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金侬
一、小弟子果
我把书作放在博客上，后来又把书作放在微信上，再后来还把书作放在微信公众号上，慢慢的，就有人会来问我，您教学生吗？
我私下里跟他（她）聊，是您本人学还是孩子学，是孩子学的话，他（她）多大。接下来再聊学费。达成共识以后，我就开始给学生一对一或一对二，或一对多人地教授书法课。
我把这样授课的方式称之为书法私塾教学。我认为这是一种很好的教学形式。
每一次上课之前，我都会认认真真地备课，上完课以后，我会做一些总结，甚至把一些学生的特点记下来。
我觉得要做到因材施教，了解学生的特点是必须的。
由于每一节课后我都写教学笔记，每个弟子鲜活的性格便活在了我的记忆中，现在想起来很觉生动有趣。
果是一个女孩子。我记得每一次来，她都穿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我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也十分喜悦，想：这才是学书法的女孩子应该有的样子。
果每次上书法课以前，都要吃一点东西，比如喝一瓶牛奶，吃一块蛋糕，好像写书法是极消耗体能的，她必须首先补充能量才写得动字。这时，我心里会想，这个孩子一定有些娇气。
果然如此。
记得她刚到我这里来上课的时候，采用书写的姿势是悬腕。我希望她悬肘。我对她说，你必须把肘臂悬起来，否则你不会有较快的进步。
她一开始听我的话，不太情愿地把肘臂悬起来。但很快，她就越悬越低，慢慢地就又恢复到悬腕了。我看到她这样，马上提醒她，把悬臂悬起来！
这时，她就对我嘻皮笑脸地说，我累嘛！
我不相信地说，有那么累吗？
她认真地点点头，满脸痛苦地表情，说，真的很累呵！
我很无奈。
她呢，则堂而皇之地放弃了悬肘。
这样过去了一个月，与她同时接受我辅导的另一个孩子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而果却在原地踏步。
我看了十分着急。我知道问题就出在她没有悬肘上。于是，我再一次认真地要求她把肘臂抬起来。她又是那么一副痛苦的表情望着我，我心就软了，不愿意再强行要求她做什么了。
下课的时候，我把我的担心告诉了她的爸爸。她爸爸十分真诚地对我说，金老师，我们把孩子交给您，就是是因为我们对您很信赖。所以，您千万不要有顾忌。只要孩子能学好书法，您怎么要求她，我们都全力支持！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等于给了我一把教育果的“上方宝剑”。下一次一上课，我就用命令的口气对果说：请把肘臂抬起来，否则我就不教你书法了。
她又开始满脸痛苦的表情。我看着她的眼睛，无动于衷。于是，她变得绝望了，把小嘴一噘，肘臂十分沉重地慢慢抬了起来。
我拿起一支毛笔，手握着毛笔头这一端，只要看到她肘臂开始坠下，就用笔杆去抬她的胳膊。
慢慢地，她再垂下胳膊，我就轻轻用笔杆从下往上敲一下她的胳膊。她看到我这个动作，甚至听到我敲打她胳膊的声音，就会条件反射似地把胳膊再重新抬起来。
就这样，大约三节课以后，我就不需要再拿那支毛笔去干预她的书写了。
小弟子果在写字
现在，只要她一拿起毛笔，就会情不自禁地悬起胳膊。我有时问她，你写字现在还累吗？
她调皮地朝我嘻嘻一笑，一脸愉快地看着我，认真地摇摇头。
我再开玩笑地说，现在，你可以把胳膊放下来，我不要求你悬肘了。她仍然摇摇头，并不把胳膊就势放下来。
我进一步刺激她说，悬肘多累，放下来才轻松呢。
她微微一笑，轻轻说一句，放下不习惯了。
原来如此。
学习其实是一种习惯，学习的好方法也是一种习惯，只要养成，你就是让他放弃，都不容易。
还是这个果，她写字写得很慢。我看着她写字的样子想：莫非生活中她也是一个慢性子吧？
果不其然。
听她妈妈说，每天早晨起来，她都磨磨蹭蹭，别人一分钟可以做完的事，她起码要做三分钟。
有一次，我教她写楷书的长捺，每到压笔以后要出笔的时候，她都表现得十分犹豫，最后想要出笔又不出笔，出来出去，于是，一个捺脚拖得像懒婆娘的裹脚——又臭又长，十分难看。
我让她把笔放下，对她说，你知道为什么这个捺写不好吗？那是因为你太犹豫了。既然想出，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出？要学会果断。果断就是不犹豫、不磨蹭，决定好了就做。学习书法，有时也是在铸造一种性格，我们要学会在书写时果断，这样，我们在生活当中也就不会再磨磨蹭蹭、犹犹豫豫了。
她想了想，点头说了一声，嗯！再练习的时候，果然就不那么犹豫了。
我让她在心里数数，当数到三时，捺笔必须出。这个方法行之有效，她采纳了，马上有了进步。
看到她满意地结束了这堂课离开教室，我想，如若她早起也用数数的方法改变拖拉磨蹭的习惯，继而改造自己的性格，这样的举一反三，从书法上体会、学习和感悟到的东西就太多了。
二、小弟子晨
晨是一个很有趣的孩子。
他以前学过书法，且学的是颜体。他的舅舅是个博士后，不但学问好，而且对于书法也很有研究。博士后老看我微信里发的书作，忽然有一天就给我打来电话，说他有个外甥，一直在练书法，就是没有找到好的老师，现在这个老师找到了，就是您，您就收下我外甥这个小弟子吧。
这一番话说得我有些心动，就答应先见见这个孩子，看看我们之间有没有师生的缘分。
那一天，台湾一国两制研究会秘书长请了我两幅字作为珍贵礼物送给来自台湾的联合国“世界和平奖”得主蔡武璋先生，赠字仪式安排在蔡先生下榻的饭店举行。
金侬与蔡武璋先生
我就约了博士后带晨到这个饭店先见个面。
我还在停车，博士后就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到了。
进得大堂，就看到博士后跟我们招手，他的身边站着一个敦实的孩子，后面还有一位女士和一位老太太。敢情不仅孩子的妈妈，连孩子的姥姥都来了。
我们坐下一起聊天。
我问孩子，你以前学过书法吗？
他说学过，不但学过，而且还得过奖呢。
得过奖？得过什么奖？我有点惊讶。
他妈妈见他那么说，马上在一旁插话道，你那算个什么奖？不过就是……
他打断妈妈的话，很自豪地对我说，那是一个金奖，是我们老师发给我们的。
我好奇地问孩子，是吗？那你写的是什么？
他说，我写的是“志在千里”。
说着，他别过头去对他妈说，妈，您把手机里的那张书法照片给金老师看一下。
他妈只好翻出那张照片，把手机递给我。
我接过手机，看到上面晨双手举着那张“志在千里”的横幅，脸上一副洋洋自得的表情，禁不住笑了。
晨见我笑了，很认真地问我，怎么样？金老师，我这张字写得好吗？
我没有回答，只觉得这个小大人似的，见我一点儿都不陌生，说话能把你逗乐的小朋友很是有趣。我能教他书法，应是一件开心的事。
就这样，晨成了我的弟子。
可爱的小弟子晨
毛主席说：一张白纸可以画最新最美的图画。
对于我来讲，与其教一个学过书法的学生，不如教一个没有学过的。学过，方法不对，甚至已经养成了坏习惯，改正本身，就很麻烦。
晨跟其他孩子一样，采用的执笔方式是悬腕。
悬腕，在我这里被视为不规范，我给所有向我学习书法的学生定下一个基本要求：只要跟我学习书法，他就必须是悬肘——这是基本条件。
于是，晨不得不要把肘臂抬起来。这对于他来讲倒也不难，难的是他无法不时刻扭动手腕。这是悬腕写字带来的习惯。悬腕用的就是手腕，自然手腕要扭动。现在悬肘了，整个手臂都可以自由活动了，手腕就不需要还那么扭动了。如果还扭动，一是没有必要，二是等于又回到了悬腕，三是极容易造成不中锋——这也是悬腕容易产生的最大毛病。
（补白：最近在抖音上看到某大名鼎鼎的美院教授写字的视频，他一边悬肘，还一边把手扭动得像拨浪鼓。金侬在这里很负责任地说一句：这样的扭动，除了富于表演性，可以通过书写的表演搏围观者的眼球，其它一无是处，完全是误人子弟！怪不得这位教授写的字得不到广泛的认同。该视频也没有展示他写的字。这就很说明问题了。）
然而，当我不断告诫他不要扭动手腕，他却就是要扭。这是过去老师在他身上留下的教学痕迹，纠正起来还真是不容易！
好不容易把晨握笔的姿势纠正了，他过去学过的颜体字又不时出来捣乱。每每我把范字写过，再让晨写一遍时，他总会把那个字写得与我的范字不一样。
不一样在哪？
在横的两头压得很重，仿佛举着一个哑铃；捺脚一伸，总会在脚底形成一个凹陷——这就是颜体字了。
我不断地告诉他，我们现在学的是欧体，欧体的横和捺都不是那样的；欧体的横不但不是“哑铃”，而且不少短横起笔和收笔变化并不大；欧体的捺，它的捺脚是平直的。
每每作业交上来，我就跟他说，你看看，这个字又写成是颜体了吧？慢慢的，当我把他的作业一展开来，他就会主动地说，金老师，我这个字写得不好，因为我把它写成颜体字了。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我终于把他原来学过的颜体的痕迹基本“清洗”干净了，这时，他的字开始有些像欧体了。
有时我想，假如晨原来不学颜字呢？是不是就可以脱离那个“清洗”的过程？或者，我也教颜字，因为他已经有基础了，是不是学得就更容易一些？
总之，他是走了一条“改过自新”之路，也算是走了一点弯路吧。由此看来，学书法，要么不学，要学就要找对路子，从一而终！
小弟子晨在写字
回忆给晨上书法课的过程，他有一些显著的变化。
刚开始，他表现出对学书法有极大的好奇心。这可能是我这个老师给他带来的。我不知道晨的舅舅以及他的父母是怎样在他面前介绍的我。反正，我能感觉到的是，他对我有好奇心。这是好事。他对我有好奇心，必定对书法也有好奇心。好奇心是学习的驱动力，这是谁都明白的。
尽管他对我好奇，但我对他的严格，他应该也是实实在在感受到的。所以，他在上过几节课以后，就开始变得不太活跃了，甚至表现出经常犯困，那股困劲儿一上来，就恨不得立马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才行。一直在边上“陪学”的晨妈妈对此觉得很奇怪，我也感到有些不大对劲。
甭管是什么原因，我采取了一个相应的对策，即把过去两个小时中间休息十分钟的固定时间作一下调整，不必非要到点才休息不可，而是只要发现他犯困，我就让他站起来到屋外去跑一圈。
他到屋外转一圈回来，我再让他出去，他也懒得动了。这时，我就跟他聊他喜欢的话题。
记得有一次我与他聊起踢足球，我俩立刻就聊得十分投机。聊着聊着，我灵机一动，把墙角学生们练习过的毛边纸揉成一个球，就开始现身说法，教他怎样射门，怎样守门，怎样盘球，怎样传球……
我们两个在屋里你来我往，把个书法教室当成了足球场。他妈在一边看得兴奋激动不已，说，原来金老师还是足球爱好者！
我对他妈说，我在大学上过整整一学年的足球选修课，而且年轻时也喜欢踢足球，教他是绰绰有余。
他妈听了，更为高兴，说，我们请金老师太值了，他不仅教书法，还教足球呢。
就这样活跃了七八分钟，正当他摆好姿势还想继续“射门”，我做了一个暂停的动作，说今天就到这里，下面我们接着上书法课。他有些依依不舍地扔下那个纸球球，重新回到桌前拿起了毛笔。这个时候，他的注意力明显增强了，我说什么，他都会按照我要求的去做。
我们的足球“课间活动”持续了若干次，不知何时就自然停止了，因为晨慢慢的已经不困了。现在，他只需中途稍稍休息一下，就能认认真真把两个小时的书法课上下来。
我的足球爱好居然无意中促进了书法教学，这是我始料不及的。看来作为老师，自己的兴趣爱好就应该多一些，它们就像书法作品上的闲章，不经意间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不论是弟子果，还是弟子晨，他们在上我书法课时，都应该体会到有一个明显的提高过程。这个过程的开始，是我给他们结合一个范字讲一到两个用笔的方法，然后，让他们自己去写，去充分体会把握。
最初，他们写的字，毛病很多。我把毛病一一挑出来，逐一让他们纠正，直到他们把毛病基本改正为止。这样一个过程，同样的字，他们可能会写上三到五个，甚至更多，但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那便是他们越写越好，自己对自己的表现越来越满意。
一个学生通过学习，对自己的表现越来越满意，这是我非常希望看到的。因为满意，所以他（她）更有兴趣；因为有兴趣，他（她）越来越愿意学习——从此，自我学习的马达装上了。
看来，兴趣与提高有着直接的关系。因为有兴趣，所以开始学习。但学习的结果，如果并没有提高，兴趣就会由此丧失。相反，学习提高了，兴趣就会增加。所以，如何提高是关键。
帮助学生提高当然需要方法，但除了方法，老师还必须有办法让学生用毅力坚持学习。这个坚持十分重要，因为往往提高就是在坚持中产生的。就像晨，如果他一犯困，我就放手让他睡觉，继而干脆放弃当他的书法老师，他就会在书法上一无所获。
关于金侬：
本名张扬，书法落款名金侬，常用笔名废墨。
著名书法家，知名影评人、记者，资深媒体人，小说家，编剧。
中国文联编审，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丝绸之路电影节评委，中共中央直属机关书画协会会员，中国书画院会员，中国书法名家联合会理事，中国民盟书画院会员，中国民盟北京市委文化委员会委员，北京市政协书画院会员，清华附中特聘专家级书法教师，文化部老年大学特聘书法教授，原《大众电影》杂志编辑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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