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学是在盛泽太平街小学就读的，刚升上五年级，就听说班主任换了一个“男老头”，教我们语文。
太平街小学（王民生提供）
暑假开学第一天上午，上课铃声已经响了，但是我们班的同学们都眼巴巴地望着我们班里的“大王”。他坐在课桌上，一边咧着嘴巴，将两颗长短不一样的门牙扣住下嘴唇，嘴里发出一声声尖锐的啸叫声。
女同学们正在座位上抿着小嘴偷偷窃笑。因为是开学第一天，有消息灵通的同学早就传来“小道消息”。班主任是一位老头，把大家一颗颗小心脏乐得一跳一跳，都想着老头好欺负，我们四年级时被一个“大妈老师”管得够呛。
严格的老师
“大王”在四年级也被老师收拾得一直憋着一股气。现在一听说班主任是一个老头，马上焕发出无限张力，这时正在座位上尽情挥洒过剩的精力。正当大家得意忘形，心情无比愉悦时，不知是谁一声惊呼：“快快！老头从楼梯上来了。”
60年代小学课堂
头发已经花白，个子大约170厘米，瘦瘦的，穿着一件圆领白汗衫的老头跨进了教室。他虎虎生风地走到讲台边，拿起一支粉笔，在木制的黑板上“沙沙”声中，出现了三个大大的字——“王宝裕”。
老师
写完后只见他把剩下的粉笔头随手往还坐在桌子上瞪着一双大眼的“大王”扔去，粉笔头如同一颗子弹，在“大王头”上留下一点白点，弹跳着落在教室的地板上，又翻滚了几下，才静静地“驻扎”下来。
扔粉笔头
教室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当然最多的是看着“大王”。“大王”一下子也愣住了，瞪着一双牛眼睛，有点不知所措，大概这一出是他所没有预料到的。接下来“老头”又不按常理“出牌”了。只见他一句话没说，跨着大步，“噔噔”几步，窜到了“大王”座位边，一把抓住“大王”的后脖子，几乎是把“大王”提到了讲台边。
当时在我的心里真是感到惊讶，一个老头怎么力气这么大呀？只见他一字一顿地说：“把黑板上的字读一下！”“大王”这时候不知是有点怕还是不明所以，本来很大的嗓门这时却像蚊子叫。“老头”一声断喝：“大声读。”“王宝裕！”“现在你应该知道我叫谁了吧。把你的眼睛睁大些，以后不要认错了。现在你也介绍一下你的大名，让我也认识一下你。”
“大王”这下反应倒是很快：“谢海荣。”“嗯，听说你是班里的'大王’，'大王’绰号应该是你打架打出来的吧？也就是说，你是班里最会打架，而且也是个头最大，同学怕你，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对吗？从今天起，'大王’不是你，是我'王宝裕’。也就是说，你的位置要挪一下，必须听命于我。明白吗？现在你这位'二王’坐到你的座位上去。”
刚才还趾高气昂的“大王”，见到这一阵势，也一下焉了，乖乖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安安静静坐了下来。这时老头走到讲台正中央，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王宝裕，今年52岁，鼻子有点赤，是从盛泽中学调到这里来的。现在是你们的班主任，教你们语文。”
盛泽中学
一场别开生面的开场白，把我们一下吸引到他的脸上。细细一瞧，确实是一个赤鼻子，而且这鼻子也蛮有特色，鼻梁细而长，到了下面突然变得粗大。不知是谁在下面轻轻嘀咕：赤鼻子老师。老头似乎也听见了，嘴角牵动了一下，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结实而且很白的牙齿开口说：“在这里你们叫我赤鼻子老师，行，但是在校园里和教师办公室不能叫。因为会让别人以为我没有把你们教好，没礼貌。”真是别样的老师，一下子让我们开始喜欢上了这个老头。
小学语文课本
赤鼻子老师的语文课慢慢地成为了我们最喜欢的课。我记得当时有一篇课文《火烧赤壁》。赤鼻子老师通过这篇课文把我们引入了三国时代，也让我们逐渐了解和喜欢上了《三国演义》。因为王老师自从给我们上了这篇课文后，每节语文课都会留下5分钟讲上一段《三国演义》。为了能听故事，我们跟赤鼻子老师约好，他上课我们认真听，并保证完成作业，但是每节课必须给我们讲几分钟《三国演义》。
《火烧赤壁》
一开始这个约定是保密的，后来时间长了，校长感觉到了奇怪（当时我记得校长是一位女的叫吴明珠）。那天她上楼走到我班教室的窗前，从窗户往里看，只见我们全班都聚精会神聆听着，沉浸在故事情节里。直到校长推门进来，才把我们拉回到现实。王老师状讪讪一笑，赶紧下课。
第二天王老师进教室就说，校长找他谈话了，要求停止这种做法。我们一听都急了，央求王老师继续讲。王老师又嘴角一咧，露出白白的牙齿，诡异一笑：“打游击吧。”从此以后，王老师会隔三差五地继续讲令人入神的《三国演义》，直到我们升入六年级。
有一天，在课前王老师一反平时上课的套路，一脸严肃地说：“我明天和后天要去震泽听课，我已经跟校长许诺，不需要代课，语文课进行自我管理，自己学习，保证不出问题。现在我就想问问你们，这几天没有老师，根据我的布置，你们能支持我许下的承诺吗？”
这在当时还是一件新鲜事，我们都很兴奋，特别是“二王”。王老师见状，把“二王”叫到讲台边，指着“二王”说：“这三天语文课纪律由谢海荣负责，现在我想问一下这位'二王'，有没有信心接受这个任务，还有大家是否同意这个决定？”这下大家嘴都惊讶得合不上了，一个平时表现不咋地的学生竟被委以重任。但是不多久大家都纷纷喊同意。接下来老师又把我和另一个班干部叫上讲台宣布说，“你们两人除了协助“二王”管好我们班纪律，还有完成我布置的课堂学习任务。”
上自习课的孩子
这两天，我们和“二王”一起管理着班级纪律，顺利完成了王老师交代的任务，得到了王老师的表扬。
一年的语文课上下来，我们班同学的语文成绩都提高了，而且大家都喜欢上了语文课，喜欢上了阅读。当时，我们开始去看《三国演义》《西游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对于《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主人公保尔·柯察金印象很深刻，这本书的故事情节直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西游记》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由于当时正是国家处于缺吃少穿的年代，所以对食物的渴望不仅仅是我们孩童，老师也不例外。赤鼻子老师除了上好语文课，与我们说的最多的是关于吃。
他常常跟我们说一套独特的理论，就是吃肉和吃萝卜干其实过了嘴巴到了肚子里是一个样。因为当食物在嘴巴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在将食物咽下后，味觉就会渐渐淡去。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吃萝卜干和吃肉毕竟不是一回事，但是在那时只有等到过年才能吃上肉，所以在精神上也赞同他的说法。
赤鼻子老师对我很是喜欢，因为我跟他接触多，他曾约我去他家。他说他家有许多连环画和一些书籍，我可以去他家挑选。他的家就住在离校五分钟的东城隍里面一块早就荒芜的院子里，其实我家离他家也就最多五分钟距离（当时盛泽很小，城区面积也就仅仅1平方千米）。我记得在下学期春天的一个周六与他约好，星期天去他家。
连环画
第二天，我到赤鼻子老师家时，他穿着一件有几个小洞的灰毛衣，正蹲在门口洗衣服，见了我咧开嘴角，露出白白的牙齿笑了笑。他把我领到一个小柜子前，打开柜门，让我自己挑选。对于什么都缺乏的一个五年级的孩子来说，一下子能看到这么多喜爱的书籍真是有点不知所措。连环画是我的最爱，但是感觉有点“小儿科”了。所以赶紧在“大人书”翻找。找了《林海雪原》《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迎春花》等书，有些书名现在也记不起来了，反正拿了厚厚的一叠。
老师关照我不要弄丢。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沉浸在书中不能自拔，常常很晚了才上床睡觉。大量的阅读书籍，让我增长了许多见闻和知识，在以后的生活中派上了许多用处。这一点我非常感念赤鼻子老师的引导。其实一个老师能不能教好书，除了课堂教学传播知识外，对学生课外的引导更加重要，因为课堂教学时间毕竟有限，而课外却可以无限延伸。
《迎春花》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遇到了许多老师，不管男女老青，给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还是赤鼻子老师——王宝裕。尽管他不是一位名扬四海的教育专家，但是他别具一格的教育方法，而且和同学打成一片，让学生喜爱他，并把学生引导到文学之中去，这一点让我在自己当上了老师后也一直钦佩不已。
老师上课
五十多年过去了，赤鼻子老师再也没有见到过，但是我一直怀念他。
2020-06-01《吴江通》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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