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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被丈夫宣告死刑的女人

1

我花了几个晚上读完了亚历克斯·麦克利兹的《沉默的病人》,一部心理学重于悬疑推理的小说。虽然涉及到很多心理学专业知识,但是一点儿也不枯燥晦涩,作为小说,它真的好看!

小说采用三线叙述同时进行的办法推进情节发展,其一是女主艾丽西亚的日记本呈现出来的人生轨迹;其二是心理治疗师西奥与妻子凯西的故事;其三是西奥对艾丽西亚的治疗与帮助。三线同时进行到结局时,真的是神反转!恍然大悟的同时只想让人抚掌赞叹。

小说一开始,作者就描绘出一幕悲剧,并丢出一个问题。

画家艾丽西亚杀了自己的摄影师丈夫加布里耶尔

地上有一支枪。

加布里耶尔面部多处中弹,面目狰狞。

地上、墙上到处是血,艾丽西亚则割开了手腕上的静脉企图自杀。

邻居听见枪声报警后,艾丽西亚被救下。此后艾丽西亚一言不发,没有血泪控诉也没有为自己辩护,而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警察调查发现,在命案发生前,艾丽西亚和加布里耶尔是外人眼里的一对完美夫妻。丈夫对妻子疼爱有加,生日会送花,早上会去郊野公园野餐。而妻子常以丈夫为模特作画,妻子的日记本里,全是对丈夫的崇拜和依赖。她写道,“不管他是什么样,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爱他,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丈夫,她又为什么一言不发?

在被关进精神病院后,一言不发的艾丽西亚拿起画笔,画了一副《阿尔刻提斯》。

这场耸人听闻的案和凶手的反常沉默,引来了公众的注意,医生、警察们都试图揭开这背后的隐情。然而艾丽西亚长达6年的沉默让所有人打了退堂鼓。这时,心理治疗师西奥应聘到这家精神病院,试图通过心理疗愈的办法,让艾丽西亚开口说出真相。

2

心理治疗师西奥本身也有心理问题,他最开始学习心理学正是因为想治愈自己。西奥的父亲粗暴刻薄,从小就否定贬低和打骂西奥,而懦弱的母亲无法保护西奥。西奥成年后逃离原生家庭,把爱全部投射在妻子凯西身上。

为了帮助和读懂艾丽西亚,西奥买了同名书籍《阿尔刻提斯》,读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阿尔刻提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她是阿德墨托斯的妻子。

阿德墨托斯得罪了命运三女神,被判处死刑。阿波罗去向命运三女神求情,命运三女神提出一个条件——倘若阿德墨托斯能说服一个人替他去死他自己就可以免于一难。

这个条件听起来匪夷所思吧,但是阿德墨托斯首先真的去求自己的父母替自己赴死,但是被父母一口回绝。阿德墨托斯便去求自己的妻子阿尔刻提斯,深爱丈夫的阿尔刻提斯答应了,成为那个替丈夫去死的人。

此时,大力神赫拉克勒斯听说此事,便从死神手中救下阿尔刻提斯。但重返人间的阿尔刻提斯与丈夫重逢后,再没说过一句话。

丈夫悲痛地质问大力神——阿尔刻提斯为什么不再说话?

西奥读了这个故事后,通过层层挖掘和走访艾丽西亚的亲戚与合作伙伴,终于拼出了艾丽西亚的人生梗概。

艾丽西亚的父亲弗农罗和西奥的父亲一样喜欢贬低否定自己的孩子,艾丽西亚童年时,母亲开车载着她,试图带着她一起自杀。母亲当场去世,而艾丽西亚则侥幸活了下来。

弗农罗悲痛欲绝,对着艾丽西亚咒骂,“为什么死的人是她而不是你?”

艾丽西亚跟堂兄说,“他杀了我…爸爸刚オ杀了我。”

设想一下,年幼的艾丽西亚亲历母亲的车祸现场并侥幸存活,此时她内心多么脆弱与无助。而此时她最亲的亲人父亲,不但没有慰藉处于巨大心灵创伤和震撼的女儿,而是咒骂着希望死去的人是女儿。

对孩子来说,这无异于对孩子心灵的摧残与“谋杀”!这种“谋杀”,会让孩子对自我价值的认识骤然断裂,认为自己是不被爱和不配活着的人。而年幼的孩子无法反抗暴虐的父亲,只得将这种巨大的痛苦和自我怀疑硬生生咽下去。

3

随着故事情节的推进,我们发现西奥的情况也同样糟糕。年少时活在父亲阴影下的西奥,始终缺乏安全感,一直活得压抑而痛苦,直到他遇到了妻子凯西,西奥感觉是凯西的爱拯救了自己。“我感到周身上下暖融融的,就像一只长期冬眠的乌角爬到太阳底下,龟売的边缘开始发软,接着眨眨眼睛醒了过来。唤醒我的是凯西一一是她邀请我走进了生活。我用双手紧紧地抓住了它。

但是,西奥无意间发现自己视为生命与信仰、视为救赎与希望的妻子凯西出轨了!西奥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大楼一样瞬间坍塌了。凯西的出轨唤醒了西奥的恐惧,无意中在提醒与重复西奥父亲对儿子的诅咒——你是个被抛弃、不被爱的人。

痛苦至极的西奥决定报复。但是他舍不得报复自己最爱的凯西,他甚至不敢去质问凯西事情的经过,他打定主意当做没事发生一样继续和凯西一起过下去,因为比起被背叛,他更加不能忍受失去凯西。

于是西奥去跟踪那个男人。当西奥发现那个男人回到家后,男人的妻子悉心照顾他后,西奥内心的猛兽跑出来了——凭什么那个男人还拥有另一个不知情女人的爱!

于是西奥上瘾一般日日跟踪那个男人的妻子,细腻敏感的女人将自己被跟踪的情况告诉了丈夫,但是丈夫却不相信,并告诉妻子,一切都是你的臆想,你该去看心理医生了。

终于有一日,西奥趁着那个男人不在家时,伺机进入那个女人家中并拿枪控制了她。

西奥挟持着女人,等待那个男人回家。不知情的男人回到家后,被西奥持枪绑在椅子上。西奥将男人和女人背对着绑住。

西奥将男人出轨自己妻子凯西的事情告诉了女人,并准备持枪杀死男人。

此时,绝望而痛苦的女人哀求西奥,不要杀死自己的丈夫。只要西奥放过丈夫,女人愿意做一切的事情。

西奥就让男人做一个生死选择,男人和妻子中必须有一个人去死。

4

经历了漫长的沉默。男人懦弱的声音响起,“我不想死”。微弱而遥远的声音传到女人耳朵里。女人明白了,男人选择了懦弱求生。而女人又一次被宣判了“死刑”。

西奥拿起枪,朝天花板开了一枪,并解开绑在女人身上的绳子,扔下枪,离开女人家。

女人看着男人眼里和父亲当初“杀死”她的相似的眼神,那种被宣判“死刑”的熟悉的恐惧和绝望蔓延全身。女人扣动扳机,5次。

读到这里,我才恍然大悟,哦,原来女人是沉默的病人艾丽西亚,而男人则是被她杀死的加布里耶尔!

至此,我才明白了艾丽西亚为什么要画《阿尔刻提斯》,因为艾丽西亚与阿尔刻提斯的命运何其相似,她们都是替丈夫去死的人,都是因为丈夫的懦弱偷生而被自己丈夫宣告“死刑”的人。

艾丽西亚之所以扣动扳机,并非因为被背叛的痛苦。因为她爱加布里耶尔,她视加布里耶尔为童年被暴虐父亲伤害的救赎,艾丽西亚最终肯定会做出和西奥一样的选择——假装背叛这件事没有发生。

但是,当加布里耶尔在面临生死选择时说出“我不想死”的那一刻,艾丽西亚心头涌上了当初被父亲宣判死刑的恐惧和绝望,正是这种绝望的刺激,让艾丽西亚扣动扳机。

正如艾丽西亚所说,我现在看清楚了。我永远得不到安全,从来没有得到过爱。我的一切希望,成了泡影;我所有的梦想,都破灭了。什么也没有留下,什么都没有——我父亲说得对——我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什么都不是——一无是处。加布里耶尔就是这样对待我的。

这就是真相。我没有杀死加布里耶尔。是他杀死了我。

我只是扣动了扳机。

是他杀死了我。我只是扣动了扳机。

这句话带着透骨的寒意,让人心头一颤。

“女人为何杀人?”

“她们在杀人之前已经被人杀死了。”

5

在艾丽西亚将丈夫视为救赎与希望时,加布里耶尔却再次将艾丽西亚置于被抛弃和被“杀死”的恐惧中。艾丽西亚以为自己终于摆脱了父亲的阴影,随着时推移她以为自己逐渐淡忘了被父亲判处“死刑”的痛楚

可是有一天,这种伤害卷土重来,早已结痂的伤口被血淋淋重新撕开来——于是艾丽西亚拿起枪,她要报复!可是她父亲早已不在人世,于是她将扳机对准眼前再次宣判她死刑的男人对准他的脑袋连开五枪,然后割腕。

因为她的整个生命和希望,都早已被那个男人的懦弱自私杀死了。生命和希望都没了,她还要这具躯壳作甚?

正如作者所说,未得到表达的情感是永远不会消亡的。它们虽然被活埋,今后必将以更加丑陋的方式出现。

西奥和艾丽西亚之所以做出那么极端的报复,都是根源于童年被父亲贬低和否定的痛苦。父亲这种象征着毁灭的形象,根植在他们的童年。所以他们遇到类似的应激反应,一下子就会绝望失控。

凯西和加布里耶尔的行为当然是不对的。但是,像西奥和艾丽西亚这种将另一半视为信仰与救赎的爱情,其实是不健康的。因为人心易变,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否则,当另一半变心时,他们的人生和信仰便坍塌了。

能够引渡与救赎自己的,唯有自己。

心理治疗师之所以喜欢追溯原生家庭,是人类幼儿在因为原生家庭经历的创伤,会在他们终生造成应激性条件反射。我当时并不明白,但为时已晚——我父亲已经在我身上内在化,在我身上内向投射,深埋在我的潜意识中。即使我走到天涯海角,他始终与我如影随形。

在人类幼儿尚无力自保的时间里,如果遭受到身心的折磨和虐待,那么孩子长大后,要用一生去自我疗愈。

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有的父母是上天的馈赠,有的父母则是上天的诅咒。

希望那些童年曾经受过伤的孩子,都能幸运地得遇良人,即使没那么幸运,希望他们能够自己滋生出力量与翅膀,强大到可以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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