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弗，废墟之中的画界诗人

基弗，成长于废墟之中的画界诗人

近些年，德国艺术家安塞尔姆·基弗在中国的声望达到了一个巅峰，不仅斩获了大量艺术家与艺术爱好者的拥趸，同时也拥有不少诗人和文学爱好者的粉丝。基弗是二战后至21世纪以来具有重大影响力的国际艺术家，既成为了当代艺术史中的一个典范，也预示着未来艺术的精神性趋向。

日前，关山月美术馆“四方沙龙”邀请了诗人、画家、清华大学教授岛子为深圳听众讲述艺术家基弗及其作品中的诗性智慧与精神光芒。

△安塞尔姆·基弗

基弗作为艺术思想家的地位

是无可替代的

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德国“新表现主义”艺术流派以其对当下历史与现实的深入关注及对绘画语言的革新，在国际艺术界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基弗就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之一。

基弗曾被美国艺术史家阿纳森称为“成长于‘第三帝国’废墟之中的画界诗人”，其作品如同凝固的历史，深奥而沉重。晦涩却富含诗意的主题，隐含一种饱含痛苦与追索意味的历史感。

岛子认为，在欧洲的当代艺术家中，基弗作为艺术思想家的地位是无可替代的。

基弗的艺术具有深厚而悠长的思想背景和精神渊源。岛子主要从四个方面对之深入解读。

首先是，基弗作品中具有“诗性智慧”的艺术思想。这主要体现在其艺术表现与保罗·策兰和巴赫曼的诗歌互文上。

▲《给保罗·策兰：灰烬之花》安塞尔姆·基弗纸本油画明胶等综合材料 2006年

其次是基弗的艺术思想是宗教和神话中观念的反映，他在艺术作品中经常引用宗教文本，其中以旧约为主，比如《创世纪》《出埃及记》等等。在岛子看来，基弗的宗教关怀是一种回归，回归到海德格尔称之为苏格拉底之前的轴心时代的智慧、先知传统及中世纪的炼金术。

▲《Resurrexit》, 1973, huile, acrylique et fusain sur toile de jute, Sanders Collection, Amsterdam

第三个方面，德国艺术的历史和思想传统也深刻地影响了基弗。比如基弗的作品中回荡着瓦格纳音乐的影子，瓦格纳曾有一个理想，即要做“综合艺术”，也就是今天所谓的“跨界”。瓦格纳在19世纪就已构想到了这种“跨界”——艺术里的音乐、美术，包括建筑、雕塑、诗歌，这样一些大的艺术门类的综合。

▲《夜里的秩序》安塞尔姆·基弗丙烯 1996年

此外，基弗的艺术思想与海德格尔之后德国现象学哲学也存在着一种渊源。海德格尔在其著作《艺术作品的本源》中，将一切艺术本质视为诗，而诗是真理的存在方式。

基弗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作品叫《海德格尔》，就是以这位伟大的哲学家命名的。基弗直接把跟当时海德格尔著作有关的图像，比如《临终录》，汇集到该作品中。而且该作品中的森林是德国的一个重要意象，在基弗看来，德国森林是他的文化，是他的民族。

《诗·语言·思》

（德）M. 海德格尔著 / 彭富春 / 戴晖校

文化艺术出版社

1991-2

以视觉的经验重构文本图像

解读一个艺术家，离不开对其艺术作品的阐释。除了对基弗创作的思想渊源和精神背景的介绍，岛子还主要以大量图像作品为例，详尽地阐释了基弗艺术中所蕴含的观念、语言和意象。

基弗早期作品主要跟反思德国纳粹历史有关。在他的作品中，无人而荒凉的风景和田野、雪中的废墟和在炸弹残渣中已经淹没的遗址，比比皆是。

基弗最早的作品，其实是一件行为艺术。1969年，只有24岁的基弗，穿上一件在父母家阁楼老箱子里找到的纳粹军服，在游历欧洲大陆的过程中，向历史的遗迹、向空旷的大海行纳粹军礼。这一作品是对德国那个罪恶时代的反讽。这浩大的“占领”计划唤醒人们逃避的记忆，无畏地剖析、“治疗”战后德国人的“集体健忘症”。

▲《冰和雪》安塞尔姆·基弗纸上丙烯 1971年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保罗·策兰的诗歌对安塞尔姆·基弗作品的主题表现影响甚巨，基弗通常会以策兰的诗歌为作品命名或是作为展览主题。

保罗·策兰是继里尔克之后最有影响的德语诗人，生于一个讲德语的犹太家庭，父母死于纳粹集中营，其本人则历尽磨难，后投河自尽。其成名作《死亡赋格》一诗以对纳粹邪恶本质的强力控诉和深刻独创的艺术力量震动了战后德语诗坛。

▲保罗·策兰

岛子向观众分享了基弗与策兰诗歌形成互文的作品，比如《玛格丽特》《舒拉米兹》。玛格丽特和舒拉米兹这两个人物就是出自策兰著名诗篇《死亡赋格》，“你金发的玛格丽特/你灰发的舒拉密兹。”

死亡赋格

北岛译

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傍晚喝

我们中午早上喝我们夜里喝

我们喝呀喝

我们在空中掘墓躺着挺宽敞

那房子里的人他玩蛇他写信

他写信当暮色降临德国

你金发的马格丽特

他写信走出屋星光闪烁他吹口哨召回猎犬

他吹口哨召来他的犹太人掘墓

他命令我们奏舞曲

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夜里喝

我们早上中午喝我们傍晚喝

我们喝呀喝

那房子里的人他玩蛇他写信

他写信当暮色降临德国你金发的玛格丽特

你灰发的舒拉密兹我们在空中掘墓躺着挺宽敞

他高叫把地挖深些你们这伙你们那帮演唱

他抓住腰中手枪他挥舞他眼睛是蓝的

挖得深些你们这伙用锹你们那帮继续奏舞曲

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夜里喝

我们中午早上喝我们傍晚喝

我们喝呀喝

那房子里的人你金发的玛格丽特

你灰发的舒拉密兹他玩蛇

他高叫把死亡奏得美妙些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

他高叫你们把琴拉得更暗些你们就像烟升向天空

你们就在云中有个坟墓躺着挺宽敞

清晨的黑牛奶我们夜里喝

我们中午喝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

我们傍晚早上喝我们喝呀喝

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他眼睛是蓝的

他用铅弹射你他瞄得很准

那房子里的人你金发的玛格丽特

他放出猎犬扑向我们许给我们空中的坟墓

他玩蛇做梦死亡是来自德国的大师

你金发的玛格丽特

你灰发的舒拉密兹

“玛格丽特”是《浮士德》中主人公的妻子，代表的是德国女性。她因爱上浮士德而受到牢狱之灾，她拒绝浮士德的营救，而愿为自己的罪孽接受惩罚，这与德国为二战后赎罪的命运有着极大的相似之处。

在《玛格丽特》中，基弗以油菜和麦秸象征金发的玛格丽特。而舒拉米兹，犹太圣歌中所罗门所追求的女性，策兰将其视为犹太人的代表。基弗以此创作了一幅令人倍感压抑恐惧的画面，当犹太人的圣歌回荡在黑暗幽闭的恐怖城堡中时，一如当年成千上万的犹太人被囚禁于纳粹的集中营中。

△《玛格丽特》，基弗，1981年。

与此同时，基弗还创作了与诗人巴赫曼相关的作品。基弗公开向巴赫曼致敬的第一件作品是一幅名为《波西米亚海滨而立》的风景画，这个名称直接来源于巴赫曼写于1964年的同名诗歌。

▲巴赫曼

基弗也曾直接选取巴赫曼的一行诗句，题写在画的上方，作为一幅画的标题，比如《你我的年岁与世界的年岁》等。基弗通过视觉的经验重构了大量的文本图像。这些文本图像中，基弗得到一种生存的认同感。在岛子看来，这是一种重建德国文化、德国思想以及德国艺术的理念，是基弗的一种自我寻找。

▲《你我的年岁与世界的年岁》1997 沙、乳剂、丙烯酸、虫胶 470*940cm