夜晚弥足珍贵。
我还记得一件关于土豆的事情，是有一年冬天，我已经上了震泽中学，有个月回家没有拿到生活费，父亲许我，下个周日到震泽的菜场去找他拿钱，因为他会在那儿卖土豆种。那一个周日下了大雪，我从镇西的学校一路往东走，没到菜场就遇到了挑着一担土豆的父亲，见到我，父亲歇了担子，从怀里摸出两块钱，满怀歉疚地说，没想到是个大雪天，没有人来买土豆种子，所以只能给两块钱。我那时一个月的生活费大约是十块钱，我默默接过钱，父女俩在漫天大雪的街道上告别，我回学校去，父亲担着他的土豆回家，我们都没有回头看对方，很快都融入了茫茫雪海里。
母亲的土豆收成太好，吃不完，我埋怨她把自己累坏了，她说不种地，日子就有些无聊。还有一层意思是，地白白荒着，不是辜负了它么？有时候，母亲就像一枚土豆，只有在泥土里，才会闪烁着金子一样的光芒。
2019-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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